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渊翻过一页书, 漫不经心道:“都多大的人了,还不敢一个人睡么?”

  沈夕昭才没有不敢。

  但……他直接爬到床上,越过扶渊进了里侧, 耍赖道:“对呀对呀, 我一个人睡觉会害怕的。”

  扶渊似乎当了真,偏头看他,神色有几分严肃:“那在谢家呢,你又是和何人一起?”

  沈夕昭笑了一下:“没有啦哥哥!我是骗你的!我才不怕呢。”

  他说着抱住扶渊的手臂, “我就是想跟哥哥一起,我都两天没见到哥哥了, 哥哥就不想我吗?”

  少年体温偏高, 窝在身边很是熨帖。扶渊垂眸,目光落在腿上的书上, 没有说话。

  沈夕昭却似乎有意逗他,不依不饶问道:“难道哥哥不想我吗?”

  “别闹。”扶渊沉声道。

  “不想我吗?不想我吗?”沈夕昭摇头晃脑凑近他。

  得不到回答便开始自言自语:“我才不信呢。哥哥就是想我了才会去看我。”

  他嘀嘀咕咕的,越说越小声:“真的不想我吗?可是我会想哥哥诶。那天哥哥居然……直接就走了。”

  就好像……他被认回去了,哥哥就不要他了一样。

  回到谢家的第一天,他就想要回来找哥哥,可想到哥哥离开时决绝的模样,又忍不住想, 才分开一天就黏上去的话,哥哥是不是会觉得烦?

  扶渊听他讲着,手指慢慢捏住书页。他依然看着书, 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直到沈夕昭完全没了声音。

  他后知后觉少年的眼睛已经红了, 又像是怕被他发现, 咬着唇硬忍着不发出声音, 模样可怜到不行。

  “阿昭……”扶渊有些无措, 手忙脚乱将他拥进怀里,“阿昭,怎么哭了?”

  想起他方才低声说的话,扶渊有些自责:“是哥哥不对,哥哥应该看着你进去的,不该留你一个人。”

  沈夕昭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原本只是呜呜咽咽,越被扶渊温柔抚摸,哭得越是厉害。

  去到陌生的环境,他会无措,也会害怕,再加上他不是真正的沈夕昭,无法那么快对谢家人产生感情,要不是还有谢卓在,沈夕昭恐怕一天都待不下去。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扶渊一直很耐心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太熟练地哄着他。

  “阿昭,我也很想你。”

  他似乎叹了口气,第一次在沈夕昭面前剖白自己:“你对我来说,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沈夕昭闻言抬头看他,开口时声音还带着哭腔:“真的吗?”

  他满面泪痕,扶渊也不嫌弃,温柔地替他拭去。“真的。”

  “阿昭,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分开。”

  沈夕昭便在扶渊这边住了几日,直到他自己都觉得这样不太好,才决定回去谢家。毕竟他才刚刚认祖归宗,一直待在扶渊这里也不合规矩。

  这天,沈夕昭喂完小狗,便到了该回家的时间。

  扶渊:“我陪你回去?”

  沈夕昭却是主动拒绝,这些天扶渊都不算清闲,白日里都有公务要处理,他几日在这里已是叨扰。

  从这里到谢家一来一回时间未免浪费,沈夕昭也不想他太累,只道:“阑哥送我回去就好啦!”

  看他自如的神色,扶渊便没再坚持。

  已经好几日都待在一起了,若是连送他回家都要跟,那未免有些太过黏人了。

  扶渊目送他上了马车,没有第一时间进屋。果然,沈夕昭掀开帘子,将头探了出来。“哥哥,昨天晚上跟你说的酸笋鸭真的很好吃,下次过来的时候我给你带哦!”

