◎因为你◎

  在沈玄默进来的时候, 最惊喜的大概莫过于樊青阳了。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救星。

  沈玄默并不是什么暴力分子,即便惹恼了他, 他也很少亲自动手。

  虽然七拐八绕的手段也很折磨人, 但起码不要命。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理应也不喜欢那些手段粗暴的人。

  但樊青阳甚至来不及对顾白衣幸灾乐祸,疼痛带来的是求生的本能,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求救。

  “沈、沈哥, 救、救命——”

  樊青阳顾不得自己此时的狼狈,站不起身就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了几步。

  满嘴的血水抑制不住的往下流, 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手臂的形状都有些怪异,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乍一眼看过去实在形容狰狞,但那一身狼狈的模样又有些可怜。

  如果全然不知前情,只会觉得他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铁石心肠的人或许也要忍不住为之而动容。

  可惜,此刻没有一个人关注他的惨状。

  蒋少爷和樊老爷子都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保镖们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装死。

  本该进门支援的打手们往地上一跪就没敢再爬起来,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进地缝里去。

  樊青阳也没有再指望他们,而是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沈玄默的身上。

  他断断续续地卖惨:“我、我只是想给顾、顾先生道个歉……没想到他一来就、就不由分说,动手打我……要不是你来了, 说不定我、我真的、真的就要被打死了……”

  一室的静默便终结于他带着哭腔的求救声中。

  沈玄默低头瞥了他一眼, 冷声讥讽:“不是还在喘气吗。”

  樊青阳呆住。

  “他跟你动手了?”沈玄默抬头去问顾白衣, 语气明显温和很多, 好像生怕吓到他似的。

  “没有。”顾白衣也愣了一下才摇头,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我先下手为强了。”

  樊青阳:“……”

  神他妈先下手为强。

  明明是单方面的施|暴!

  樊青阳咬牙腹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心底的绝望越来越盛——

  沈玄默这是打定主意要包庇顾白衣了!

  他只能默默祈祷,希望沈玄默的理智能够上线,及时制止好像疯子一样的顾白衣。

  然而下一秒,沈玄默就走向了他。

  然后,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樊青阳直接滑出去一段,脸上血色尽失,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一边虚弱地呻|吟着,一边又吐出一滩血水。

  意识昏沉之间,他隐约听见沈玄默覆着寒冰的声音。

  “——是什么给了你觉得我的脾气很好不记仇的错觉?”

  这一回是顾白衣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拦住了沈玄默。

  “默哥。”顾白衣按住沈玄默的手,低声提醒,“再打就真要出事了。”

  沈玄默是真的生气。

  樊青阳快要痛到失去意识,眼前一片模糊,所以才看不清楚沈玄默那一脸想要杀人的阴沉脸色。

  顾白衣没出事是因为他身手好到出人意料。

  但那并不意味着樊青阳的恶意不深。

  如果顾白衣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如果赵桑实没有及时注意到那几个打手的情况……

  这会儿好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求助无门的,或许就是顾白衣了。

  沈玄默光是想象一下,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后怕。

  随之而来的便是压抑不住的怒意。

  顾白衣按着沈玄默的手,一根根去扒开他握紧的手指,低声安抚:“我没事,默哥。我真的没事,别因为这种人脏了手……”

  沈玄默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反手握住顾白衣的手,才慢慢平复下情绪:“我知道。”

  他没有再去看地上的樊青阳,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墙角的蒋少爷。

  蒋少爷早在刚进门,看见樊青阳惨状的时候,就已经快被吓疯了。

  最后一点理智也就只用在了向打手求助上。

  但这会儿原以为的救星都齐刷刷在顾白衣跟前跪下了,他的大脑早就一片空白了。

  当沈玄默的视线扫过来,他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本能地朝他投去一个讨好的笑容。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颤抖着声音,细声细语地撇清关系,“是樊哥、都是樊哥让我找点人教训一下顾白衣,钱都是他给的,跟我没关系啊……”

  沈玄默没接他的话,转头去问门口那几个壮汉打手:“他提了什么要求?”

  壮汉抬起一点头,有点忐忑地瞄了一眼顾白衣。

  顾白衣微微颔了下首:“说吧。”

  几人互相对视了两眼,最后终于有人开口,声音格外谨慎。

  “那边那个人找到我们,说让我们教训一个姓顾的小白脸。”

  顾白衣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继续说。

  几个壮汉把头低下去,语速加快了一些:“他说到时候带我们去到一个地方守着,等他的指令就把人绑了教训一顿,一定要想办法毁了他的容,最好嗓子也弄哑了,把腿废了,最后直接把人弄走——”

  领头的那个抬头看了眼顾白衣,又惊惧地低下头,开始有些吞吞吐吐。

  “他说,那个小白脸没权没势没爹没娘就是……就是靠一张脸勾了男人,只要那张脸没了,再把他弄到什么山里别再出来,以后也不会有人给他出头的。”

  顾白衣扬了下眉:“你们就直接答应了?”

