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了。”

  从后花园里走出来一个大约只有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女,她像是跟着家人来参加某个名流宴会,两侧头发向后编起来,一身粉白色的长裙,肤色月白,从五官到穿着都精致地不像真人,漂亮的有些过分了。

  她稍微蹙着眉,像是在寻找什么。

  小鹿泠沿着前路四处张望,忽而听到一阵微弱的猫叫声。

  一只狸花条纹的猫躲在花坛外围的铁丝网里面。

  她松了一口气:“在这里呀。”

  小鹿泠在花坛旁边蹲下来,向它伸出一截藕白的手腕:“出来好不好?我们回家了。”

  狸花猫在里面不动弹,只是奶声奶气地冲她喵喵地叫。

  小鹿泠在外面唤了它一会儿,猫咪始终没有要主动出来的意思,她没办法,只能拖着曳地的裙摆走进花坛里面。

  走近了才发现,猫的大脑袋被卡在两段钢丝里面了,不知道怎么钻进去的,现在卡着脖子出不来了。

  大猫的脖子旋转困难,冲鹿泠露出一个不太聪明的表情,嘴里可怜巴巴地喵喵地叫。

  小鹿泠微微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铁丝向两边拉开,可以把脑袋退出来的间距,然后把猫抱了出来。

  大猫身体力行地证明了“猫咪不是液体”,起码胖子不是……不知道被铁丝卡了多长时间,脖子附近的皮肤都被勒的有点发红。

  小鹿泠有些心疼地抚摸着它的毛发,低低地跟她说:“马上就回家了,不要到处乱跑了。”

  鹿泠抱着猫向前走,忽地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阻力,她回头一看——

  尖锐的铁丝不知道怎么勾住了她的裙摆,还不止一处,那碎花裙没注意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裙摆内里的布料本来就繁复,现在被铁丝这么一错,更是纠缠成了一团。

  小鹿泠怀里抱着猫,一只手又没办法把裙摆解下来,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陨在后花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少女怀里抱着一只极漂亮的猫,站在大簇大簇的白色蔷薇花里,淡淡的月光散落在她的身上,花色与月色织成一片,画面美到有一种童话般的幻妙感。

  男生看着眼前的景色,像是出了神,几秒钟后才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鹿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怀里的活物乍一听见别人的声音,“嗷”的炸了一身毛,从鹿泠的臂弯里蹬腿跳了下去,落地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男生走过来,看了一眼她的长裙,然后直接蹲了下来,伸手将勾在铁丝上的布料一丝一缕地解开,“好了——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鹿泠向后退了一小步,小声礼貌地道谢:“谢谢。”

  然后转头看向猫咪跑走的方向,神情有些担忧。

  男生的瞳仁是不常见的琥珀色,在夜晚似乎都在发光,璀璨极了,他用一种小大人的语气说:“我可以陪你一起找猫,天黑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

  “不过我要先回去跟我的家人说一下,你等我回来。”

  小鹿泠迟疑片刻,“谢谢。”

  “不用说谢谢。”

  眼前的女孩稍微垂着眼睛,浓密修长的睫毛颤抖的时候好像蝶翼,男生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玩笑似的说:“叫周陨哥哥就好了。”

  小鹿泠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说:“周陨哥哥。”

  夜色很深,人的影子晃在地上都像鬼影,周陨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抬起鹿泠的左手,把什么东西系到了鹿泠的手腕上。

  “这是我家人给我求的铃铛,可以镇妖、辟邪。”

  “你带着它,不要害怕。”

  周陨哥哥跟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小鹿泠怔怔地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眉眼尚未长开,但五官已经有英挺俊朗的轮廓了,长大后大概能祸害不少小姑娘。

  小鹿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握紧了手里的铃铛。

  只是后来他没有遵守约定因故先行离去,以为再也不到那个惊鸿一瞥的小少年——

  鹿泠推开门走出咨询室,随着他的动作,手腕上发出叮当的清脆轻响。

  鹿泠低下头,将单只耳机带到左耳,一段低沉好听的男声从中流了出来:“……我是鹿泠的同学,特意过来看望你……”

  鹿泠沿着街道步行向前,目光没有着落,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像是在出神。

  忽然有一辆车从她身后驶出,停在不远处,紧接着从下面走下来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鹿泠停住脚步,顿了顿,把耳机摘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鹿小姐。”为首的男人道:“我们二少爷想请您去趟医院,还请您务必赏光。”

  是秦家的人。

  鹿泠并不惊讶,在他的预计里,这些人早就应该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等到现在。

  秦贺醒了一个多周了,目前情况基本稳定了下来,就是右腿废了,这辈子都不能脱离机械辅助行走。

  可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大生大死都经历过了,秦贺看到鹿泠走进病房的时候,表情还很平静。

  秦贺看了他一眼:“你相信报应吗?”

