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来诊治, 只说他受了惊吓,睡一觉便能醒来。

  可一天过去,沈夕昭依然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扶渊请旨要皇上派太医来看。

  太医看过亦说是惊伤, 正常来说不该沉睡如此之久,“为今之计只能让臣为沈公子施针。”

  皇上指派过来的太医经验丰富,医术精湛到无可指摘。扶渊立刻允准,只忍不住叮嘱他要小心谨慎, 切勿伤了沈夕昭。

  扶渊退到一旁,只是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沈夕昭看。

  针灸过程中沈夕昭并非毫无反应, 他俊秀的眉毛微蹙, 扶渊便也跟着他皱起眉头。他手指蜷缩了起来,扶渊便蹲在他身侧, 默默握紧他的手。

  可直到太医施完针,沈夕昭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有眼睫微微颤抖。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扶渊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头在他手指上烙下一吻,“阿昭,快醒来吧……”

  与此同时, 沈夕昭正困于梦魇之中。

  他无声地站在人来人往之中,眼皮落下一丝寒意。他仰起头,看到了满天纷扬雪花。

  他抬起手, 一片雪花落在掌心之中, 顷刻融化, 不留一丝痕迹。

  行色匆匆的人似乎都没有看到他, 沈夕昭试探着想要弄出些什么动静, 可依然无人理会他。

  沈夕昭眨了眨眼睛,在旁人视若无睹的目光中走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住。

  足底是冰凉的厚雪,沈夕昭却感觉不到凉意,足印也未能在雪花上留痕,只有一片无暇的白。

  再往里走,洁白突然出现了一滩一滩的红色,如同纯白画卷上的红色泼墨,鲜艳得惊人心惊。

  沈夕昭没能闻到血腥味,心里头却第一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这是血。

  血迹在雪地里蔓延,断断续续的连成一条路线,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流着血一路跌跌撞撞地蹒跚向前。

  之所以不说是人,是因为沈夕昭看到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不像是人的足印,应当是来源于眸中动物。

  和黑狼或是黑狗的脚印都有点相似。

  想到这里,沈夕昭的心不由得揪起来。

  再定睛一看时脚印已经被扑簌簌落下的雪花覆了一层,就连血迹也只看得出零星斑点。

  他顺着未完全覆盖的脚印溯源而去,人还未至便听得一声啜泣,极其压抑小声,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沈夕昭向白茫茫的雪地望去,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背影,单薄的脊背弯曲着。

  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不算太近,可沈夕昭此时此刻的视力却仿佛变得极佳,竟能看得出来,他似乎在轻轻颤抖着。

  他身子骷髅着,却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倚仗。

  沈夕昭下意识想要往前走去,这才发现小孩儿似乎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而雪地之中洒落的点点血迹也在此处中断。

  随着小孩儿死死压抑着的啜泣声溢出,人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沈夕昭终于看清……小孩怀里抱着的是一条白狗,身上的皮毛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如果忽略它身上鲜红的血迹的话。

  这些血出自这条狗身上……

  沈夕昭猛然瞪大眼睛,在这一刻惊觉,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孩,正是十余年前的扶渊。

  此情此景正是扶渊曾经当做故事与他提起的那段往事。

  冰天雪地之中,衣着单薄的小孩抱着已然失去呼吸的小狗,慢慢感受它生命的流逝,在他怀里变得冰冷强硬。

  沈夕昭的耳力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敏锐,他似乎能听到小孩儿的号啕大哭,可扶渊却是死死咬着嘴巴,不让自己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他的脸几乎埋进了小狗的毛发里,沈夕昭看不见。

  沈夕昭的身体也不知在何时变得僵硬麻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要走过去抱抱扶渊。

  可在这时,小孩压抑的低泣,似乎还是惊扰到了府里的大人。

  沈夕昭看到穿着玄色蟒袍的男人走到扶渊眼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有两个人上前将半跪在雪地中的小孩儿拉起来。

  在这一刻,原先一直一动不动的小孩突然挣扎了起来,又有两个人走近前来,想要将已经冻僵的小狗尸体抱走。

  扶渊在这一刻号啕大哭,终于像个孩子的模样。

  这是沈夕昭第一次看到扶渊这般模样,脆弱、可怜。

  “不准哭。”男人沉声喝道。

  可看着他们随意将小狗打包进粗布袋里,扶渊满眼汹涌情绪波动,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