  领头的连忙辩解:“没、没!我们就答应帮忙教训一下恐吓一下……我们不干拐|卖|人|口这回事,而且又不能真把人弄死,大活人总能自己再跑回来……他们就说要自己另外找人。”

  其实是因为钱给得不够。

  但这次的苦主是曾经把他们按在地上锤过的大佬,当初一顿胖揍出来的心理阴影都还没消,哪敢承认自己胆大包天到什么都敢干。

  要不是人证物证俱全,他都想直接矢口否认自己接过这单生意。

  这会儿他们想要减轻身上的罪责,只能拼了命地把锅往雇主身上甩。

  蒋少爷还在装可怜,眼泪汪汪地直摇头,连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指示的,我只是传话的……”

  也就是欺负樊青阳这会儿说不出话来。

  打手已经看出来樊青阳肯定讨不了好了,便开始咬起蒋少爷:“大哥你别信他的,这小子心黑着呢!什么毁容什么拐走都是他出的主意!他还给我们出主意让我们去买硫酸,还暗示我们要是看得上那个小、咳咳咳,那什么…… 他还让我们多拍点照片和视频,这样以后就有把柄在手……”

  旁边的人小声补充:“我还好奇问过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说就是看人家不爽。我觉得他就是嫉妒人家。”

  沈玄默的脸色越发沉郁。

  蒋少爷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却已经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只能流着眼泪拼命摇头。

  沈玄默很想上去踹他两脚,但看他这副模样又晦气得很。

  “他付钱了吗?”沈玄默问道。

  那几个打手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小声回答:“付了定金。”

  沈玄默瞥了他们一眼:“既然拿了钱就该办事,怎么好半途而废?”

  几人微微一滞,一个个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

  “他怎么说的,你们就怎么做。”沈玄默伸手指了下墙角的蒋少爷,“——明白了吗?”

  明白了。

  把“教训”对象换成雇主而已。

  几人面面相觑了片刻。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不道德——拿了雇主的钱反过去教训雇主。

  但他们更不敢得罪顾白衣。

  “还是说,你们现在就想直接带着他去警局投案自首,或者——”沈玄默的声音陡然一冷,“想彻底从宁城消失?”

  冷冽的声音听得几人心头一颤。

  他们迟疑了一下,都抬头去看领头的老大。

  领头的偷瞄了一眼顾白衣,见他神情淡淡,但既然没开口制止,那就是默许。

  他咬了咬牙,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已经好好完成委托。”

  迫人的低气压陡然一松。

  几人忙不迭地起身,因为跪得太重膝盖发酸,有两个人控制不住踉跄了一下。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动作。

  走在最前面的壮汉冲到墙角,一把拉起蒋少爷的胳膊,好像提着一只瘦弱的小鸡崽似的,将他提起来往外拖。

  蒋少爷拼命挣扎着,却无法撼动对方分毫,只能呜呜咽咽地喊着救命。

  打手听得眉头直皱,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用过的纸巾,往他嘴里一塞,瞬间清净了许多。

  他们动作飞快,好像屁股后面有猛兽在追,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出几十里远。

  然而刚跨出大门门槛,一抬头就看到了赵桑实。

  几人又是一僵。

  赵桑实这张脸,就算化成灰他们也认识。

  虽然并不直接在赵桑实手底下讨生活,但他们也知道这位大佬才是他们最惹不起的对象——

  顾白衣也许能一脚将他们踢废。

  但赵桑实能让他们真正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眼下几位大佬都聚到一块,几名打手冷汗瞬间飚了出来。

  好在赵桑实并没有为难他们。

  他此刻看起来甚至十分的和颜悦色,饶有兴致地站在门口旁观看戏,就差掏出一把瓜子磕起来了。

  看到几个打手架着蒋少爷出来,赵桑实笑眯眯地挥了下手,示意手下放行。

  “这么大一单生意,得好好招待才不辱没名声啊。”

  领头的打手脸色一白——

  收了钱转头回去背刺雇主,这事儿要传出去,他们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里里外外都再难做人。

  但前有顾白衣,后有赵桑实,旁边还有个据说手段狠辣的沈总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甚至无法确定这些人以后不会再继续收拾他们。

  可他们能确定的是,要是他们“照顾”雇主“照顾”得不够周到,下场只会更惨。

  领头的只好赔笑:“赵哥您说的是。”

  接下去的路程,畅通无阻。

  等到出了别墅区,领头的敛起脸上讨好的笑容,扭头看了眼旁边的蒋少爷,脸色阴沉如墨。

  蒋少爷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

  赵桑实看戏看得并不是很满意。

  主要是沈玄默的反应太过于寡淡无味了。

  只有刚进门的那几秒钟里,脸上那副意外又震惊的表情还算有趣,但一转头沈玄默就飞快地冷静了下来。

  在顾白衣面前,什么探究的想法都要往后排,甚至比不上先给他报仇出气。

  不过这么看起来,沈玄默确实十分在意顾白衣。

  赵桑实站在门口看得啧啧称奇。

  虽说他更想看到沈玄默目瞪口呆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但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沈玄默这么情绪外露的样子。

