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暮帆没出声,牛奶脑袋探过来。

  “他说他看见舔狗就心烦——在他眼里,主动给三天不回的人发消息就等于舔狗。”

  这就算舔狗了?

  标准也太低了。

  唐暮帆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低头在背包里找东西。

  “你,不怕被拍到?”

  姜桥刚想说‘不怕’,就有一副墨镜朝着他脸过来,唐暮帆指腹按着镜架轻轻一推,微凉的指尖刚好擦过他的鼻梁。

  可能是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人有过肢体接触,姜桥当时只觉得被他碰过的那片皮肤微微发麻。

  墨镜给了人勇气,他隔着镜片去看唐暮帆的脸,头发依旧是干脆利落的板寸,眉眼画似的深邃精致,是个俊俏的少年模样。

  他笑道:“我怕啥,我又不喝酒,不酒驾。”

  牛奶等人自然不是第一次在这个livehouse演出,当然知道这个地方的‘门票’是按酒来算的。

  “你没喝,那你点的酒呢,朋友喝了?”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蹭到了一堆啤酒,还有消费过千送的水果拼盘和小吃。

  二楼的卡座。

  几个人把自己往皮质沙发上一甩,仰面灌了好几口。

  “哥,门槛就580元,你点这么多干吗。”

  姜桥拿过菜单,翻到最后一页:“这里写你们还有提成。”

  “屁的提成,就是包饭而已,况且我们还是过来救场的临时工,连饭都没有。”说到临时工,他们队里还有一个更临时的临时工。

  牛奶从兜里抽出一百块钱往坐在他身边的白T男生手里一塞。

  “来,给你的辛苦费。”

  白T男生赶紧往外推:“哥,我只是来帮忙的。”

  “帮忙也不能让你白帮忙,这都是说好的。”

  男生还要再说什么,被唐暮帆冷了一眼。

  “拿着。”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姜桥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有一个‘滚’字。

  白T男只好揣着钱,放下啤酒瓶,站起来,干巴巴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姜桥手在膝盖上抓了一下,没藏住嘴角的笑。

  “虽然你们年纪差不多,但他这业务能力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唐暮帆一副‘你烦死了’的表情,开始打包卡座上所有的饮料和小吃,递给身边的人。

  牛奶无比熟练地拎着东西下楼,其他人则去搬他们的乐器。

  “我们去收拾东西回家。”

  卡座很快就姜桥和唐暮帆两个人。

  “什么时候回国的?”

  “七天前,涨房租。”

  言简意赅,不等问,就把原因一起说了。

  “太惨了。”来自一个刚从一栋别墅搬去另一栋别墅的姜先生非常真诚的同情,他想了想,道:“我的别墅大部分时候都空着,你们要不搬过来住?”

  唐暮帆抬眼看着他,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姜桥拿下墨镜:“怎么,还不愿意?”

  唐暮帆伸手给他推了回去。

  “不用。”

  被拒绝了?

  姜桥有点迷糊,继被拉黑后又被拒绝了。

  他懒散地坐在沙发上,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牛奶回来了,见他俩气氛不对,便问了句怎么了。

  姜桥如实说明情况,牛奶的表情竟然跟唐暮帆差不多,震惊,却没有半点惊喜。

  他拉着姜桥的胳膊,小声说:“桥哥,老实讲,你想睡谁。据我所知,队里暂时就我一个弯的,虽然我想当零,但是如果你真的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为了我兄弟们当回1。但在那之前,我们先去医院做个艾滋检测。”

  姜桥皓白的牙齿咬着下唇,朝着他的小腿给了一脚。

  “滚。”

  这整句话没有哪一个字不离谱。

  “那你还图个啥!”牛奶单条腿蹦跶,一副想不明白的表情,“难道是……你江郎才尽了,看上了我们老大的词,还是曲?”

  “……”

  这话说得就真的一点逼数都没有。

  要是没看过他们的现场演出,除非有把刀架在脖子上,姜桥才会把放着他们的歌的耳机塞到耳朵里。

  姜桥说:“我就不能单纯的因为钱多烧得慌?”