  扶渊展颜一笑:“好。”

  沈夕昭朝他挥了挥手,终于启程。

  马车稳稳向前,扶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叶林自身后为他披上一件衣裳。

  “主子舍不得小公子,不如直接让他留在这里。谢大人不敢不同意的。”

  扶渊沉吟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阿昭的世界里,不能只有我一个人。”

  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他能感受到阿昭与其他人的不同。

  他对外界似乎极为好奇,也极为陌生,有时会表现出排斥的情绪。

  扶渊虽希望沈夕昭依赖他,也有能力护他一世,却更希望他能自信、勇敢、独立、拥有更多可能性。

  他需要家人,需要朋友,更何况,有谢家护着,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包括去国子监上学,扶渊希望他能交更多朋友,有更充实的生活。

  *

  沈夕昭有些好奇,林自秋去了哪里。

  私底下一问谢卓才知道,他已经被接回宫了。

  林自秋是十四岁去年刚被当今圣上认为义弟的,因着年龄尚小,便一直住在宫里。

  被接回来后,皇帝哥哥一直称忙,还没来看过他。

  林自秋有点烦躁,屋内的东西扔了一地。

  小太监刚打开门,一个小手炉便朝他扔了过来。

  正中胫骨,一下子疼得他原地跪了下去:“林……林公子息怒啊。”林自秋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头也没有回。

  “公子,彭公公说了,皇上今日晚些时间便能来看你。”

  “真的?”林自秋噌的一下坐起来。

  “是。”小太监将腰弯得更低,几乎以头触地。

  林自秋喜上眉梢:“快去准备些皇帝哥哥爱吃的菜。”

  晚上,林自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皇上来用膳。

  他渐渐有些急躁,连带着越看那被他踢了一脚后走路便一瘸一拐的小太监越不顺眼,没忍住将脾气撒在他身上。

  皇上是处理完政事才来的。

  走到门口便听得一阵吵闹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身边的太监正要高声通报皇上来了,皇上却抬手示意不要惊动里头的人。

  身着黄袍的男人信步踱入,便见一个小太监跪在一地碎片中,而他那印象中乖巧无比的义弟竟扬起手欲挥向那太监。

  “住手!”

  林自秋大惊失色,瞪大眼睛看向门口处,往后退了两步。

  “皇……皇帝哥哥。”

  他像以往一样靠近皇上,支支吾吾道:“这小太监毛手毛脚的,一不小心就把皇帝哥哥送我的花瓶撞碎了,我气不过皇帝哥哥的一片心意被他糟蹋了,于是一时气不过……”

  “罢了。”

  皇上似乎神色有些疲倦,挥了挥手让那小太监下去。

  小太监便拖着伤腿连滚带爬地出去。

  皇上蹙眉。

  林自秋知道他这次前来看他一定会提起那件事,也知道皇上之所以晾了他好几天,应当是生他的气了。

  他与皇上身边的彭公公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神色冷静。

  他当即跪下,主动认错道:“是我受了他人的蒙蔽。”

  “有个婆婆通过彭公公找到我,说是知道我的身世。她是我邻居的婆婆,自小看着我长大的,我自然就信了。”

  “她还拿着一个信物,称是我娘临终前交给她的,说等我懂事了再请她转交给我,叫我拿着回来认亲。”

  “竟不知道……”他说着已是泣涕涟涟,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撒了如此弥天大谎。”

  皇上侧目看向彭公公:“有这样的事吗?”

  彭公公掐着语调道:“回皇上,确有其事。”

  “后来御史大人亲自前往晋州调查,这才发现他的亲生儿子另有其人,林公子也是受了蒙蔽。”

  “那个婆婆现在何处?”

  彭公公将腰弯得低了些:“得知真相后,奴派人去找了她,却发现人已悬梁自缢于家中。”

  皇上微微皱眉。

  林自秋哭得更是凄惨。彭公公面露不忍:“皇上,林公子自小没了母亲,一听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能还在世上,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呢?这才让有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啊。”

  提到他的母亲,皇上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再开口时语气也不免柔和了几分:“行了,起来吧。”

  林自秋抬起头,泪眼汪汪望着他:“皇帝哥哥可是不生我的气了?”

  皇上不语。

  彭公公则亲自上前将林自秋扶起来,在皇上看不到的视角对他使了个眼色,又扬声道:“方才在外头听到小宫女议论说,林公子这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如今也还未用膳吧?”

