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的时限是24小时,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
说它长,是因为以信息时代的资讯传播速度,足够一个话题从出生到死亡,说它短,是因为它短到另警方来不及反应,甚至未必能够从茫茫人海里找到孙宏宇这个人。
谢柏群和各个刑侦支队的队长、市局局长坐在同一个会议室里,会议室的投影上是警方高层。
“所以是什么情况?”姚正青在视频对面问道。
谢柏群本应该站着,但这会儿还没有站着说完长篇大论的力气,扯过了会议室桌上的麦,语气镇定地说:
“肖落于三天前失踪,我们一直在找他。但没有线索,从视频里的外貌和服饰的比对来看,可以确定视频里被挟持的人正是肖落。
网站提供的关于孙宏宇和肖落的个人情报基本无误,可以肯定对方是了解案情经过的人,除去警方,还能够清楚地了解案情经过的,正是孙宏宇一案中的幕后煽动者,也就是那个人自称的Q先生。”
孙星空在共享屏幕上调出当年孙宏宇一案中的笔录记录,记录中提到,孙宏宇在煽动学生与校外人员实施犯罪之前,时常通过一个app与代号为Q的人进行联络沟通。
“也就是说这个网站和投票很大可能是真的?”姚正青头疼地问。
“是的。”谢柏群回答,“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投票以及投票带来的问题,最理想的情况是,我们能在24小时之内找到人质和嫌疑人的所在地,营救人质,逮捕嫌疑人,结束这场闹剧。
同时从现在开始,让技术部门,看能不能将这个网站屏蔽,以及通过网站看能够找到对方的所在地,这个事儿孙星空应该更清楚。
以及我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投票成立,意味着孙宏宇将会在24小时后被害,我们要找到孙宏宇,将他先保护起来。”
没有人提出异议。
谢柏群的思路很清晰,没有情绪,不带偏颇,是当下正确的决定。
姚正青一时间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没有说话,似乎隐隐地在把拍板的权利交给某位父亲。
谢华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自己的儿子共事,这些年谢柏群自己天南海北地跑,已经变成了不用他们担心的好警察。
但是当父母的,又有哪个能真的不操心自己的孩子的呢。
特别是视频里青年人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差,就连说话为了让他们听到,都要扯过麦克风。
谢华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但他却必须做出抉择:“谢柏群同志,任命你作为这次营救行动的现场总指挥,有什么问题吗?”
“保证完成任务。”谢柏群看着自己父亲说。
五年前他面对肖落的不告而别无能为力,和自己的父亲面对面的时候,被质问说,他有什么资格过问肖落的去向。
五年后,他被委以重任,终于能够在某种意义上,抵达肖落所在的战场。
谢柏群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和清醒。
对于重案组的成员而言,这是一场分秒必争的战斗,从这个网站出现开始,网络技术部门就忙得不可开交。
即便是孙星空这种自诩没有遇到过什么难题的黑客,一时间也陷入了窘境。
无法定位、无法屏蔽,难以破解,即便有破解的可能,要在24小时之内实现也是做不到的,孙星空的电脑上难得得没有无数个小分屏一心多用,而是把键盘敲出了打架一样的气势。
于此同时,基层的民警开始寻找孙宏宇的踪迹,他们一度担心过,孙宏宇是否也已经被挟制作为人质。
当时间过去10个小时,清晨的阳光开始均匀地铺洒在整座城市,过早的吆喝让氛围显得温馨祥和,并没有多少人的生活。
因为昨晚的那场投票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然而截止至早上6点,投票人数超过8000人。除了几百票归给孙宏宇以外,其它的无一例外希望警察活下来。
网络上关注的重点千奇百怪,各种营销号的导向也四面开花。但对于谢柏群他们而言,这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个必须两全的局面。
谢柏群熬了一宿,把之前肖落的那段录像来来回回翻看了无数遍,几乎是一帧一帧地在看。
但拍摄的人似乎早已对此有所提防,为了防止在画面里透露信息,整个背景是一整面的铁皮墙的模样,没有窗,也没有其它的信息。
谢柏群把每一个肖落身上的细节都看得清楚。
男人干裂的嘴唇,灰败的脸色,以及裤子上在泼水之前就有的不明显的水迹。
谢柏群把那些看得很清楚。
“谢队,孙宏宇找到了,在他老家的城市的一个城中村里居住,和别人合租,昨晚他们喝酒喝大了,孙宏宇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拿去投票的事儿,他应该是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沈力向谢柏群汇报。
