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门外停着一辆银色奔驰, 西装革履的尤家管家汪茂戴着白手套站在车门旁,一如往常的扬着下颌,气势高傲。

  可他的目光在碰见从警局大门走出来的尤眠时却再也不敢有从前的傲慢和尖锐。

  汪茂轻抬手拦住尤眠, 低声说:“老爷想见您。”

  尤眠已经把手中的资料全部交到了警局,此刻双手空空, 只背着一个黑色包。

  男生抬眸淡淡一撇, 似乎对于尤际远这么快就来找他这件事并不惊讶。

  “如果我不去呢?”尤眠冷冷地开口。

  “那就……”

  还不等汪茂威逼利诱,霎时间只见有四五位身材魁梧的墨镜保镖从小巷和街道口快步走来挡在了尤眠身前。

  气势压迫到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汪茂猛地一愣,连连后退几步, 他看清了这群身材高大的保镖胸前的制服上印着JL字样,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汪茂不由得下意识转头,似乎想从那漆黑的车窗里寻求解决办法。

  尤眠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原地, 姿态冷然。

  不到三秒,终于那辆奔驰的后车门被从里打开。

  脸颊稍显疲惫消瘦,但看着依旧暴躁严肃的尤际远抵着车门站在街旁,哑声道:“尤眠,我们聊聊, 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怀霁护人有一手本事, 自从节目录制结束后尤家便一直想找尤眠谈谈, 但不曾想在JL的故意干涉下,他们连尤眠的一根头发都碰不着。

  今天好不容易碰上尤眠独行。

  而尤际远也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见尤眠一面时, 他们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顺着路线找到警察局。

  一小时前当尤际远坐车来到警局门口停下时他整个人都是冰凉的,包括盖在他手背上的白佩兰的手心也是冰凉泛着细汗的。

  尤际远不知道尤眠到底都查到了些什么,他也不敢打草惊蛇。

  如果说在见到尤眠之前尤际远只是打算轻轻威逼利诱一下,把绣鸣和白霖之间的那些吵翻了天的事情解决掉, 那么现在情况则完全被动更改,出现了重大变化。

  稍有不慎, 他和尤家,还有绣鸣都要摔得粉身碎骨。

  一旦跟警局扯上联系,尤际远的心就不禁提得高高的。

  所以他的决心也在此刻立即下定了——今天这场谈话,必须要谈成。

  可面对这一群拦在他们和尤眠之间的高大保镖,尤际远和汪茂的脸上都浮现出几分无可奈何。

  看起来这群保镖只听尤眠的命令,在尤眠没说话之前他们就一直以捍卫的状态站在男生身前,不给其他人任何空隙。

  尤眠听见尤际远的话后一歪脑袋,眼神透露出微微质问。

  汪茂已经退回到车旁站在尤际远身侧,就和一直以来的一样,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尤际远在这沉默声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低头与坐在后座没露面的白佩兰互换了一个眼神。

  几秒后,在场众人便听尤际远面色似乎耻辱般地改口,语气放得卑恳,说:“尤眠,请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和我们聊一聊。”

  “这些事当中一定有误会。”尤际远说。

  尤眠神情漠然地等待了两三秒。

  他看着尤际远挂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直至快要维持不住,这才终于点头答应。

  一行人来到寿禧城,一辆连号宾利和一辆漆银奔驰停在旋转金门前,不一会儿只见宴城里快步走出一排迎宾。

  领头的经理打着领结,脸上挂着喜气的笑,他身后跟着两名手里举着果盘和香槟的侍应生。

  尤际远等着汪茂下车替他开门后才踏出车门,谱摆得很大,男人的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一身笔挺西装,眼尾的细纹让他看起来愈发严肃。

  看着眼前这迎宾架势,尤际远心底微喜,表面却强装镇定。

  他以为是让汪茂提前预定了座位的缘故,才有迎宾来接。

  可就在尤际远和白佩兰站在原地轻抬下颌,姿态摆的很贵气模样,等待经理递出身后果盘和香槟时,忽然只见这一排人竟一个眼神都没落在他俩身上,而是直冲冲地越过奔驰车,走到宾利门旁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尤先生。

