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莱。”谢柏群努力挤出了一个有些温和的笑。

  坐在「悔过椅」上的女人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他们之前看过钱莱身份证上的照片……很漂亮,和钱小臻一样漂亮,或者说比钱小臻更漂亮。

  和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判若两人。

  周居席和谢柏群都保持了最起码的面无表情的状态。

  但那张脸还是让人不由得想要错开的眼神,谢柏群的状态更平和一些,对着显然没有听他说话,不知道在看哪里的女人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钱莱,认真一点,我们从最一开始的事情问起吧,杀死孟磊是谁的主意?”

  “哼……哼啦啦哼啦……”钱莱轻声哼着曲调模糊的歌,声音有些喑哑,听不出她在唱什么。

  谢柏群唱了红脸,周居席就负责唱白脸,拍了拍桌子,骂道:“你不要再死不悔改了,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三桩故意shā • rén,你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人啊?哈哈哈警官说笑了,你看我这幅样子,哪里像人呢?有人把我当人看吗?”

  钱莱笑起来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电影里那种巫婆的笑声。

  女人根本就不存在怕不怕的问题,哪怕你现在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威胁她,她可能会把脖子往刀子上送。

  “这不由别人决定。你想当人就是人,不想当人就不是人。但不管怎么说,起码对于钱小臻,对于你妹妹来说,她一直把你这个姐姐看的比自己还重要。”谢柏群客观陈述道。

  每一次提到钱小臻,女人的情绪都会稍微安定一点。这一次钱莱也安静了下来,但转而继续看着审讯室里某个虚无的点,继续哼着她的歌。

  从几个话题切入了几次,钱莱依旧保持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状态,对一切问题一概不闻不问。

  “你要怎样才会开口?”周居席有些无奈地问。

  “让我杀了那个女人。”钱莱笑嘻嘻地说。

  周居席和谢柏群暂时地离开了审讯室,看着里面依旧在哼歌的女人,周居席叹了口气,说:“要不要联系医院啊,她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啊。”

  “她清醒着呢,比谁都要清醒。”谢柏群回答。

  “她这都不是见不见棺材落不落泪的问题了,她根本什么也无所谓。”

  “让钱小臻见一下她吧,这应该是她唯一在乎的人了。我们去和钱小臻聊聊。”

  钱小臻比钱莱还是要好沟通很多,听到谢柏群他们和她说,钱莱想要进来杀了贺兰心的时候,钱小臻脸上也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喃喃道:“她为什么不走?”

  “为了你。”谢柏群回答,“为了复仇,也为了你。她现在故意伤害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我们的一位同事还在医院没有回来。

  但是钱小臻,你还有机会,如果你能够让你姐姐配合我们工作的话,你有很大概率会被判得很轻。”

  钱小臻沉默了良久,突然问:“谢警官……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走上那样一条道路吗?”

  “你是指什么?”

  “如果有人夺走你爱的人……你会复仇吗?”

  谢柏群胃里空绞了一下,背上冒出细密的冷汗来,他盯着钱小臻看了一会,说:“我会。你满意了吗?”

  “啊……”钱小臻轻笑了一声,配合地跟着他们去了钱莱的审讯室。

  钱莱看见钱小臻反应也不大。

  钱小臻却和上了钱莱哼唱的曲调,谢柏群终于从钱小臻更清晰的哼唱中听出了那首歌。

  他在手机里轻轻按了几下,调出那首歌。

  “像我这样懦弱的人,凡事都要留几分……”

  “怎么曾经也会为了谁,想过奋不顾身……”

  “像我这样莫名其妙的人,会不会有人心疼……”

  “姐。”钱小臻哭得泣不成声,跪在审讯室的地面上,把额头也抵在了地面,“姐……够了吧……咱们忘了他们吧……咱们……咱们……姐!你能不能听我一句……不要再……不要再……让我恨你了!”

  “怎么?你也嫌弃我了吗?她们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毁了他们!”钱莱有些激动地挣动起来。

  周居席适时把钱小臻拖起来,带回了原本的房间。

  谢柏群看着钱莱,问她:“我先不管你和其他人有多大仇,我和你说犯法不犯法的,你也听不进去,我就问你一句,你妹做错了什么?”

  谢柏群提高了音调,“你说话啊钱莱!你妹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害她!你失去了你的爱人、失去了你的孩子、失去了你的容颜。但你没有失去你妹妹,然而你却让她失去了一个好姐姐。”

  “钱莱,说话!谁是主谋,谁推了唐文,是不是你?”

