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群几乎第一时间抓住了自己之前的误区所在,猛的半跪在坐着的高子平面前,问:“当时进入你家的,你的妻子认识的人,是大人,还是小孩?”

  高子平神色平静地看着谢柏群,过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看神色有些慌张地三名高中生,缓慢但坚定地说:“是大人。”

  是大人!

  一时间,谢柏群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

  或许他庆幸,庆幸这些孩子并非真的无可救药,他们没有狂妄对人施暴乃至痛下杀手。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原本近在迟尺的真相,突然又远了一些。

  肖落并不意外,他对事情不抱先入为主的观念,只看向那几个缩头缩脑的高中生,过了一会儿,肖落问:

  “是谁让你们干的?谁告诉了你们关于曾波的消息,甚至让你们帮忙处理尸体,收拾残局,最后又答应给你们一些好处的?”

  三个高中生你看我我看你,交换了几个眼神,最后谁也没说话。

  “行,不说也行,学校会议室嫌呆着太舒服的话,那我通知你们监护人过来,请你们换个地方喝茶。”肖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不要叫家长!”其中一个高中生终于出声,对着一遍作势拿出手机要打电话的谢柏群有些惊慌失措地喊到。

  “我什么都没有干!我们什么都没有干!我只是在厕所抽烟被抓了而已,求求你们不要告诉家长,要是让我爸知道……他会打死我的。”那男生个子不算高,说话说到这里带了哭腔。

  “喂!”同伴有些看不起他地服软,有些不满地唾弃,“你个孬/种!”

  “我不能回家!也不能让我爸过来!我会被我爸打死的!”

  肖落冲谢柏群摆了摆手,谢柏群带着那个愿意开口的男生进入了隔壁的会议室,由于他们班的代班主任有课。因为在场陪同的,还有高二的那名级长。

  “你叫什么名字?”

  “郭信归。”男生有些局促地不停地扣着手指。

  “好的,郭信归,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5号那天,你在哪里干什么?”

  “周末放假。我没有回家,就在外面找了个地方玩游戏。”

  “什么地方?”

  “网……网吧。”

  “具体的名字?”

  级长忍不住皱着眉头在旁边吐槽道:“网吧?你们没成年吧,进什么网吧?迟早要和你爸妈谈谈。”

  “没有名字,就……就是学校后面楼里,算是自己家一栋楼摆了挺多电脑的,就放网吧开了,还能睡觉。”郭信归小声说。

  “一整天都在玩游戏吗?谁能够证明?”

  “网、网吧的老板可以,他有登记的,算时间收费,我经常去,他认得我。”

  “是你杀了曾波吗?”谢柏群猛的压低了声线,坐在他对面抬头盯着他看。

  “不是我!我5号一整天都在玩游戏!真的!网吧老板可以证明!”郭信归激动地把椅子往后蹭了一段,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警官,这种混小子的话可不能信,如果他经常去那家网吧,肯定可以和老板什么的串通好。我看没准就是他们几个干的了。”

  谢柏群无视了一旁废话不断的级长,又问:“可以,既然不是你,那么是谁杀了曾波?”

  “我……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谢柏群语气平和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为什么第一次我和你们见面的时候,明明我们没说自己是警察,也没说曾波死了,你们却可以说出曾波的死和你们没关系这种话来?”

  “学校里都再传……大家都在猜……毕竟曾老师突然就没有来了。”

  “噢,我问你,你13号在干嘛?”

  “啊?”男生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13号对应的哪一天。

  “太奇怪了吧,5号你了如指掌,但更近的13号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过去了这么久,我说5号,你不仅能对应得上是周几,还清楚得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小同学,看来5号对你很特别啊?”

  谢柏群没有笑,只是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也不动笔往纸上记东西,语气与其说是调侃,不如说是嘲讽。

  对方没有接话,似乎后悔了,打定主意要沉默到底。

  谢柏群不确定自己还能跟这小东西杠多久。

  因为他胃里有点拧着疼,很想从肖落的衣兜里去抠两片止疼来吃,肖落把他的止疼药没收在他那里,一时间谢柏群身上只有胃药。

  连被热水都没有,非常可怜。

  谢柏群抠了两片出来往嘴里咽,没有糖衣的药片上全是苦味,看见那小子盯着自己,谢柏群没好气:“吃药啊小同学,你也想吃啊?”