  唐暮帆起身,说:“那你换别的地方烧去。”

  操。

  姜桥有种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尴尬和委屈。

  他脚步快了一些,挣脱了牛奶的手,擦着唐暮帆的肩膀过去。

  他快步走向楼梯,但因为灯光昏暗又被强行戴上一副墨镜,脚下突然一歪。

  “桥哥!”

  声音是牛奶的,但及时抓住他胳膊的手却是唐暮帆的。

  少年的手比他想象中更大一些,更热一些,握着他的胳膊,缠着他下楼,没有再松开。

  姜桥唇微抿,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换做是他,应该也不敢吃相处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天的人递到嘴边的馅饼。

  他想到了它后备箱那把吉他,大概要继续落灰了。

  唐暮帆握着他的胳膊,走到一楼也没有放开,直到他们离开月亮湾,来到了地下车库,找到了姜桥的车。

  “走吧,我送你们。”

  “谢谢桥哥。”

  牛奶等人将乐器拎到后备箱,然后上了姜桥的车。

  副驾坐的是唐暮帆,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然后说了地址。

  距离此处不远,姜桥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他隔着车窗往外看,是个旧小区,抛开破败的环境不提,小区大门连个门卫室都没有,就一盏要灭不灭的路灯,任何人、车都可以随意进出。

  “这里不安全吧?”

  唐暮帆推门下车,去拿乐器。

  牛奶还跟姜桥多唠叨了一句:“桥哥,你这话就像讲外卖不干净一样,都只能点外卖了,谁还在乎干不干净。”

  “……”倒也不必活得如此粗糙。

  姜桥坐在车里,车窗缓缓向下,落得还没有一半,就被当唐暮帆的手挡住了。

  “谢了。”

  “……行。”

  姜桥刚开始还以为拉黑只是‘欲擒故纵’的手段,这会儿才明白了,人家真的不喜欢他,也不稀罕他的好,从头到尾把他拒绝得透透的。

  他视线从唐暮帆手掌上移开,稳稳地落在了前方。

  唐暮帆看着从身后经过的一群年轻女生,确定她们走远之后才回过头来,才发现姜桥的车已经往前开去。

  他杵在原地没动。

  牛奶碰了碰他的肩膀。

  “老大,你干吗呢,走呀。”

  唐暮帆眉心抽了一下。

  “他走了?”

  牛奶一脸疑惑:“对啊,那么大辆慕尚开走了,不要告诉我你没看见。”

  唐暮帆收回手,又习惯性地往后脑勺伸去。

  “走吧。”

  “要不要整点宵夜,配桥哥送的好酒?”

  “行。”

  唐暮帆把琴包递过去,朝姜桥离开的反方向走去,穿过一条漆黑的小巷,找到了一间正在营业中的烧烤店。

  切成片的藕和土豆泡在水里,水看着很干净,也不知道泡了一天还是两天,金针菇蔫儿了,肉眼可见的黄,所有的肉都是冻货,他挑挑拣拣,选完了递给老板。

  “197,算你190,帅哥。”

  “嗯。”

  唐暮帆到一旁坐着等待,一个没注意就在桌上蹭了一胳膊的油,他扯了几张纸巾,无声地擦拭。

  擦完之后才拿出手机。

  他手机里存了一张图,是当时姜桥关注乐队微博跳出来的通知页面,虽然当他点进去的时候这个关注已经取消了,不过随后又看见了新粉,姜桥这种微博大咖无法理解,他们这种八百年不涨一次粉丝的微博,突然有了新关注,不用猜都知道是他又换了小号。

  他没去看这个小号,而是点开了姜桥的大号。

  粉丝4000万,关注3000,比较起来是算是挺喜欢随便关注人的明星了,可他们也无法成为这3000分之一。

  姜桥微博数量不少,三分之一是广告,剩下的三分之一随时想到的歌词笔记,剩下都是在转发别人的微博,没怎么分享过自己的生活。

  他的生活应该是怎样?

