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快打消防!”

  耳边是火舌跳窜的噼里啪啦声,大火猖獗地吞噬着一切可燃物,步步逼近。

  尤眠的视线被一片浓雾遮盖住,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刺激性的气味也伴随着缭绕的雾气疯狂地涌进他的鼻腔里,窒息感扑面而来。

  死亡是如此的近在咫尺。

  命运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狠狠箍倒在地肆意嘲笑。

  走马灯般回想起这一世自己所妄求的东西时,尤眠忽然只觉得无趣又疲累。

  他曾经渴望的亲情和友情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刻终于被揭开了真相。

  原来竟是那样廉价伪装的东西。

  尤眠闭眼前漠然想道,他不要了。

  尤家华丽奢靡的别墅在一场意外大火中倒塌,无重轻伤,只有一例死亡。

  呼吸。

  大口呼吸。

  尤眠紧紧蹙着眉,额头都沁出细汗,只见他胸膛猛地起伏一瞬,洁净淡雅的气息被吸入鼻中,忽的,男生睁开了双眼。

  暗红色的书房家具映入眼帘,空气中飘荡着的是兰花的清香,温馨宁静。

  耳边嘈杂的人群尖叫呼喊声与火场的死亡倒计时般的恐怖响音都消失在顷刻间,眼前没有跳动的大火,更没有呛人的浓雾。

  这里居然是还没被那场大火吞噬的尤家书房。

  死亡的后怕还回荡在尤眠的心头,可还不等他回过神,耳边便传来尤际远严肃的声音。

  “帮小霖这件事,你到底答不答应?”

  寂静古板的书房气氛被男人打破。

  “那个综艺剧本我看过了,年轻人去谈谈情说说爱也是好的,主要是小霖想去,你陪陪他。”

  尤际远板着脸坐在两米长的大红酸枝书桌后,他望向尤眠的表情十分冷漠,与其说是父亲,不如说更像一个自私善于剥削的老板。

  尤眠握紧木椅扶手依旧沉默,他愣神几秒后开始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已经死了……可如今却回到过去,坐在了尤家的书房里。

  那场意外大火就发生在尤眠拒绝尤际远的条件之后,同时也吞噬了他所有的未来。

  但在濒临死亡的那几秒走马灯里,尤眠发现了自己存在的世界竟然只是一本书。

  书中主角就是在成人礼当天被接回尤家的真少爷白霖,而他则是那个处处衬托主角的跳梁小丑。

  所有尤眠以为的好友和亲人都从白霖被接回的那一夜起瞬间倒戈,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咂舌。

  所有人开始指责尤眠鸠占鹊巢,抢走了白霖的幸福人生。

  书中内容也全部围绕着白霖,尤眠匆匆翻过,发现原书中的自己并没死于一场大火,而是在参加完一场恋爱综艺,被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此刻,尤眠发现自己竟然又回来了,回到这个让他无比厌恶的地方。

  男生垂着眉眼沉默地坐在书房中,卷曲的黑发夹杂着几分栗棕色落在白皙额头,翘鼻薄唇,是极引人注目的出挑长相。

  毕竟是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看着尤眠惊魂未定的表情尤际远以为是条件过于苛刻,便难得开口解释了一句:“尤家的东西本来就是小霖的,现在他也回来了,把你名下的所有股权都还给小霖是……”

  不等尤际远说完,一直好似游离着的尤眠忽然抬眸望了过来,直视着书桌后的苍老男人,冷声道:“是理所应当的。”

  尤际远讶异地看向尤眠,话说一半被抢了也没恼,倒像是觉得有些意外。

  书房里沉默几秒,尤际远收敛表情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综艺和参赛的事情,你都好好想想。”尤际远咳嗽几声,继续说:“不要太善妒,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东西抢也抢不来。”

  尤眠坐在椅子上闻言心中情绪复杂万分,到底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抢走什么。

  前一世,尤眠在其他人或明或暗的指责下对白霖抱有歉意,步步退,步步让。

  直到尤际远提出让尤眠代替白霖作假参加美术比赛,尤眠才意识到这一切到底有多么荒谬。

  但要说压死尤眠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书中提到的尤家收养他的真相。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选择,就连叫了十多年的父母都将他视作一颗棋子。

  一颗保护白霖不受外界伤害的棋子。

  难怪他从小被绑架无数回,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尤际远和白佩兰用赎金救回他时眼底的庆幸到底是在想尤眠平安归来,还是在想幸亏不是白霖被绑架。

  尤眠轻闭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或许是激动,也或许是惊诧讶异,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重生一世,他不想再去纠结于这些事情了。

  “我答应你的条件。”尤眠睁眼抬眸站起身,直直望着尤际远,眼底却再也没有对父亲的孺慕和渴望认可。

  尤际远被尤眠的目光刺到,不知道为什么脸部肌肉一颤,眼皮也跟着一跳。

  嘴边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尤际远怔愣几秒后只道:“这才像话。”

  尤眠说完后刻意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上一世的尤际远被他驳斥后怒极摔门而去的情况并没发生,所以连带着几分钟后的大火也没出现。