  林自秋弱弱“嗯”了一声,顺势道:“我让人做了皇帝哥哥爱吃的菜,不如皇帝哥哥留下来用膳吧。”

  皇上到底还是陪他用了晚膳。

  “开春了,过几日你便先去国子监上学吧。”

  末了又道:“你的生辰宴我已让人在准备,若是有想宴请的朋友尽管与彭茂说。”他说着看了彭公公一眼,“好生操办。”

  “还有一件事。谢御史的儿子……你须登门向他道歉。”

  “这件事总归是你糊涂了。”

  皇上神色讳莫如深,他早就知道此事,原本只想草草揭过。

  但今日,摄政王特意提起了此事。

  连他都有些好奇,摄政王……又是何时与谢经鸿半路认回来的这位儿子相识的。

  数日后,消息传至京城,战功显赫的年轻将军陆少煊不日将自北漠启程回京述职。

  林自秋知道,陆少煊心悦他,专程回来定是为了给他过生辰的。

  殊不知,陆少煊在北漠已经鲜少想起他,这段日子里反而一直在找沈夕昭。

  那个从前跟在他身后,赶都赶不走的人。

  而远在北漠的陆少煊也收到了一封来信。

  写信者是林自秋。

  他其实挺喜欢林自秋的,只是见不到便也忘在脑后了,如今看到这封信,心中的情愫又有死灰复燃之势。

  将信件揣在怀里,等到夜深人静回到营帐才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上尽诉衷肠,直到末尾才写到他生辰将近,但也言尽于此,戛然而止。

  陆少煊自然知晓这其中隐含的意味,心中万分甜蜜。

  秋秋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想让他回去陪他过生辰,却又不挑明,唯恐耽误了正事。

  但秋秋十八生辰,此等重要时刻,他怎能缺席?

  他立刻提笔,请求当今圣上应允他回京述职。

  书毕,陆少煊脑海中又浮现出与林自秋的模样。

  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模样。

  那时初遇,林自秋穿着戏服扮成女子的模样,只是惊鸿一瞥,那模样和笑容便深深刻在他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陆少煊拼了命地找他,一直搜寻无果,直到在宫宴上见到了皇上新认的义弟。

  方知女郎乃是男儿身,难怪他找不到。

  后来又出现了一个人。

  沈夕昭……

  陆少煊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也对此并不关心。

  仰慕他的人之多,沈夕昭不过是其中之一。只是仗着和林自秋有几分相像,陆少煊没有让人将他轰走。

  更何况,秋秋年纪还小,而陆少煊已是个成年男子,有些不舍得让他做的事,有另一个人代劳便再好不过。

  只是在京城不敢明目张胆,陆少煊只等着把人带到军营里。

  没想到沈夕昭竟不知去向!

  陆少煊想,等他再次倒贴上来,便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轻易纵容他近身。

  只不过他姿色实在惊艳,陆少煊也忍不了太久,略施惩戒即可。

  他将信件折好,唤了守在门口的士兵进来。士兵听了吩咐便出门。

  不多时,便有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

  男子年纪不大,唇红齿白,绕到已然闭上眼睛的陆将军身后,柔若无骨的手放在他肩上。怯生生道:“将军,我服侍您歇息吧。”

  陆少煊点了点头,男子便大着胆子解开他的盔甲。

  *

  转眼便到了要去国子监上学的日子。

  沈夕昭跟着谢卓走出大门,便见谢泰站在马车旁,不耐烦地用手给自己扇着风。沈夕昭脚步慢了一瞬,看着他。

  谢卓亦走慢了些,小声与他说:“我们一起坐车去上学,他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待他们走近,谢泰“哼”了一声:“磨磨蹭蹭的,真是烦。”

  他说着扭头便上了马车。

  沈夕昭和谢卓对视一眼,也跟着上去。

  哪怕是在现代时,沈夕昭也没有去学校上过学,最多是请了家庭教师来家里或者在病房里给他授课。所以此番他有点激动,也有点紧张。

  身边窸窸窣窣地传来声音,原来是谢卓正在将带过来的早膳取出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谢卓偏头看沈夕昭,后者手上空空如也。

  “你没带今早要吃的早膳吗?”谢卓一拍脑袋,“我方才忙着收画具,竟给忘了!”