  尤眠穿了件再普通不过的棕色外套,甚至还背着包,俨然学生气十足。

  可偏偏就是这样‘稚嫩’的尤眠却把一旁西装革履打扮的精致贵气的尤际远和白佩兰甩在了一边。

  经理笑着递出香槟,“不知道您要来,刚刚已经让人把顶层包间留出来了,您跟着我们上去就行。”

  裴怀霁的连号宾利在整个华江市没有人不知道,在前台一扫眼的瞬间,整个寿禧城便立即做了应对办法。

  即使眼前从宾利车里走出来的人不是裴怀霁,他们恭敬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

  尤眠轻摆摆手,很自然地拒绝道:“不用麻烦,尤总应该已经定了包间。”

  经理一愣,这才看到一旁傻站着的尤际远和白佩兰。

  尤际远一听尤眠把众人的注意力扔到自己身上,瞬间连说话也磕巴了一下。

  “是、是定好了。”尤际远给汪茂使了个眼神。

  于是在刚刚经理说的顶层,预留几句话后汪茂上前给出了二楼普通一间包房的号码。

  经理见状立刻愁眉地嘶了一声,他侧头去看尤眠,发现尤眠面色平常,似乎并不觉得有问题。

  经历便也没再多说,立刻走在侧边迎着人走进旋转大门。

  尤际远见状心中怒火大盛,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子都被人踩在地上狠狠碾压了一番。

  一个顶层包间和一个普包,尤际远说出去都觉得自己寒碜。

  谈话还没开始,尤家就已经先落了下风。

  尤眠走进包厢时不免眼底泛起几分笑意。

  难怪早上出门时裴怀霁给他换了车,原来是在默默给他撑腰呢。

  尤眠和尤家夫妇对立而坐,简单点了菜后尤际远的眼神便落在站在门口和尤眠身后的几位保镖身上,咳了咳嗓子开口道:“只是吃一顿饭,让他们都出去吧?”

  尤眠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问:“尤总有顾虑?”

  白佩兰熟练地扮起白脸,“谈谈话而已,一群人高马大的保镖站在这里怪吓人的。”

  尤眠轻撩眼皮看了白佩兰一眼,目光沉沉。

  白佩兰瞬间抿唇。

  不过几秒后尤眠便转头让三位保镖出去,只在身后留了两个。

  包间的大门也总算是关上了。

  尤际远擦了擦汗,心想两个总比刚刚四五个要好,便也不再多说。

  这顿饭本就不是奔着填饱肚子来的,于是当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尤际远就立刻开启了想谈的话题。

  “刚才看你是从警局出来的?”尤际远语气放轻了点,说:“遇到什么事了吗?”

  白佩兰也瞬间百分百地认真起来。

  汪茂站在尤际远身后低着头沉默,像一座雕塑。

  尤眠是在场唯一显得姿态惬意的人,闻言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扬起温柔的笑。

  尤眠淡淡地说:“陈年往事而已。”

  尤际远面孔瞬间扭曲了一番,幸亏白佩兰按住他的手臂才不至于一开始就吵起来。

  白佩兰笑笑,“什么陈年往事啊?”

  尤眠抬眸道:“想必尤总和白总比我更清楚。”

  这一下,白佩兰也将将维持住笑容,整个人脊背发凉。

  “你查到什么了?”尤际远哑着嗓子问。

  尤眠平静地抛出炸弹,“尤总怎么情绪这么激动,只是找到了你的昔日好友,好像……叫盛建刚?”

  “还有一个叫巴泉的。”

  眼看两人脸色难看得像猪肝,尤眠扔出最后的名字,“他儿子好像叫巴永平,对吧?”

