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把玩了一会闻执给的糖,身侧突然又有一个人坐下了。

  他疑惑地抬起头,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哥哥。

  那白衬衫的哥哥虽然坐在了他旁边,却不管他,只是对着先来的那个哥哥说:“怎么有闲心陪小孩子玩?”

  看见陆意,闻执抿起嘴角一笑:“打听点你想知道的消息而已。”

  陆意:“看来是打探出来了,这么开心。”

  小孩看着这两个哥哥好奇地说:“哥哥,你们两个认识呀?”

  陆意揉了揉小孩的头发说:“是。不仅认识,还是很好的朋友。”

  闻执幽幽道:“只是很好的朋友吗?”

  于是陆意便翻个白眼:“还要怎么样啦,别教坏小朋友。”

  小孩眨巴着眼睛看看眼前的两个哥哥,问:“哥哥,你们都是生了什么病呀?”

  陆意:“我是精神分裂,他是抑郁症。你呢,得了什么病?”

  在这种地方,问得了什么病不是一种冒犯,而是常人习以为常的谈资。

  这真是一种病态的现象。

  小孩说:“我也不知道,妈妈也不肯告诉我。反正从我上一年级开始,我就一直呆在这儿啦。”

  那应该是很严重的病了,不然孩子的妈妈不会不肯说的。

  陆意的眼里微微含了一丝怜悯。

  “你想出去看看吗?”

  “当然想啊。”

  孩子就是孩子,和那些已经被病魔折磨得双眼失去了神采的成年人到底不一样。

  小孩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前方,道:“好想好想出去啊。想出去晒晒太阳,踢球,玩滑滑梯,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上学。”

  小孩子说到一半,剥了闻执给的那颗糖放进口中,陆意伸手拿过他剩下来的糖纸,顺手折了朵花。

  他递到小孩子面前:“喏。”

  小孩好奇地看着:“这是向日葵吗?”

  陆意说:“是。”他除了纸飞机以外只会折向日葵,但是这纸太小了折不了纸飞机,所以只能选后者了。

  “那向日葵为什么是白色的。”

  自然是因为糖纸是白色的啊。

  惨兮兮的白,跟这医院监狱似的墙似的——但是似乎不能这么和小孩子解释。

  陆意一怔,正在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一旁的闻执已经接过了话:“因为医院里照不进阳光,所以向日葵就无法向阳而生。等你病好起来带着它一起出去,它就会染上阳光,变成烈阳的颜色。”

  “是、是吗。原来是这样,谢谢哥哥。”小孩一愣,然后接过花,有些珍视地把它捧在了自己的掌心。

  闻执拉起陆意:“走。”

  陆意呆愣愣地被他拉走:“干什么去?”

  “睡觉去。”

  “大下午的睡什么觉啊,到时候晚上睡不着……”

  “你晚上不去探探那条走廊?”

  陆意一想也是,但他精神亢奋实在睡不着,只能对闻执说:“你睡吧。”

  闻执往床上一躺,看见陆意还站在床边,眉头便一拧:“过来。”

  陆意:“我不睡啊。”

  “谁让你睡觉了?我让你躺在我旁边,免得到时候你又寻死觅活地要砸窗跳楼我拦不住。”

  “……不用。”这话讲的,跟陆意是个珍惜物种似的。

  闻执的语气重了重:“我让你过来!”

  好了,闻大总裁发飙了,没有办法,陆意只能在闻执床边挨了半个屁股。

  下一秒,他被一双手臂直接霸道地拐上了床:“死小孩怎么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呢。现在好了,睡吧。”

  宋闻执大概是真的困。

  也是,都被自己折腾一个晚上没睡了,能不困吗?

  陆意却清醒得很,他也不知怎么着,越想闭眼神智却越清醒。

  他就这么被闻执搂着腰躺在床上发呆,直到黄毛推门走进,看见床上卷成一团的两人,眉头瞬间皱起:“有伤风化。”

  “嘘。”陆意才懒得想风化不风化的事情。

  不过两人这样,黄毛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林则故是年轻一辈接受能力比较强,觉得无所谓。

  而食古不化的林沢川每次看到陆意和闻执,那头就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闻执睡了一整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又等来了一条消息:“老赵死了。”

  陆意一脸茫然:“老赵是谁?”