  “是我。小臻……阻止过我……”钱莱终于松了口。

  贺兰心并没有完全说谎,罪恶的源头确实来自于几年前的那个晚上。

  “孟磊应该是当时公司有合作意向的一个供应商,来公司谈了几次,他当时不知道叫不叫孟磊,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当时就是去帮忙做做会议记录,倒一下水。他……里外吃了几次豆腐……”

  “我告诉了我的男朋友,他叫李严,他说他每天都来接我下班,不会让我出事。本来一切都很正常的,那个那个女人。

  哦,就是孟磊他后来的老婆,和我说有点事情需要我帮忙,我当时只是一个实习生,我就留了下来。”

  “她让我去一个档案室一起拿资料,但是我刚进去,她就把门锁起来了。孟磊在里面等着。

  我不知道那个女的依靠这个是不是取得了某个项目或者某种利益。

  反正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公司没有人,只剩她,还有我,我求了她无数遍,也求了孟磊无数遍……呵……

  早知道后来活成这幅德行,我真该那时候就和孟磊那东西同归于尽,或者干脆死在那里也好。”

  “这样什么都不会有了。”

  “李严也不会死。”

  “他在楼下等我等到很晚,我出来的时候路都不会走了,看到他我就哭了,整个人软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

  李严他胆子那么小的一个人……他平时在家里连蟑螂都怕,做饭的时候要全副武装,就怕油溅着他,他那么胆小一人儿,他上去和孟磊拼了命。”

  “就拼了命。”

  “你问我报警了吗?我报了,但那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月了,我当时害怕,疯了一样地跑,怕他们也杀了我,回家之后想洗个澡,就觉得自己脏,我家就我和我妹,没别人了,我妹还小,不懂事,我洗澡的时候心脏痛,晕死过去了,抢救了很久,又昏睡了很久。等我有力气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笔录也做了,当时监控还没有这么多这么全,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我男朋友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一段时间之后我怀孕了,孟磊的?不是孟磊的,他为了不留下证据,他带套了,从时间来看是我和李严的,我当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一个人养一个孩子了,想打了,但后来还是舍不得,拖着拖着肚子也大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脑子都是懵的,我妹妹当时就住宿住学校,对我的事儿知道的不多。那个女人又来了。”

  “公司有登记我的住址,她又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她之前看到我大肚子了,她以为那个小孩是孟磊的。

  我当时刚生完小孩不久,我想省着点钱,也没有去医院,就在家里自己生的,我妈她以前说她也是这么生的我们。”

  “她说想和我聊聊,说她也是被孟磊威胁的,她没有办法,她说她可以当证人。她还说她一直很害怕,良心有愧。我真的太傻了,我竟然就相信了她的话。”

  “我当时下地还很疼,她说她给我带了一点汤,一直让我喝两口,我就喝了一点,药材味太重了,有点想吐,我就没喝多,但我还是越来越困。”

  “然后我猜,她把孩子抱走,把煤气打开,然后又送给外面玩的小孩那种烟花爆竹吧。因为当时我看到她包里有,还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你们看我这样就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了吧?”

  “不过你们说巧不巧?我妹在医院实习,有一天我去医院找她的时候,碰巧遇到孟磊被救护车推过来,我就让我妹偷偷帮我查了他的名字,年龄,病历,他本来应该死掉的,结果那个医生的医术可有够高明的,竟然还是把他救了回来,他还看着越来越好了。

  我觉得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如果再让他跑了的话,我可能就再也没机会抓到他了。”

  “然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计划都是我提出的,我妹一直不同意。但是她那人耳根子软,加上可以说是被我带大的。所以还是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至于唐文唐医生,是我推的,我穿了她们医院的护士服。当年我求他别救我,他硬要救我,孟磊本来能死,他却也救活了,凭什么?凭什么啊?”

  “贺兰心?那个女人就该万劫不复!要不是你们多管闲事,我早就把那个女人杀了!”

  钱莱说到后面情绪过于激动,心脏出现停跳的症状,被紧急送往医院就治,周居席跟车,刚从医院回来的孙星空有些迷茫地看着匆忙的警车飞驰,不知道风风火火的,赶得又是哪个趟。

  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受到热烈的欢迎和迎接。

  只有谢柏群一个人孤零零地占着一个老沙发瘫着,眼底都是疲惫的神色了。

  “就你一个?其他人呢?现在哪跟哪了?”

  谢柏群抬抬手指指了指电脑,示意孙星空自己看。

  孙星空扫了一眼十几页没到头的笔录,补充道:“噢,李严是李奇的哥哥,李奇应该也是自愿参与进来的,我等会儿再和同事补一个李奇的笔录吧。

  贺兰心的也得补,感觉后续要追查的证据还有好多……这一个案子还扯出两三个案子了,我疯了,什么时候能下班……”

  “诶,所以刚刚那辆飞出去的警车谁的?肖队的?他抓人回来了?”