  谢泰嘴里塞着包子,闻言看过来,口中含糊不清说道:“天天画画画,就知道画画,画得什么事儿都忘了。”

  “关你什么事儿啊!”谢卓瞪他。也没多反驳,只掰了包子的一半,准备给沈夕昭。

  他胃口一向小,只带了一个包子。

  沈夕昭刚想拒绝,便听他说:“吃吧,学里早晨不提供食物的,得中午才有,不吃会饿的。”

  他犹豫着,便见一只手伸了过来。沈夕昭微微一愣,看向已经将早膳分为两份的谢泰,目光中满是不解。

  “看……看什么看?”谢泰语气不善道,“我带得多,反正吃不下也是要喂狗的,省得你们去找爹告状。”

  他说着别过脸。

  沈夕昭还未接过,倒是旁边的谢卓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食物,生怕他后悔似的。

  谢泰哼了一声,破天荒地没再说什么。

  沈夕昭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谢泰若有所感,又恶狠狠地瞪过来:“看什么看啊?”

  沈夕昭看着,突然觉得有意思。

  他收回视线,跟谢卓一起吃早膳。

  比起谢卓带的早膳,谢泰的种类可就丰富多了,谢卓也吃得很满足。

  临下车前,他打了个饱嗝。

  谢泰看了他们一眼,翻了个白眼,直接越过他们下了马车,径直往大门走去。

  二人也跟着进了国子监。沈夕昭跟着谢泰的路线往里走,却被谢卓领到了另一个方向。“这边。”

  谢家几个儿子进国子监上学,都是朝廷给予的名额,属荫监。

  华朝国子监分三个等级六个学堂,谢卓一直热衷于画画,对礼乐射御书数都没什么兴趣,因而学分一直没能累计升到更高等级的班次,还是在读初级班,倒是谢泰已经升上了中级班。

  怕沈夕昭不适应,谢经鸿特地与国子监祭酒打了声招呼,将他安排在了谢卓所在的崇志班。

  令他没想到的是,竟在学堂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沈夕昭停在原地,脑海中浮现出梦里的画面。

  便是这个背影……心脏一阵钝痛传来。

  谢卓也看到了,是林自秋。

  不久前他突然造访谢府,哭哭啼啼地跟沈夕昭道歉,沈夕昭没有说原谅他的话,在宴客厅里待了一会儿就不适地离开了。

  再次见面,那种不适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林自秋回过头来,看到来人也是一愣,随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神色,继续和身边的同学说说笑笑。

  他今天也是第一天来上学,可却很快就跟周围的同学打成了一片。

  看到沈夕昭,周围的同学都有些好奇,尤其是在看到他这张脸时。

  沈夕昭听到有人窃窃私语:“你们有没有觉得他长的有点像自秋啊?”

  “这是谁家的啊?怎么从前都没见过?”

  在这个班级上学的都是官家子弟,非富即贵的主,说起话来也不遮遮掩掩。

  有人大胆问林自秋:“自秋,你们不会是兄弟吧?”

  林自秋摇了下头。

  旁边有人笑了一下:“我可没听说当今圣上还有另一个义弟。”

  林自秋微微一笑。

  “长得是有点像,但是他怎么都不笑的啊,看起来有点凶耶,还是自秋和善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听我爹说御史大人刚找回了他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我看他刚才便是跟谢卓一起进来的,想必就是他吧。”

  “原来是他啊,我还听说……”

  “嘘,还有人不知道吗……谢御史还差点认错了人,林自秋冒认过沈夕昭的身份,还好被发现了啊……”

  “啊,怎么会这样啊?”

  听到这样的八卦,同学们看林自秋的眼神都变了变。只不过碍于他是皇上义弟的身份,并不敢大声议论。

  窃窃私语却钻进了林自秋的耳朵里,他手握成拳,慢慢用力攥紧。

  沈夕昭没有什么感觉,不再听下去。

  眼前有一道阴影落下。

  一沓厚厚的书出现在他眼前。“喏,老头儿让我搬过来的。”少年声音明媚,沈夕昭抬起头,便看到一张近乎张扬的脸。

  和神仙哥哥的张扬不一样,眼前这个人笑着,让人感觉似有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

  “谢谢。”

  少年摆了摆手,无所谓道:“不客气不客气。”

  他说着从沈夕昭身边经过,擦肩而过时,又突然探过头来,直言:“你长得真好看。”