  林则故说:“404的一个病人。我和黄毛哥之前还在听他们聊天呢。”

  “怎么死的?”

  陆意这话问的是想弄明白老赵是不是违反了什么游戏规则被抹杀了。

  林则故摇头:“应该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之前看他们的精神状态,不自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想着冒险而触犯游戏规则?”

  黄毛说:“那应该就是发病死了呗。”

  林沢川:“但他们不是一直在接受治疗吗……”

  毕竟老赵他们都是这个游戏里真实的病人,肯定会乖乖吃药,配合接受治疗,不会像真正的玩家那样作死的——额,都这样了,怎么还能死了?

  想不通。

  闻执开口:“你们大概不知道,外界的力量永远都是辅助。我说的外界,包括那些药片、仪器、心理咨询。想要挺过去,真正有用的只能靠自己。”

  闻执这话的潜台词是,老赵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自己不想活了,彻底放弃了求生的意志。

  除了闻执以外,在座的所有人都对心理知识一窍不通,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林则故挠挠头,试图让冰封的气氛活跃一点:“闻哥说的对,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不要这么悲观,不然搞不好就和老赵一样,没被游戏规则弄死,先被病魔给弄死了。”

  病房的门半掩着,空气刚安静下来几秒,门口突然路过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不奇怪,毕竟谁都有可能从走廊经过,只是经过那人嘴里在哼着什么旋律。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

  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的身子都震了一下。

  黄毛:“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陆意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也太耳熟了,熟到他不自觉地哼哼起来:“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

  “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闻执接过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意从他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望见了自己的影子,于是在所有人不解的眼睛里,他的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

  林沢川一脸不可思议:“你脸红什么???”

  “没,我没脸红。”陆意说,“这首歌不是周杰伦的《七里香》吗?”是周杰伦的《七里香》。

  在座的各位没有不被周杰伦的魅力折服的,一时间气氛很热烈。

  “想不到你是周董的粉丝啊?”

  “你也是吗?”

  “好耶,我也是!”

  聊到一半,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

  陆意:“不是,刚刚过去那人应该不是玩家吧?那他怎么知道我们现实世界里才会有的歌?”

  陆意后知后觉地追上去,看见那穿着病号服的人已经拐进了病房。

  陆意看了一眼门牌号,413。

  他随意往病房里瞥了一眼,在413里竟然看见了刚刚那个小男孩。

  “来来来。”陆意朝小男孩勾勾手指。

  小男孩也认出了陆意,开心地从床上蹦下来:“哥哥!”

  陆意指着刚才进去的那个男人问小孩:“你认识这个人吗?”

  小孩说:“当然认识,我比他早来多了。”

  “能具体说一说吗?”

  “好像也没啥好说的吧……”小孩挠了挠头,“就是有一天他就莫名其妙来的。哦,不过他似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好像认识很多人。他们一群人经常凑在一起讨论问题,说要早点出去什么的。其实出不出去哪能由自己做主了,你看,他现在不还是被困在这里,继续和我住一个病房。”

  一群人。

  说要早点出去。

  和他们现在的情况何其相似。

  那这个男人之前也应该是玩家才对,只不过比他们先进来而已。

  他没能出游戏,但是也没死。

  陆意撇下小孩,走进413。

  那个病人正坐在那里一边哼着歌一边削苹果。

  他哼的这一首歌还是周杰伦的,他在现实生活里一定是个周杰伦的狂热粉丝。

  陆意试探性地在他面前蹲下,“你也是玩家吗?”

  病人没有理会他,仍然在快乐地削苹果。

  “你没能从游戏里出来吗?你现在还在想怎么从游戏里出来吗?你那些队友呢?”