  “回个屁。”谢柏群不耐烦地回答,蜷了蜷身体,想把自己整个人都蜷到沙发上。

  “什么啊?你们又又又吵架了?”孙星空依旧一头雾水,肖落出门之前这俩人不还感情挺好,在那里你侬我侬的么?

  突然这又咋了?

  “吵架?他是我大爷,是我祖宗,是个没家回的孤魂野鬼,人他/娘/的没了!上面来人说死因归他们查,我连遗体都不能看!”

  谢柏群突然就蹿火了,像个机关枪一样,对着嫌疑人不能发的火,这会儿绷着的神经一松下来,全往自己身上招呼,谢柏群觉得身体里好像分裂出两个自己。

  一个在重复着要冷静,另一个却叫嚣着要宣泄。

  孙星空更加一头雾水了。

  “什么遗体?肖落死了?”

  “肖落没死!他不可能死了,不可能死得这么莫名其妙。”谢柏群猛的从沙发上弹起来,一下冲到了孙星空面前,孙星空下意识地抱头,并且趴在了自己的电脑上。

  谢柏群在快碰着人的时候松了劲,只是碰着了孙星空的头发丝。

  “抱歉。”谢柏群声音低哑地说道。

  孙星空半信半疑地抬了半个脑袋,见谢柏群确实没有要再动手了,才重新把自己的电脑屏幕翻起来,在抽屉里扒拉了一会,没扒拉出东西,谢柏群下意识也在兜里扒拉了一下,在兜里掏出了两条小的士力架和几颗糖,讨好地摆在了孙星空手边。

  孙星空也没和他客气,单手扯了包装就吃了。

  在把两根士力架都吃进肚子里之后,孙星空才慢腾腾地说:“用得着吗?要我说,肖落那人有啥好的,一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要说他尽职尽责吧,那也确实,但我可不觉得我说得有啥问题。”

  “你自己想想吧,周周放假还想着回家陪爸妈。澈姐虽然对相亲很烦,但工作她还挺高兴,胖子吧,喜欢漂亮女人。

  虽然他也就看看,至于我,还是挺享受游戏里封神和养我的纸片人老婆的,但肖落他是个啥?

  他现在不在这里我就说得直白点,他除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点人样,你失踪那次他差点没把我们其他人给鲨了,其它时候我都觉得他……很麻木。”

  谢柏群没有回答,某种意义上来说,孙星空说的是对的。

  “他只是……病了……他刚退役不久,有一定程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也是很正常的……”

  “那你呢?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喜欢你记忆里面的那个人?你们俩之前就认识吧?我们其他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边打地主,边就在讨论你们俩看着不对劲了。”

  “你是喜欢他,还是只是因为你的圣母病?觉得他病了,觉得他需要你,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理由在愧疚?”孙星空歪着头看着他。

  孙星空的视线转回自己的电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觉得肖落这个死很奇怪,实话说我根本不觉得肖落死了。但问题不在于肖落是不是真的死了,现在的问题是你自己的状态不对。如果肖落真的在乎你,在乎你的感受,他不会这么彻彻底底把你蒙在鼓里。”

  “咳,姚长官过来了,在会议室等我们,星空如果回来了的话也一起来开会吧。”钱澈终于还是推开门打断了这段大有越来越偏激的倾向的对话。

  谢柏群率先离开了那里,钱澈跟上了几步,解释道:“你别把星空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个一个只打过几场恋爱游戏的假恋爱大师,肖落在乎你,喜欢你,这是我们都看得见的。”

  “嗯……我没事。”谢柏群进入会议室。

  姚正青和谢华都在,还有一些衔也不低的领导也在。

  幻灯片开着,白板上也贴着照片。

  谢柏群不能细看。他只是扫了一眼,都快肝胆俱裂了。

  断裂的高速的围栏,滚下山崖几乎变成废品的警车,还有肖落的尸体。

  “你们人到齐了吗?到齐了的话我们就开始,本来这个案情会你们没资格来听的。但是听说你们的案子进展不错,又考虑到肖落是你们的队长,所以我还是特批了你们进来。”

  “老规矩不用我重复了吧?注意关闭所有的通讯工具,不允许录音,录像,拍照。”

  “这是一场针对肖落个人的有预谋的报复,是向我们整个警察系统发出的示威,我们将尽全力对背后的势力进行侦破,绝不会让我们的同仁白白牺牲。”

  谢柏群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劲猛的卸干净了,从椅子上哐地一些往下滑了一节。

  他宁可孙星空说的是真的,宁可他们的感情也是掺杂着杂质的虚幻。

  如果是这样。

  他还能说服自己,肖落活的好好的,只是不要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