  沈夕昭本能地跑上前去想要阻止他们的动作,却直直穿过了他们,差点儿在雪地上摔倒。

  他错愕地望过去。

  “不准让我看到眼泪。”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有人伸出手揩去扶渊脸上的眼泪。

  也是这一刻,沈夕昭看清了男人的脸,分明是年轻时的光禄王爷。

  越是不让他哭,扶渊的眼泪就越是汹涌,眼泪越是汹涌,那人擦去眼泪的动作就愈加粗暴。

  沈夕昭眼睁睁看着,扶渊的脸被擦得通红,到最后,几乎要褪去一层皮。

  小狗的尸体被处理完了,扶渊跌坐在雪地上,呆呆望着虚空,眼泪早已流干。

  沈夕昭朝他伸出手,眼前的画面却是陡然一转,隔绝了冰天雪地,他出现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

  可里头的画面却并不那么温馨。

  扶渊脸上敷着厚厚的一层药膏,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房梁。

  沈夕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看到他紧紧攥成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指甲印。

  沈夕昭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看着小孩日复一日的这么躺着发呆,看着他洗去脸上的药膏,戴上一块黯淡的面具。

  那时他戴的面具还不似十余年后沈夕昭看到的那般,有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块黑色面具。

  面具之下,小孩藏匿了他所有的情感。

  沈夕昭一直跟着他,再也没有看过他哭泣的模样,也从未见过他笑。

  他如愿成长为了光禄王爷满意的模样,无喜无悲,无伤无痛。

  一次宫外狩猎,光禄王爷将扶渊带到猎场之上,他果然不负众望大放异彩,也入了皇上的眼。

  当天夜里,光禄王爷极其开心,往扶渊房里送去几箱赏赐,还有一个女人。

  沈夕昭站在屋里的角落,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子出现在扶渊房里。

  人人皆知摄政王扶渊身边一直女子,可在他成为摄政王之前,却未必未曾接触过这些。

  在这个世界,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夕昭转过身退出房间,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念头。至少……他不想看着。

  “滚——”

  沈夕昭猛然回身,看到扶渊周身气息冰冷可怖,吓得那女子花容失色,踉跄着跑出去。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沈夕昭猝然回头,这才发现光禄王爷就在院子外头阴暗的角落里站着。

  “王爷,他怎么连女子都不感兴趣,只怕……不太正常。”

  光禄王爷的脸掩在黑暗中,“不感兴趣才好。一把刀,不该有属于人的七情六欲。”

  “可白天找过来的……”另一人的声音压低了些。

  “处理了。”

  夜色浓稠之中,光禄王爷的声音也沉了几分。

  “是。”

  在反应过来之前,沈夕昭已经跟着另一个人,离开了扶渊所在的院子。

  他看到,男人回到屋里换了一身黑衣,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飞檐走壁,速度极快。若是在平常,沈夕昭定然不可能追上他的脚步,可在这一刻,沈夕昭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场诡谲陆离的经历,可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追寻着黑衣人的步伐。

  他直觉,这里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这个世界里,沈夕昭轻松追上的黑衣人,看他潜入一间房里。

  房里头的男人刚刚吹熄烛火,似乎正欲入眠,却突然听得门口传来动静。

  他朝门边走去,身后的窗子却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只是一回头的瞬间,一把刀抵上他的咽喉,鲜血飞溅,白色的窗纸染上血红。

  沈夕昭捂住自己的嘴巴,背后抵着墙壁,身子慢慢滑落。

  黑衣人回去朝光禄王爷述职,浑浑噩噩的沈夕昭恍然听到,那个死于非命的男人身上背负的秘密,似乎有关于扶渊的身世。

  身世?

  沈夕昭强迫着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可光禄王爷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

  扶渊说过自己无父无母,自幼被光禄王爷扶养长大。可是在这之前……他究竟来自何方?又是如何被光禄王爷捡到的?

  沈夕昭迫不及待想要探寻真相,可是眼前的两个人都缄默不语。

  他下意识呼唤系统,锲而不舍地想要和系统取得联系,也是在这一瞬,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宿主,宿主,醒醒。】

  沈夕昭的手指动了动,握着他手掌的人立马清醒。扶渊捧起他的手,在耳边喊他的名字。

  “阿昭,醒醒。”

  “阿昭,别睡了。”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沈夕昭恍惚听到了扶渊的声音,想要给他回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眼皮也沉重至极,根本睁不开。

  【宿主,不要着急。你只是睡得太久,身体的机能需要慢慢唤醒。】

  “我……睡了多久?”

  【将近五日了。】

  【宿主,我提醒过你,如果你的任务迟迟不能完成,那么身体只会每况愈下。这一次的昏迷只是一个信号,代表你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而且正朝着坏的一面发展。】

  【我建议你赶紧想办法完成任务。至少也要到任务目标身边去,只有多在他身边待着,你的情况才能缓解。】

  “阿昭,你醒来。”

  眼皮处落下一滴温热湿润,沈夕昭眼睫一颤,慢慢睁开双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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