  听到陆意一连串的问题之后,病人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但却不是陆意想看到的反应。

  他冷漠地瞥了陆意一眼:“什么队友,什么游戏,我不懂得你在说什么。你让开,时间到了,我要吃药了。”

  他说着,就把陆意赶到一边,从他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小瓶药。

  他拧开盖子,从里面倒出了三片白色的药丸,然后送进了口中,嚼吧嚼吧,吞了下去。

  陆意的瞳孔微缩了一下。

  ——吃药。

  看那瓶子的大小,再听听药片撞击瓶子的声音,估计这人已经吃了很久的药了。

  “你从来到这所医院的第一天就一直在吃药吗?”

  “废话,不吃药,病怎么能好?”

  陆意后退一步,感到浑身发冷。

  果然。

  护士给的药不能吃。

  或者更恰当地说,应该是不能多吃。

  那本来是给他们克制病发作用的,但是一直吃,会造成依赖性,也就永远离不开这座医院了——是,这个男人是没有死,但是他也约等于死了。

  他被永远地困在了这座医院里,从玩家变成了永恒的NPC。

  现在他的脑子里还残存着一些原本世界里的记忆,比如曾经唱过的歌曲。

  但,以后呢?

  他将忘记原本世界里的一切,永远变成了一个NPC。

  陆意回到自己的病房之后,将自己的这个猜测告诉了所有人。

  “所以——我们要尽快早点想办法出游戏。精神病发作只会越来越频繁,到时候不是被精神病逼死,就是不得不吃药被慢慢同化。”

  林则故点头:“嗯。我去把这个发现也告诉妍姐他们一声。”他转身跑去了402。

  时间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跑去睡觉了,只有陆意和闻执两个人在黑暗中相对无言,坐成了两尊雕塑。

  闻执下午已经睡过了,而陆意则是一根神经时刻紧绷着,他根本不困。

  温祈妍和他们约好了,晚上十二点整会过来打开他们的病房门。

  晚上病房的门都是被一把大锁锁住的,他们自己开不了。

  陆意看了看手表,距离十二点还有八分钟。

  温祈妍之前说晚上走廊里会变样,也含含糊糊没说清楚到底是变了什么样,还得他们自己去摸索。

  直到门锁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意蹭过去,低声道:“叶温祈妍?”

  “是我。”

  听到温祈妍熟悉的声音以后,陆意才放下心来。

  温祈妍隔着门拿一根铁丝捣鼓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病房门打开。

  门露出了一条缝,陆意对温祈妍说:“你还是回病房吧。”

  温祈妍愣了一下:“你一个人……”

  “没关系,我让闻执陪我。前方是未知,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回到病房里呆着吧。”

  “……好。”温祈妍也没有强求。

  毕竟陆意主动要求要做探路的那个,答应她又不是傻子。

  温祈妍说的没错,夜晚的走廊,真的大变样了。

  因为走廊的尽头,本应该是一堵墙的地方,竟然凭空出现了一扇铁门。

  “那里原来,什么都没有的是吧?”陆意转身,向闻执确认。

  “过去看看。”

  抱着十二分警惕的心情,陆意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哎……等等。

  他看见了什么。

  又是血红色的脚印。

  密密麻麻,从对面一直延伸出来,朝着他的方向涌来,像是突然开了闸的洪水。

  就在陆意以为那些红色的脚印要淹没掉他的时候,红色的脚印又拐了个弯,顺着旁边的一间房间拐进去了。

  又是血红色的脚印……吗。

  陆意眯了眯眼睛。

  那些红色的脚印,到底是什么,一直这样阴魂不散的。

  他一定要知道。

  就在陆意准备追着那些血红色的脚印追到那间房间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急促的唤声:“陆意!”

  那声音又急又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陆意被冷不丁地一叫,视线渐渐动荡,好不容易恢复清明。

  意识归位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被按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咫尺间就是闻执挺拔的鼻子,他们的鼻尖几乎要擦到彼此的。

  陆意咽了一口口水:“……你把我压在墙上做什么?”

  闻执的声音听起来带有一丝怒气:“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把你压在墙上?我刚刚要是不阻止你,你就要一头撞死在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