“行,让警员看好他,不要让他出事儿。”谢柏群轻声说。
沈力看着谢柏群欲言又止,想把自己买的早餐分给队长吧,又不太敢给,他进来的时候谢柏群腰就弯着,几乎要在桌子上给他磕个头,两只手还死死地撑着桌子保持平衡。
谢柏群看着小孩还不出去,强撑着笑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事吗?累了就和人轮班去睡会,这种事不用和我请假。”
“谢队,您该休息一会儿。”沈力耿直地说,他那天晚上没去,不知道什么情况。
但是听何家兴说,那天晚上过于紧张刺激了,他们去的时候地上就好大一滩血,后来谢队从车上拖下来的时候,副驾都快被血浸透了。
“我也想,我只是睡不着。”谢柏群笑了一下。
到底沈力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其他人都出去跑外勤了,临走前都嘱咐他说要照顾好谢队长。
但沈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他觉得眼前的人应该躺在医院病床上才叫做照顾,不然怎么都是折磨。
“那您也歇会。”沈力过去帮他把椅子的靠背稍微往后调了调,把买的皮蛋粥给放在了桌上,他也不知道人能不能吃,但先买了总是没错的。
谢柏群歪在椅子里,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椅子的扶手,不让自己整个人往下滑,他闻到桌上粥的味道就有点想吐了,忍了一会儿忍不住,眼疾手快地把装粥外面的袋子给拿下来了,往里面吐水。
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吐的,都是喝的水,吐出来的颜色谢柏群不想看,他怕自己看了会接着吐。
沈力在谢柏群终于不吐了的时候快速地把粥拿到了外面桌子上,又主动接了那个系好的袋子去丢垃圾桶,还是不放心,把办公室里不知道谁带过来的折叠床打开,扶着谢柏群躺上去。
谢柏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床上的,他吐完之后眼前都是白花花的一篇,脑子嗡嗡地,有人拖着他走,他就勉强提了力气走了几步,然后就彻底卸了劲了,刚躺下没多久,手机就震,孙星空和技术部的其他人在一块,这会儿没下楼,直接发消息和谢柏群说:搞不定,今晚8点之前肯定搞不定的,我们尽力,但做好准备。
谢柏群回了个知道了。
在谢柏群的三令五申之下,孙宏宇那边的民警把孙宏宇带回了警局,给了他一个单独的审讯室,和他说到第二天早上之前,他都得安分地待在这里。
从视频里来看,孙宏宇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很多,头顶秃了一块,说话也畏畏缩缩的,眼神躲闪,瘦骨嶙峋。
孙宏宇进局子之前一直都是做老师的,出来之后肯定也做不了老师了,不知道能做什么,这半年来一直东游西荡,不敢回家,也没有地方可以去,给工地做一些短工,活一天算一天。
就算被「请到」局子里,孙宏宇也很安分,对他来说在哪里混日子都是混,只是喃喃地重复着说:“我没干坏事啊警官,我没干坏事了啊。”
看上去确实对于所谓的投票的事儿毫不知情。
晚上8点,投票结束。
认为谁应该活下来的投票总共有万人参加,其中293人投给囚犯,其余皆投给警察。
时钟指向八点的时候,看守孙宏宇的警员紧张地盯着警局里进出的人,但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也是啊,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吧。
他们都已经提前把孙宏宇找到并且保护起来了。
哪怕这个投票的结果说他该去死又怎么样,说到底只是哗众取宠嘛。
发起这个投票的人可有够该死的,害他们本来有休假的,现在全部回来加班。
警员看着分针一点点过去,一直指向8:05分的时候,警员松了口气,想汇报说,孙宏宇这边一切正常。
就在他按亮手机屏幕的一刻,他看守的审讯室里忽然发出一声不明显的闷响,他还没有转头查看里面的情况,经过的户籍部的女警手里抱着的档案全部掉在了地上,女警怔愣地看着审讯室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他缓慢地回过头去,审讯室的单向玻璃上被喷溅上了大量血迹,推开门的一刻,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地上分布着血肉甚至是破碎内脏的残渣。
原本坐在审讯室里的孙宏宇,已经变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胸腹的位置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就像是受到了来自恶魔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