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鹿泠”两个字的时候,女人脸上的笑意就凝固了,嘴唇完全的弧度定住,神情十分僵硬地看着周陨,“鹿、鹿泠?”

  周陨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鹿泠在你出事两天之后就转学了,你应该知道吧。”

  女人的手指不自觉握成了拳,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掩饰着说:“哦,那是学校的处理决定,我不太清楚。”

  “不清楚。”周陨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又问:“鹿泠为什么要把你推下楼?你们当时起了什么争执?”

  其实她大可不必跟周陨一个外人解释事情的始末,但是可能是因为心虚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女人就好像打好了腹稿一样,想都没想地说:“鹿泠她长的漂亮,学校里不少男生都对她有意思,成天往我们班门口跑,她这样跟好几个男同学不清不楚,影响班级的学习风气。”

  “我就是因为这个找她谈话,让她收敛一下,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重了……”

  顿了顿,女人又说:“她的性格一直有点问题,其他的老师根本不愿意管她。”

  周陨几乎是冷笑了一声。

  如果不是他了解鹿泠的性格,简直要信了这个女人的鬼话。

  鹿泠她平日里都不愿意跟人开口说话,什么“关系不清不楚”,这种匪夷所思的帽子都能扣在她的头上。

  周陨像是失去了耐性,忽然单刀直入地开口:“事故发生的地点是监控死角。”

  “没有人看到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他们不会知道到底是鹿泠推了你,还是你自己跳了下去。”

  周陨的声音压的又低又快:“因为你是老师,在学校有公信力和相对话语权,所以学生都听信了你的一言之词——就像你说的那样,认为鹿泠精神不正常,甚至是动手伤人的反社会人格。”

  “这件事发生之后,鹿泠立刻变成了众矢之的,学校不断给她施压,同学们抱团孤立她,让她不得不转学离开——”

  周陨每说一句话,女人的脸色就白一寸,最后将近面无血色了,惊怒地尖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为什么要自己跳下去,我不怕死吗,我难道疯了吗?!”

  周陨用更为冷硬的声音说:“因为你知道只是二楼的高度而已,就算真的受伤,最多只是把小腿摔一个骨裂。”

  “毕竟跳下去的姿势和角度都可以提前计划好,现在住在这里,只能说明你的运气不太好,出了一些计划之外的差错。”

  女人明显吞咽了一下,瞳孔轻微颤抖着。

  “你们学校教学楼的走廊和楼梯口的地方都有摄像头,而你精心挑选了一个监控拍不到的地方,就是为了自导自演这一出戏。”

  周陨盯着她,声音冷的好像浸过寒冰:“鹿家那个女人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不惜代价地诋毁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女生。”

  听到周陨这句话,女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什、什么鹿家人……”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周陨稍微俯下身去,直直地盯着她,“是鹿泠推你下楼的吗?”

  被周陨这样近距离逼视着,病床上的女人硬生生没有说出那个“是”字,嘴唇抖的不成样子。

  这个看起来刚成年的男生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她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周陨嘴唇微碰,轻轻地开口说:“你应该也有自己的孩子吧。”

  “如果你的孩子,在学校里被人孤立,被其他同学排挤,甚至被德高望重的老师泼上莫须有的脏水。”

  “你觉得她应该会有什么反应?”

  周陨的嗓音低低冷冷,像从冰泉之下涌上来的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凉意:“还是说,你觉得让你的孩子也经历同样的事,你才能感同身受?”

  女人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威胁——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名贵服装,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养尊处优的气质,是普通人家不能拥有的优越感,女人几近惊恐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陨一字一顿地说:“鹿家人给你的东西。”

  “我可以一样一样地拿回来。”

  女人像是被掐了死穴一样一下僵坐在原地。

  周陨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眼间透露出跟年纪不符的倨傲和冷漠。

  他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女人呆坐了许久,忽地像是被吹倒的支架,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地垮了下来,肩膀坍塌下去,她喃喃着说:“……不是我要针对鹿泠,我跟她无冤无仇,是开学以后鹿夫人主动找上我的,她让我这么做。”