  摆在书房玻璃柜上的铜色时针正一分一秒地走过,选择导致结果,尤眠心底的最后一丝忐忑也彻底消失了。

  “我可以答应你说的所有条件。”尤眠抬步走到书桌前冷静道,他不再称呼尤际远为父亲。

  姿势使然,坐在书桌后的尤际远甚至需要抬头才能直视尤眠的双眼。

  此刻的尤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尤际远心中疑惑,但如果真要较真,却也挑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尤际远眯起眼睛,等待着尤眠的下文。

  尤眠抬手将尤际远面前的合同翻开,不等尤际远反应,男生立刻从笔筒里抽出一根钢笔在股权转让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毫不犹豫。

  “我会离开这里,离开尤家。”

  咔哒一声轻响,鎏金笔盖被盖回钢笔头上,尤际远听到这声响后不禁心也跟着一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尤际远拧眉质问。

  尤眠将合同文件夹合上,接着很柔和的一笑,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却足够让尤际远愣住。

  “意思是,我知道你们一开始就在领养手续上做了手脚。”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尤眠很浅的弯了弯眼睛,说:“再见,尤先生。”

  尤际远瞪大双眼想拍桌,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下只能抖着手臂握着那份股份转让合同一动不动,表情是还没回过神的过度惊讶和恼怒。

  “你……!站住!”尤际远扯着嗓子喊。

  尤眠几步走到书房门口,等拉开门后他转身轻声道:“从来不是我欠白霖一个道歉,而是他欠我一声谢谢。”

  书房里尤际远的声音很大,很快就引来了汪茂管家。

  鹰钩鼻的中年男子踏着小步子飞快地赶来,见到尤眠后汪茂的表情极度冷漠,像是在看一个尤家里多余出来的零件。

  对方烦闷的表情太过明显,以至于以往尤眠总会避让着不想和这位管家有过多的接触。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尤眠丝毫没有停留,径直走下楼梯。

  身后的尤际远在冲着汪茂喊,“拦住他!翻了天了!”

  汪茂闻言收回原本要往书房走的步子,转身就追上尤眠。

  尤眠走下一楼,看见了正坐在餐厅里吃饭的白霖和晏庭轩。

  气氛一片静谧,看来楼上的争执声并没传到这里。

  穿着高定白衬衫的瘦弱男人坐在柔软高凳上握着刀叉优雅地切牛排,旁边还坐着一位身着精致妥帖黑西装的俊美贵公子。

  听到脚步声后白霖抬头望了过来,身侧陪着他吃饭的晏庭轩也闻声转头,随即目光一顿。

  白霖的嗓音很刻意,惊讶很做作。

  “尤眠,你也在家啊。”白霖忐忑地望向站在尤眠身后的汪茂,皱眉无措道:“汪叔太忙可能忘记你了,午饭只准备了一份,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啊?”

  晏庭轩一句话也没说,撑着下颌坐在白霖旁,眼底的厌烦尽显,浓眉下的黑眸微凝,似乎在思索如果尤眠上前和他搭话自己该怎么拒绝。

  晏庭轩是他们这群朋友里行事最浪荡的花心少爷,经常被调侃成衣冠禽兽。

  在律所的案子上晏庭轩永远势在必得,是锋芒毕露的富家贵公子,可一旦深究他的感情生活,那便是一团糟。

  但那都已经是从前,如今的晏庭轩寸步不离地跟在白霖身后,俨然一副收心痴情模样,谁看了不说一声妙。

  尤眠不理解外人总爱把他和晏庭轩之前的发小朋友关系理解歪曲成暧昧与绯闻,也曾试图向晏庭轩解释过。

  但裂痕一旦产生就难复原。

  如今的尤眠也不想去挽回这段友情了。

  于是面对白霖的刻意挑衅,尤眠只是淡淡垂眸,表情波澜不惊。

  尤眠过分漂亮的长相早在他上学时就传开了,当时晏庭轩和尤眠还是出双入对的好朋友。

  男生避开汪茂试图拽他的手,鸦睫一敛,波光艳绝的双眸一撩,冷漠疏离地开口道:“别碰我。”

  这一声不但让汪茂愣住,连晏庭轩和白霖都诧异几分。

  尤眠向来温柔,对谁都是一副浅笑模样,鲜少有这样冷言冷语的时候。

  在白霖回来后所有人发现了尤眠的善妒又心计,没想到此刻尤眠连最后的遮羞布都不要了。

  晏庭轩见状便压低眉头,冷冷开口道:“尤眠,汪叔不是你能随意发脾气的人。”

  白霖怯怯地说:“汪叔,尤眠可能只是心情不好,他不是故意的。”

  汪茂在尤家当了半辈子的管家,辈分上被喊一声叔,也端起长辈的架子。

  没想到尤眠今天居然敢这么嚣张。

  可还不等汪茂皱眉,尤眠便换好了鞋侧身道:“是心情不好,但也是故意的。”

  气氛瞬间凝滞。

  晏庭轩蹙眉啧了一声,高个健壮男人不耐烦地起身问:“你到底怎么了?”

  尤眠的琥珀色眸子一眨,冷意消散几分,男生又重新挂起往日熟悉的柔和笑意,但说出口的话却依旧冰凉。

  尤眠看都没看晏庭轩一眼,视线扫到那抹白色身影。

  “白霖。”尤眠很坦然地笑着说:“我不陪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