  “……”没等他说些什么,少年已经径直往后走,在学堂最后边的角落落座。正好在沈夕昭的右下角。

  坐在沈夕昭后面的谢卓将身子往前探,小声道:“那是澹台家的,太子太师是他父亲,母亲是大长公主,皇上是他表哥。”

  “叫澹台玉泽,人轻浮得很,你别轻易招惹他。”

  沈夕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注意力却在他的姓氏上。

  澹台家的……他对姓澹台的人有天然的好感。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少年已经趴在桌上睡起觉来。

  他收回视线。

  放年假后的第一堂课,先生一来就宣布了一个另课堂里哀鸿遍野的消息:七天后将举行入学抽考,检验去年所学。

  国子监一年要举行约十二次考试,采取积分制度,每次考试中在每个学堂的二十人中选取名次排在前头的三人可积一分,成绩一般的若干名可得半分,成绩差的则不得分。如此,将十二次考试的成绩累计,若岁末积分能够达到八分,便可以顺利升上其他班级或是毕业。

  而此次入学考试的重点抽检项目便是六艺中的“射”。

  射箭。

  这对沈夕昭来说简直是极大的挑战。

  他根本连箭都没碰过!

  一上来就要考试,这谁能顶得住啊?

  沈夕昭蔫蔫的,就见身边的谢卓似乎一样沮丧。

  “怎么了?你也没学过射箭吗?”

  谢卓苦涩道:“学过,学了一年呢,就是没学会,每次考试都排在末尾……”

  他嘀咕着:“每次考试都要被我娘骂一遍。”

  沈夕昭唉了一声,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有他陪着,也许谢卓不会被骂得太惨吧。

  但是临门一脚还是要的,所有学子都打算在考试前多去射箭场练练。

  第一天返学没有安排什么课程,沈夕昭本想翻书看看,却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谢卓沈夕昭,御史大人来看你们了!”

  谢卓有些惊讶:“爹怎么会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和沈夕昭一道出去,便见穿着官服的谢经鸿站在门外的石狮子旁等他们。

  二人齐齐喊了声“爹”。

  沈夕昭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还有人跟着出来。

  “小昭,卓儿。”他看向沈夕昭。

  谢经鸿正要入宫觐见圣上,“出门时听你院子里的丫鬟提起,忘记提醒你带早膳了,我便先给你送过来。”

  沈夕昭呆呆地接过沉甸甸的食盒,就见父亲也递了一个食盒给谢卓。

  谢卓有些疑惑:“我们早膳已经吃过了。”

  他欲言又止:“是……二哥分给我们的。”

  “是吗?”谢经鸿显然也有些惊讶,而后笑意更深。

  他解释道:“拿进去分与你们的同学。”

  这几日从沈夕昭的生活习性中发现他爱吃甜味的糕点,大夫人亲手做了糕点想给他吃,本想备着等他放学回府吃的。

  所以父亲是看他没吃早膳,专程给他送过来的吗?

  沈夕昭看向他,“谢谢爹。”

  谢经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跟爹不用说谢谢,快进去吧。”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提着食盒走进去时,沈夕昭发现了,谢卓也是个社恐,两个人停在门外,仿佛门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要不……”

  “要不……”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时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退缩之意。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啊?”澹台玉泽揉着眼睛,突然出现。

  少年身子修长,拦在面前几乎像一堵墙。

  沈夕昭仰头看他,身子缩了一下。

  “你躲什么?”澹台玉泽低头凑近他,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看。

  没等沈夕昭皱眉,他便耸了耸肩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又不会吃了你。”他喃喃自语。

  他没有退开,似乎又对他们手上的食盒产生了兴趣。

  沈夕昭顺势将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糕点。

  “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没等沈夕昭主动开口让他尝尝,澹台玉泽邪肆一笑:“诶,你给我吃一块,我教你们射箭,怎么样?”

  沈夕昭:“……”

  谢卓悄悄凑近他,低声道:“他骑射很厉害的,如果他能教我们,兴许还能通过考试?”

  澹台玉泽扬唇一笑:“不是兴许,是一定能通过。”

  他手指点了点沈夕昭手上的食盒,“怎么样?”