  来之前尤际远就和白佩兰商量好尤眠很可能还会录音,他们一定要保持住情绪稳定,不能再自露马脚。

  可没想到尤眠一次就把所有的筹码都抛了出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所有的惊慌失措和震吓都被明明白白地展出在了脸上。

  尤际远强装镇定,“他们过得还好吗?你见到他们了?”

  尤眠笑了一声,声音冷冷的,“我能不能见到他们,尤总比我更清楚。”

  白佩兰手抖得不成样子,就在她想扶住茶杯让自己冷静下来时尤眠的一句话让她彻底破防。

  “如果警局和检察院的流程走得快,逮捕通知书估计不到三天就能下来。”

  白佩兰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

  尤际远起身破口大喊:“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本该是一场解决绣鸣和白霖问题的简单谈话,却猛然转向了警局和逮捕两个字。

  尤际远和白佩兰都没做好心理准备,一下子几乎就落入了尤眠的掌控之内。

  “盛建刚十七年前跳楼自杀,用百万赔款偿还了工人薪资和厂房租赁款,巴泉在安抚工人时和其中一位打斗,因故意伤害入狱五年。”

  尤眠冷冷瞥向尤际远,语气毫不停缓地继续道:“十二年前巴泉出狱,他找到尤宅,和你们发生了严重冲突,白女士以入室盗窃报了警。”

  “这样的失误对你们来讲不应该啊。”尤眠垂眸说:“是因为尤总当时想拦没拦住吧?”

  尤际远和白佩兰的记忆随着尤眠的话语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

  巴泉浑身湿冷,寸头向下淌着雨水,满身狼狈。

  年过四十的男人双目猩红狰狞地握着手中利器直指尤际远和白佩兰二人,嘶吼着要他们得到报应。

  白佩兰惊吓之下拨打了报警电话,尤际远一边安抚巴泉,一边呵斥着想让白佩兰挂断电话却没想到晚了一步。

  直到尤际远抢过电话挂断时一条接警记录已经被留了下来。

  他们赶在警察到来前试图以三百万的价格让巴泉不再追究此事,但巴泉不答应,直到拖到两名警察到来。

  眼看事情要闹大,尤际远不惜当着警察的面冲巴泉打手势。

  从三到五,从五到八。

  最终巴泉点头了,以八百万的价格,他对警察承认自己是要偷东西。

  尤际远和白佩兰当即表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强调没有财产损失后就让巴泉接受训诫后离开了。

  “你们在盛建刚跳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犯了大事。”

  尤眠不紧不慢地看着尤际远和白佩兰陷入崩溃,继续说:“十七年前,盛建刚死,巴泉入狱。只要有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存在这世上,你们就提心吊胆。”

  “所以十七年前,你们去到安心福利院领养了我,用我代替你们的亲生儿子来承受几个失去一切的人会做出的极端行为。”

  “果然,巴泉出狱后第一个想到的事情就是报复。”

  尤际远喉咙发紧地说了声:“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

  尤眠没被尤际远打乱思路,而是继续说:“但巴泉九年前死了,死因也是跳楼。”

  “而我被接连绑架的那段时间,也是从巴泉死后开始的。”

  “这是来自巴泉儿子的报复,巴泉的儿子在报复你尤际远的儿子。”

  尤际远嘴里除了胡扯两个字已经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白佩兰撑住尤际远的手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跑。

  “巴永平雇了很多人来绑架,尤家不敢声张,便次次选择送出赎金,让这群人赚的盆满钵满……直到有一天,巴永平让你们感到了愤怒和无休止的索要。”

  “你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弄死了。”

  尤眠说起这段事时语调一直很平静,似乎自己不是这场长达五年连续绑架案的被害者一样。

  “但你们给的甜头太多了,杀掉一个巴永平,还有无数个跟他一起做过这件事的‘巴永平’。”

  “你们的噩梦还在继续,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白霖十八岁这天,你们终于安心地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接了回来,阖家团聚。”

  尤眠冷笑了一声,“因为什么?是因为那群能说话,能报复的人,都消失了吗?”

  尤际远指着尤眠的鼻子大喊:“证据!有什么证据?!”