  唐暮帆无法想象,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他将手机锁屏。

  抬头看着头顶那盏昏黄的路灯。

  飞蛾绕着灯飞,飞啊飞啊,前赴后继。

  鼻息间是刺鼻又呛人的油烟味,可他却觉得有点饿。

  有只橘色的小奶猫喵喵叫着凑过了,唐暮帆看了它一会儿,单手拎起来,放在膝盖上撸着。

  老板问他:“喜欢猫,喜欢就带回去养吧。”

  唐暮帆看着趴在他膝盖上那只巴掌大小的小奶猫,指尖蹭了蹭它柔软的小耳朵。

  老板又继续劝道:“家里猫下得太快,养不过来,都得送人。”

  唐暮帆想问为什么不做节育,但立刻又想到了答案——舍不得花钱。

  而他现在连猫也养不起。

  “帅哥,好了,二维码在桌上。”

  唐暮帆将小奶猫放在地上,拿起手机扫码,说了句谢谢后,起身接过他的烧烤走了。

  他开了手机的闪光灯走进小巷,回到了他们四个人的出租屋。

  出租屋是群租房,跟学生宿舍差不多,一间房放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按铺位出租,加上其他房间,超过二十个人公用一间卫生间、一个厨房,没有阳台,阳台也放了一张床。

  他们四个人住在一间房里,一个月租金六百,方便的是随住随走,但也听说有租客在这里住了半年以上。

  他们刚搬进来不久,房间还没造得很乱。

  牛奶往地上铺了一张旧床单,把打包带回来的酒和小吃放在地上,其他人围着圈坐下来。

  唐暮帆把烧烤递过去,弯腰换了拖鞋,然后朝外走。

  “我先去洗澡。”

  卫生间的门锁早就坏了,他洗澡的时候也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洗衣服的洗衣服,上厕所的上厕所。

  七分钟是忍耐的极限,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他衣服都没时间穿,套了条裤衩,顶着一头滴水的湿发回来了。

  牛奶瞧见了,给他丢过来一套干净毛巾。

  唐暮帆站在窗边擦头发,听他们在身后聊天。

  聊今晚的演出,聊姜桥送的好酒,聊……未来。

  “老大,接下来怎么办啊。”

  唐暮帆听到这句话时,首先想到的是他们过去这一年。

  找中介弄签证的事几乎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出去的时候做的春秋大梦此时都碎了,不仅没有成名,更是连爱情都没有。而此次归国也不仅是因为房租涨价了,而是罗冶挑事。走的时候乐器他们没法全部带走,小酒的鼓便宜卖了出去,结果所有的钱还花在了看病上。

  然后是他们回国后,面对疯涨的房租手足无措,押一付三的钱都掏不出来,只能选择这种只交一个月房租随住随走的群租房。

  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姜桥那辆网络上报价500W往上走的慕尚,估计还是他车库里比较低调的一辆了。

  在遇见姜桥之前,唐暮帆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哪里差了。

  他始终觉得只要双手在,他就饿不死。

  只要饿不死,理想就不死。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手受伤了,乐队找不到合适的吉他手,便宜的他嫌弃,好的他请不起。

  姜桥那句话一直像根针,梗在他心上隐隐作痛。

  ‘如果没办法,那就回去上学,拍个毕业照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祝他前途似锦,结果他还是半路失踪了。

  “狒狒回去念书吧。”

  他这句话一出,房间内所有的声音停住。

  牛奶把手机的音乐关了,不可思议地看过来,质问的话刚到唇边,看见唐暮帆后背的伤痕时,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好。”狒狒说。

  牛奶气得把酒瓶丢在地上,在他腿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叛徒’两个字呼之欲出。

  狒狒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轻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我会尽快修完所有的学分,周末和节假日会留出来陪你们练琴,其他时候如果有演出也可以请假。”

  牛奶那口怒气又吸了回去。

  “不就是一两个月没法演出吗,你养伤我们养你,明天我就去找个工作。”

  “我也去。”小酒附和道。

  唐暮帆只觉得喉间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哑着嗓子说:“随你们。”

  丢开毛巾,拿起他的琴包。

  颜色都是黑色,但摸到手上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他拉开拉链打开。

  牛奶嘴里的中翅掉了。

  “靠,gibson黑卡!”

  “……”

  唐暮帆嘴角抽搐,几个小时不见,他一千八的二手货居然学会了自抬身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