  “……”沈夕昭一言不发将食盒递给他,“爹就是让我分给同窗们的。”

  “这样啊。”澹台玉泽将两人的食盒都拿走,提在手上晃悠着进门,“谢卓跟……”

  他转过头问站在门边的沈夕昭:“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夕昭回答后他便转头跟大家说:“谢卓跟沈夕昭两兄弟给大家带糕点来了,想吃的自己来拿。”

  他就这么将食盒往第一排的桌子上一放。

  澹台玉泽在学里人缘极好,坐在前排的凑上去拿了一块,回头跟二人道了声谢。

  这会儿正是用过一段时间早膳,离吃午膳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刻,大家都有点馋了,见已经吃上的人吃得很香,也纷纷按捺不住。

  不一会儿,学堂里几乎是人手一块。

  除了林自秋和他身边围着的三两人。

  沈夕昭回到自己的位置。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和林自秋有任何交集,只是没想到他刚好也进了国子监,而且还和自己在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级。

  真不知道该说不巧,还是该感叹机缘巧合。

  他没来得及再想更多,澹台玉泽噌的一下来到他身边,从旁边的学子那儿拖了把凳子过来,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

  “诶,沈夕昭?你不是谢御史的儿子吗?为什么不姓谢呀?”他撑着脑袋歪着头看他。

  大夫人其实也有提起过,说他既然认祖归宗了,理应改回谢姓。

  谢经鸿则说尊重他的选择。

  沈夕昭最终还是决定不改,维持沈姓,这不仅是他在原世界的姓氏,更是“沈夕昭”母亲的姓氏。

  她早已逝世,千叮万嘱留给“沈夕昭”的东西不过一条项链和一把匕首,沈夕昭希望她在这个世界上还能留下些什么。

  他乖乖回答:“我跟我母亲姓。”

  “姓沈,是哪家的啊?”

  都听说御史大人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儿子,却没人打听到他的生母是何人。

  沈夕昭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母亲母家是哪里。”

  “那你问她不就行了?”

  沈夕昭再次摇了摇头,“她还在的时候我还小。”

  对他十分好奇的澹台玉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慢慢收敛,手臂也从他桌上收回来,整个人端正坐好,显得有些局促。

  “那个……我,对不住啊。我不知道。”

  “没事。”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就被勾住,澹台玉泽哥俩好似的搂着他,“下午我教你射箭啊。”

  沈夕昭不想给谢经鸿丢脸,也希望谢卓能一起通过考试,便指了指他二哥,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可以两个一起教吗?”

  澹台玉泽往后看了一眼,“那有什么问题?”

  他说着拍了拍沈夕昭的肩膀,全然不顾谢卓和周围其他人如遭雷劈的表情。

  林自秋几乎要将手中握着的笔折断……

  他和澹台玉泽早就认识了。可只有皇上皇后在的场合澹台玉泽才会敷衍地对他点个头,其余时间从来都对他视而不见。

  他知道,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澹台玉泽看不起他,哪怕他现在成了皇上的义弟,可“乡下来”的这一层身份还是叫他抬不起头。

  他没想过沈夕昭手上还能有另一个物证,更没想到他明明让人将当年仅剩的那寥寥无几的知情人处理了,却仍有漏网之鱼。

  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秋秋,你怎么了,是身子不适吗?”

  林自秋有些扭曲的面容变了变,眉眼低垂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饿了啊?沈夕昭带了糕点来,这会儿吃点正好!”

  林自秋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他挤出一抹笑:“不用,我不喜欢吃甜食。”

  国子监里设了供学子休息的号房,用完午膳,学子可在里头休息。

  澹台玉泽却仿佛有无限的精力,凑过来想拉着沈夕昭和谢卓一起去射箭。

  谢卓默默往旁边挪了一点,“我想去歇息一下。”

  沈夕昭先前自由,习惯了想什么时候睡便什么时候睡,加之今日晨起较早,此时也有点乏了,便道:“我也想先睡觉。”

  “那好吧。行呗。”