  尤眠一挑眉,“烂尾楼。”

  包厢内的声音一瞬间寂静了下来。

  尤际远和白佩兰仿佛被人掐住喉咙了似的停下来。

  尤眠说:“盛建刚死后开发商停了一段工程,但恰好九年前政府投入资金重启城郊居民区房地产项目,那栋烂尾楼也在规划当中。”

  “漆黑的夜里,巴泉又一次向你要钱。”尤眠紧紧盯住尤际远的眼睛,说:“你把他约到烂尾楼,假意要和他叙旧,却在黑夜里把他推下了没有护栏的八楼。”

  “刚准备重启工程的烂尾楼的地面铺了一层没干的水泥,你没想到吧?”尤眠笑了笑,“尤总当时可能吓得没心思去低头看。”

  “你的脚印留在了那里。”

  尤际远像是被掐紧了脖子的鸡,面目通红狰狞,伸着手想去够尤眠,整个人都歇斯底里到疯狂模样。

  “不可能!”尤际远大喊:“当时是在天台,根本没什么水泥!不可能有水泥!”

  巴泉被推下去时的震惊双眼时时出现在尤际远的梦里,他确定那晚没有什么没干的水泥,尤眠在说谎!

  电光火石之间,尤际远猛地停住,发疯般地去盯尤眠的双眼。

  果然几秒后尤际远听见尤眠轻轻笑了一声。

  琥珀色的双眼里盛着温柔笑意,就连他说话的语气都是柔缓的。

  尤眠眉眼弯弯地淡淡一笑,说:“开个玩笑,怎么把尤总吓成这样了。”

  强烈到可怕的恐惧裹挟住尤际远和白佩兰。

  这个他们以为可以轻易拿捏住的养子是从什么时候成长到现在这副模样。

  漫长的蛰伏和一击必中的气势令尤际远浑身发抖。

  白佩兰当即扯住尤际远的手臂就把快要腿软的男人拉了起来。

  “走!”白佩兰大喊。

  事情要被捅出来了,所有隐藏的腌臜事都即将被挑破,他们没有办法再假装镇定了。

  汪茂的震惊比尤际远和白佩兰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佩兰推搡着汪茂,头也不敢回地抓着尤际远就跑出了包厢,跑出寿禧城。

  白佩兰让汪茂赶紧开车,嘴里不停地念着机票,出国两个字。

  此刻他们哪还有心思去管绣鸣和万华,只一心想着自保。

  公司倒了就倒了,钱没了就没了,可命只有一条啊!

  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包厢里,身后保镖轻声问:“不追吗?”

  装潢华丽的包间里,桌面上精致的菜肴都已经凉了。

  坐在木椅上的尤眠惬意姿态全然消失,整个人疲惫又怅然地松下了肩颈。

  他望着窗外天蓝色的远方,淡淡道:“证据和材料都递上去了,把刚才录下的也送到警局。”

  这段对话会成为尤际远和白佩兰犯罪的有力佐证。

  而尤际远和白佩兰也早就被警方限制出国,他们跑不出去的。

  正义的镣铐只有权力机关才能有权利给犯罪人戴上,尤眠已经做完了现在自己能做的一切。

  风雨欲来的沉闷天空下,男生步伐并不轻快地走出宴城。

  当尤眠刚钻进车后座,却忽然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抱在了怀中。

  裴怀霁的声音沉沉地响在头顶,将尤眠从过往的回忆里拽回了现生。

  “累不累?”裴怀霁问。

  尤眠抬头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冷池般爽冽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

  强烈的安心感让他又一次,一次次的感叹起生命美好。

  “不累。”

  尤眠紧紧抱住裴怀霁,轻嗅起裴怀霁身上干净的气息。

  “裴总又默默地给我摆谱了。”尤眠笑着说,意指两人此刻坐着的连号宾利。

  裴怀霁牵起尤眠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紧接着一扬眉,俊美笑问:“摆成功了吗?”

  尤眠侧耳听着裴怀霁的心跳声,小声说:“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