  比之前在医院看到赵桑实对着顾白衣挥刀的时候还要生气。

  那时候沈玄默都没跟赵桑实动手。

  沈玄默其实身手不算差,跟顾白衣这种变态肯定是没法比,但打几个小混混绰绰有余。

  只是比起亲自动手,他一向更喜欢用脑子。

  这一次竟然被气到直接动手了。

  要不是顾白衣拦了那一下,说不准沈玄默真的会把樊青阳踹废掉。

  ——最后竟然是顾白衣反过来拦着沈玄默不让他动手。

  赵桑实手痒到都想掏手机把这一幕奇景给拍下来。

  但大厅里的顾白衣好像觉察到了他的想法似的,猝然间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赵桑实动作当即一顿。

  顾白衣这会儿看起来其实也有点狼狈,略长的黑发有些凌乱,米色的上衣皱皱巴巴,上面沾着明显的灰尘,混着一点黑褐色的液体。

  瓷白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印了两三道细长的血痕,划在眼尾下方和脸颊边,对比得有些触目惊心,也鲜明夺目。

  周身那点冷气渐渐散尽,又变回了往日那副温和且柔软的模样。

  要不是地上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樊青阳作对比,顾白衣看起来反倒更像是被欺负过的那一个。

  但在顾白衣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赵桑实那些手下都下意识低头,不敢直视他的脸。

  赵桑实都被那一眼扫得心头发虚,终究还是没敢伸手去掏手机记录他们的黑历史。

  亲眼目睹过樊青阳的惨状,没人真的敢把顾白衣当成柔弱可欺的小可怜。

  ——除了沈玄默。

  刚开始看见顾白衣那一身杀气腾腾的模样,沈玄默都没有真的被吓到,更别提这会儿了。

  送走了那几个打手和蒋少爷,沈玄默就一直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白衣,生怕他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掉了几根寒毛似的。

  “我真的没事。”顾白衣注意到沈玄默目光停滞的位置,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估计是不小心蹭到的。”

  指尖没擦干净的灰尘和血迹在脸颊边又印了一道痕迹。

  沈玄默终于是缓缓舒了一口气,低声笑:“像小花猫。”

  顾白衣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对上沈玄默含笑的眼眸,他一时语塞,偏过了视线,只在内心腹诽——

  幸亏这话没叫别人听见。

  不然他们大概会觉得沈玄默眼睛有问题。

  -

  看见顾白衣没出什么事,在后面一路跟过来的张佑余三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听他们问及原因,顾白衣也只说了樊青阳想要趁机报复他的事。

  至于蒋少爷那些狗血爱恨情仇,他并没有提。

  听说是跟公司事务有点关系,张佑余几人也就没有多问什么。

  几人七嘴八舌地围在一起劝说顾白衣。

  “不过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还是别跟过去了。”

  “是啊,顾哥。万一真遇上那些阴险毒辣的小人想跟你同归于尽,也是防不胜防啊。”

  “那什么,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小师妹狠狠拍了小师弟一巴掌,叫他闭嘴。

  小师弟反应过来,讪讪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悻悻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张佑余忍不住说:“平时顾哥看着挺冷静谨慎的人,怎么这回就没一点防备心了呢。”

  小师妹帮顾白衣辩解:“不是说了跟沈哥公司的事情有关系吗,顾哥肯定是为了沈哥才跟他们一起去的吧。”

  神游的顾白衣闻言回过神,点点头说:“对。”

  这边的三人立刻就信了。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说不定对面还是个骗子呢。”他们最后苦口婆心地劝道。

  一旁的沈玄默安静地听着,临走的时候跟武馆三人道了谢,然后才转过头,对顾白衣说:“他们说得对。”

  顾白衣问:“哪里对?”

  沈玄默说:“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

  他的语气格外的认真。

  顾白衣一时哑然,在他专注又担忧的目光之下,险些以为自己先前真的是在鬼门关前面走了一遭。

  他有点说不出来近似炫耀的话——那些人绑在一起都不够他揍的。

  “嗯。”顾白衣闷闷地应了,“下次不会了。”

  “对不起。”沈玄默说道,“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好。”

  “跟你有什么关系。”顾白衣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要跟着他们走的。”

  沈玄默有些懊恼:“不应该再让他们有机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是在很认真地反省自己。

  顾白衣眨了下眼睛,忽的说道:“其实我是真的因为你才跟着他们走的。”

  沈玄默怔了怔,下意识猜测:“他们拿我的事情威胁你?”

  顾白衣摇了摇头,一点点贴近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发现他们在觊觎我的男朋友,我很不爽,想揍他们一顿。”

  “你也可以理解为——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