  于是,所有人惊奇地看着澹台玉泽也进了号房,坐在他从来没睡过的床上。

  号房很宽敞,床是大通铺,一个班二十个人住一间号房。

  澹台玉泽躺在床上,一点困意都没有,无聊地盯着房梁看。

  一只手伸过来,他偏头,看到沈夕昭递了个东西过来。在他看过去时,后者又往前递了递,直接把东西递到他眼前。

  “数字华容道?”他用口型说着,接过来。

  沈夕昭没说话,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于是,在其他学子安然入睡的时候,澹台玉泽便面对着墙壁轻轻拨动华容道。

  这种程度的数字游戏对他来说很是小儿科,但用来打发时间倒是刚好。

  又成功复原了一次,澹台玉泽伸了个懒腰,往对面看去。

  林自秋看着他随意慵懒的眼神一点点冷却下来,身子僵着不敢动弹。

  他慌乱移开视线,又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上。

  澹台玉泽打了个哈欠,将华容道放到沈夕昭枕头边,闭上了眼睛。

  午后,澹台少爷被喊醒,顶着一张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脸起来。

  低气压下,谢卓不禁拉着沈夕昭躲得更远。

  澹台玉泽刚睡醒的样子有些凶,一眼睨过来两兄弟这副模样,径直向他们走来。

  “……”

  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只见,澹台玉泽挤到谢家两兄弟中间,一手一个将两人揽住,“走,射箭去。”

  谢卓身体僵硬。

  沈夕昭:“……”松了一口气。

  射箭场上,听得一阵欢呼。

  沈夕昭好奇循着声音望去,与林自秋的目光撞上。

  他错开视线,看到林自秋刚刚射出的那一箭,虽然没有正中圆心,但也在圆环周围,是不好也不算差的成绩。

  “秋秋很厉害哇!第一次尝试就能这样,想当年我可是直接脱靶了。”

  林自秋弯起唇角。

  沈夕昭收回视线。

  澹台玉泽递了一把箭给他,“试试。”

  沈夕昭:“怎么试?”

  “随便试啊。”澹台玉泽随意叉着腰站在一旁,“就试试手感。”

  沈夕昭虽然觉得有点不靠谱,但还是按他说的做了。他学着周围学子的动作举起弓,射出一箭。

  “嗖——”

  “好!”澹台玉泽啪啪啪鼓起掌来,十分捧场。

  沈夕昭一阵无言,看向脱靶掉在地上的箭,有些无奈。

  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澹台玉泽却没什么嘲笑的意思,只拿过他手上的弓箭,“姿势完全不对,当然不行咯。”

  “不过这也正常。你这样的更好教。”他说着将弓箭给了谢卓。

  谢卓虽然学过,但基础真的很差,看起来比沈夕昭还要紧张。

  他小声问道:“为什么更好教?”

  “因为不会受干扰啊,听我的就没错了。”

  谢卓闭了闭眼睛,胡乱射出一箭。

  耳边听得一声吹口哨声,澹台玉泽再次捧场地鼓起了掌。

  沈夕昭:“中了!”

  谢卓终于敢看过去,松了一口气。

  至少没有脱靶。

  看着澹台玉泽真的开始有模有样地教他们,林自秋不再关注,只顾着自己练习。

  谢卓本就有点基础,有了澹台玉泽的指导倒是进步不少,这也让他逐步感觉到了乐趣,自己在旁边玩了起来。

  倒是沈夕昭有点让澹台玉泽惊讶。

  在他指导后,沈夕昭射第二箭时姿势就完全正确了,只是力度有点不大够。

  第三箭、第四箭,他渐入佳境。

  这也让澹台玉泽十分有成就感:“你这天赋可以啊!”

  天赋?沈夕昭一怔,想起系统的话。

  所以,这是他完成任务之后的奖励?

  他点点头以示对澹台玉泽的回应,架起弓又射出一箭,几乎就要正中红心了。

  手臂很酸,他咬咬牙想再尝试一下,脑子里却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他动作停住,手臂僵硬,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系统给了他骑射天赋,是早就知道他会需要吗?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一本小说,可沈夕昭一直觉得他的到来已经改变了剧情走向,也渐渐把这里当成了真实世界来生活。

  可系统的未卜先知却让他后知后觉感到恐惧。

  难道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按着既定的轨迹在走的?

  那他又是什么?是活生生的人,还是只是剧情里的一个NPC?