  “啧……老师,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帮我打杯热水吗?我这老胃病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谢柏群笑了笑,完全没有麻烦别人的自觉。

  在对方出去合上门的下一秒,谢柏群立刻坐直了身体。

  飞快地说:“快点,我不知道你们老师什么时候回来。你有什么不能被他听到的,就快说。”

  “是他。是级长。”郭信归白着脸,小声地说。

  “你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们被叫过去打扫了卫生,丢垃圾,还有……搬……搬尸体。”

  “你们有参与强/奸或者杀/害曾波的过程吗?”

  “没……没有,我们是晚上才过去的,去的时候……”郭信归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真的,哥,你相信我,虽然我们平时也会开曾老师的玩笑,也、也有过恶作剧。但是我们真的没有想过要对曾老师做、做那种事情!”

  “隔壁会议室的那个男的你们见过吗?”

  “见过。”郭信归声音控制不住地抖,“他当时头上都是血,我们搬他的时候发现他还……活着……我们把他搬到了水库旁边,吵了一架,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就把他放在了水库旁边。”

  “你们后来还想过去看一眼是吗?”

  “嗯,也是吵架……”郭信归说到这里终于恢复了一些平静,瘫在椅子上,过了一会他笑了笑:“怕他死了,又怕他没死。”

  “不过今天见到他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人脸上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但郭信归把眼睛睁得很大,不擦眼泪,也不眨眼,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没有哭。

  郭信归在那名级长回来的时候看了对方一眼,最后认命了,他回过头对对方说:“你逃不掉的。”

  那人手里的杯子掉下来,刚想往外跑,被等在外面的肖落一把按在了地上,扣上了手铐。

  校外的警员安静地进入学校,又安静地把这个人带走了。

  谢柏群在郭信归说出是他的时候就给肖落用老人监控手表打了个电话,肖落也识相地只接通,没有出声。

  他们两个人的默契有时候谢柏群都觉得惊讶,他什么都没说,但肖落已经在外面等了。

  肖落进来的时候,谢柏群不安分地在他的衣兜里想摸止疼药,胃药不顶事,还是疼得人想打折,被肖落猛的拽了手腕,瞪了一眼:“待会带你去趟医院,你这样不行。”

  谢柏群只好勉强收回手。

  首先松口的是郭信归,那一天谢柏群和肖落找到他们的时候,郭信归甚至觉得那是救赎,他等那一天等了太久了,对未知的结果的恐惧,和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郭信归只觉得一刻也没有办法承受了。

  他会梦见肢体冰凉僵硬的触感,被裹在袋子里漏出来的女人的头发,还有血糊糊的场面。

  那天他们三个人回来之后都洗了很久很久的澡,在宿舍里抽烟。甚至是沉默地互殴了一场,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

  当问到郭信归为什么会愿意听级长的话,替他隐瞒的时候,郭信归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

  “因为他知道,我们都是他圈养的沉默的羔羊,是被拔掉獠牙的狗,只会对他摇尾乞怜。”

  肖落听到这一段话的时候脸色猛的一沉,这段话的论调太像那个人了。

  “你看他们的样子,对我感恩戴德,把我当成上帝来相信,希望得到我的帮助,真是可爱又可怜的小宠物呢?我怎么能够不帮助他们呢?你说对吧?萧。”

  谢柏群也注意到肖落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只能轻轻地往肖落身边挪了挪,装作不经意地蹭了蹭肖落的手背,试图宽慰对方。

  那段话确实太恶心了。

  负责笔录的钱澈保持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只继续问:“你们为什么愿意听他的话?”

  郭信归艰难地掰动着每一个指节,把手指的指节掰得发出响声,一直到掰不出声儿了,才说:

  “我现在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听他的话,可能……可能你们都觉得我们疯了吧……

  但是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控制我们的……像是我们这些经常犯纪律的学生,每周会有一个训导课,这节训导课就是级长上的,他管这叫思想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