  鹿泠从来并不信什么所谓的“善恶到头终有报”,那大概只是无力改变现状的弱者安慰自己的无用之词,“终有”就意味着太迟,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他没说话,只是微微蹙起眉,“你想说什么。”

  秦贺道:“有件事想跟你说,你应该会想知道。”

  “我其实本来不想用那种手段对付一个女孩子,一开始也没打算在宴会上对你做什么。”

  “是你那个后妈——如果你跟你家人还没断绝关系的话——她主动找到我,要跟我做一笔交易。”

  “得到你的代价就是,芜园投的那笔生意,秦家让出0.5个点的股份。”

  “我承认你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没有怎么思考就同意了。”秦贺像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本来一切顺利,只不过没想到……”

  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周陨,先他一步带走了鹿泠。

  秦家跟鹿家背后的那些勾当,鹿泠大概能猜到一些,不用他说也知道。

  “放心,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秦贺往后靠了一下身体,“就算我残了也不缺女人——找你来就是想再见你一面,再给你提个醒,你总不会每次都这么好运,恰好碰见一个能救你的人。”

  鹿泠听完,并没有对他的话发表什么评价,只是说:“她有件事大概还没有告诉你。”

  秦贺“嗯?”了一声。

  鹿泠看着他,静静地说:“我是男人。”

  秦贺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匪夷所思,但是他又看鹿泠,硬生生从她的身上打量出几分违和感来。

  一般女生很难到鹿泠这么高的个子,而且她的容貌是美到带着攻击性的,甚至连一双凤眼的轮廓,都是少有的清晰锋利。

  秦贺打量他半天,仍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你说话声音……”说到一半,他就自己停了。

  她……他的声音其实是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低柔感在里面的。

  只是秦贺先入为主,认为鹿泠是女生,所以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

  “鹿家本来就没打算跟你把这笔交易做完,”鹿泠淡淡地说:“被她耍了一道,还要坐在病床上帮她数钱,自己先长个教训吧。”

  秦贺的脸色瞬间变的有些难看。

  半晌他才喃喃的:“你是男人……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鹿泠从嗓子受伤之后就一直被当成女孩子养,也是以“鹿家大小姐”的身份出现在鹿家的各种社交场合的,外人当然不会知道,但是这些话显然没有必要跟秦贺解释——鹿泠不想在这里跟他浪费口舌:“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秦贺神情怔忡,显然是还没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鹿泠转身走出加护病房,有个人站在病房门口。

  是秦家的大少爷,秦据。

  他抱臂靠在走廊上,看向鹿泠的目光很冷,但是见他要走却也没有阻拦。

  鹿泠走出两步,觉得有些奇怪,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按常理,秦贺在那晚之后就出了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秦家人将怨气迁怒在他身上才正常……

  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地让他走了?

  鹿泠想到什么,忽然回过头:“有人跟你们说过什么?”

  秦据“哈”了一声,满是讥讽地说:“鹿家不要你,你竟然还能攀附上周家这个大山,真是不能小看了你。”

  鹿泠闻言一怔,又稍微垂下眼眸。

  周家……

  秦据看了他两眼,并不善意地扯了下唇角:“你跟了周叙?”

  “哦,周家的老二好像对你也有那种意思。”

  男人的声音带着某种浓郁而不加掩饰的恶意:“啧,该不是两个一起吧?”

  鹿泠的头发垂落下来,稍微遮住了脸颊,看不清他的神情。

  秦据轻佻地端起他的脸,又恶劣地带着羞辱意味问:“反正都是兄弟,考虑一下我跟我弟弟怎么样?”

  鹿泠抬起眼,忽然用某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他,从上而下、一寸一寸。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秦据陡然感觉自己像被审视的货物一般。

  ——鹿泠的目光让他想起以前见过的花纹艳丽的毒蛇,专注、冰冷,没有任何温度。

  鹿泠打量他片刻,然后收回目光,轻笑了一声:“你好像还不配。”

  秦据脸色一变:“你他妈的……”

  鹿泠单手扯过秦据的领带,秦据一时不防,被他拉了一个踉跄,几乎要扣到鹿泠的身上,他正想挣扎着起身——肩膀忽然被一股力扣住了。

  那只手坚硬而冰冷,扣在他的肩上,竟然强行按下了他的所有动作。

  秦据只感觉肩头一阵剧痛,有人在他的耳边轻轻开口,声音虚渺的像鬼魅:“管好你们秦家人的手脚。下次,就不只断一条腿这么走运了。”

  秦据眼瞳收紧:“…………”

  鹿泠直起身,将他的领带放回原位,然后转身离开。

  秦据却像被什么慑住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都没动,瞳孔收成一点,许久才猛然打了个激灵。

  秦家人都知道那场车祸是秦贺咎由自取的意外,甚至警方仔仔细细地检查车子内外,都没有发现任何人为动手脚的痕迹——

  可是鹿泠的话是什么意思?

  秦据身上涌起一阵寒意,忽然懂了那天周叙似笑非笑地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说“离这个人远一点”时候的意味深长。

  走出医院,鹿泠眼底那些寒冰似的冷意就消散了,化成了一汪平静的水。

  他的双手垂落在腿侧。

  那一双手极为苍白,手指纤长、削细,血管的脉络隐隐分布近乎半透明的皮肤之下,看着其实并没有多少力量感,甚至有些羸弱。

  是极好看的手。

  鹿泠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拿出耳机,戴到了左耳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周陨哥哥: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给你买个橘子

  妹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