  还有哥哥……

  “喂,你在想什么啊?”

  沈夕昭回过神来,放下手。

  澹台玉泽嘀咕着:“怎么喊了那么多声都不回答。”

  谢卓也停止练习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他:“是不是累了啊?要不今天就先别练了吧。”

  沈夕昭脑子一团浆糊,机械地点了头。一个下午他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放学后,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去,对于澹台玉泽的道别也只是反应极慢地挥了挥手。

  澹台玉泽有些无奈,但因为家里还有事,只好让谢卓看着他,跟他约定下次再教。

  沈夕昭不经意抬了下眼,看到了长身鹤立站在门口的男人。

  扶渊今日穿了一身白衣,还换了个新的面具,也是白色的。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凡的身量和卓绝的气质已足够引人注目。

  时不时有人往这边看,扶渊的目光却只落在沈夕昭身上。

  看着他失神地走出来,四目相对时,又看到他黯淡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彩,慢慢、慢慢亮了起来,然后一步两步走着、跑起来,奔向他。

  扶渊将人抱了个满怀。

  “哥哥,你怎么来了!”

  看到扶渊,沈夕昭的心才定了定。

  人来人往,愈发好奇地往这里看,扶渊只问他:“先跟我回去?”

  沈夕昭毫不犹豫答应了!他现在就想跟神仙哥哥待在一起。

  他回头看向在后方尴尬站着的谢卓,扶渊亦看向他。

  谢卓连快速摆手,磕磕绊绊道:“你……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回家跟爹说。”

  扶渊微微点头,牵着沈夕昭的手上了马车。

  沈夕昭心里还有些不安,黏着扶渊坐下。

  扶渊自然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在学里受欺负了吗?”

  沈夕昭摇摇头。

  扶渊看着他,轻抚他的脸颊,“那为什么不开心?”

  他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唇:“只是想哥哥了。”

  扶渊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微微叹了口气:“阿昭,你想不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沈夕昭一愣:“可……可以的吗?”

  “可以。我在附近买了新宅子,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搬进去。”

  他从前的王府还不方便住,但也忍受不了只能偶尔去谢府看阿昭,索性在国子监附近找了间宅子。

  沈夕昭毫不犹豫:“我当然愿意!”

  想到了什么,他脸上又显现出些许纠结。

  “不用担心,你父亲那边我来解决。”沈夕昭看着他,也顾不得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事了,只想什么都不管。他知道,神仙哥哥都会帮他解决的。

  沈夕昭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哪怕有剧情影响,他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本心。更何况……系统指定的任务对象本来就是神仙哥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么想着,他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一点。

  “哥哥,今天学了射箭,手臂好累。”

  “那我帮你按按,你先睡一觉?”

  沈夕昭被抱到他腿上,窝在他身前,嗅着熟悉的清新香味入睡。

  而扶渊轻柔地替他揉捏着手臂放松,直到他呼吸变得均匀。

  到达后沈夕昭也没有第一时间醒来,反而在扶渊怀里蹭了蹭,继续埋在他脖颈间睡得香甜。

  扶渊轻轻抚摸他的头,将人抱了下来。

  睡梦中的沈夕昭本能抱紧他,双腿缠在他身上。

  看着主子抱人的姿势,影卫阑神色古怪,再看到叶林见怪不怪的样子,他终于明白。

  过了一会儿,他表情又变得极其复杂。

  晚上,他敲响扶渊的房门,神神秘秘将一盒东西塞到他手里。

  扶渊垂眸,“这是什么?”

  “好东西。”

  见扶渊冷眼看着他,阑勾着头往里头看,没看到其他人,“小公子今夜不在主子房里歇息吗?”

  “他去沐浴了。给他的?”

  “不是不是。”阑连连摇头,“啊不对,是,啊也不对,是给主子你的,但是是给他用的。”

  他凑近了一点,小声道:“就是那个什么,哎呀主子你知道的吧,虽说小别胜新婚,但小公子年纪还小,主子还是要注意点,给他用点这个,才不会受伤。”

  见扶渊面无表情,阑心里一咯噔。“该……该不会主子和小公子之间,主子才是……”

  扶渊脸倏地一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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