  “她还说鹿泠高一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就算我这么做了,鹿泠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和反抗,让我不用担心……”

  周陨听着她的话一言未发,只是脸庞上笼罩着一层阴翳。

  女人低下头:“鹿泠她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为她说话。”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周陨,这件事本来可以天衣无缝地瞒天过海,鹿泠要一直背着“精神有问题”的罪名度过她的高中生活。

  “为人师表。”周陨冷冷看着她,神情讥诮,一字一字地说,“你真是令人作呕。”

  女人双手捧住了脸,声音颤抖着说:“是我当时鬼迷心窍,鹿夫人给我许诺了很多好处,我一辈子都赚不来那么多钱,我、我也有自己的家庭……”

  “我掉下去的时候,她还想伸手拉住我,”女人的精神像是有些崩溃,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想这样。”

  后面的话周陨已经不想听了,这个房间好像被抽干了氧气,让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关了手机录音。

  周陨单手撑在楼梯一侧的护栏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鹿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让鹿家的那个女人又憎又惧,这样不择手段地对付她。

  他越了解鹿泠的过去,就越觉得灰暗的触目惊心。

  周陨伸手捏了下鼻梁,还没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小吧主”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过来:“鹿泠那张照片不知道被谁发到咱们学校表白墙上去了,传的满天飞,现在估计你们班已经炸锅了。”

  “你要不现在回学校一趟?”

  周陨倏地拧起眉。

  “喂,鹿泠。”

  高二15班,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一只脚踩在鹿泠课桌下面的横木上。

  “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啊,上面的人是你吧。”

  女生冲着鹿泠晃了晃手机。

  鹿泠并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他看清手机屏幕上的画面,瞳孔轻轻缩紧了一瞬,但也没有其他的反应了。

  班级的人都在用好奇的、忌惮的眼神看着她们。

  女生一针见血地说:“听说你把以前的老师从教学楼推下去了。”

  这个女生叫徐婧,跟鹿泠其实没有什么过节,只是这姑娘以前跟周陨表白过,被拒绝了。

  现在周陨跟鹿泠走的近,她心里有点说不明的不甘和嫉妒。

  ……就长了一张蛊惑人心的脸蛋,性格烂的一塌糊涂,跟她说句话都费劲。

  周陨凭什么对她这么好。

  鹿泠抬起眼睫,眸光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为什么啊。”徐婧又说:“看不出来,你性格还挺偏激的。”

  她歪了下头:“你怎么不说话啊。”

  鹿泠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睁着眼睛跟她对视。

  ——不知道怎么,被那样的一双眼睛注视时间长了,徐婧从脚底密密麻麻地泛上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冷意。

  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鹿泠已经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之下起身走出了教室。

  周陨在医院打了个电话给陆属文,本来想让他帮忙照看一下鹿泠——结果这个人关键时候指望不上,没接电话。

  他打车从医院赶回学校的时候,鹿泠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周陨单手拍在桌面上,长长吐出一口气:“鹿泠呢?”

  陆属文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我的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徐婧刚才拿着照片问她,是怎么回事。”

  “没说两句话,鹿泠就走了。”

  徐婧一下站了起来,有点慌张地看着周陨,“我没跟她说什么,我就是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说别的其他的……”

  周陨的家教和修养都非常好,平日对待女孩,他一直比较绅士——女生大多好面子,脸皮薄,周陨几乎没有对哪个女孩子说过重话。

  但是这次周陨看了徐婧一眼,语气压的很低:“你最好没说什么。”

  徐婧脸色一白,瞬间就没了血色。

  周陨扫了一眼他们班里的人,转身快步走出了教室。

  他走之后,整个教室里安静如鸡。

  周陨也不知道鹿泠一个人会去哪里,几乎找遍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天台、楼下、操场……最后在八号学生宿舍楼后的一片树林里瞥见一道消瘦身影。

  周陨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抬步走过去,叫了她一声:“鹿泠。”

  鹿泠坐在木质长椅上,他们学校刚发了秋季的校服,但是鹿泠没有穿,外装还是夏天那件看起来就很单薄的面料。

  察觉不到冷似的。

  鹿泠听见声音,抬起眼睛看着他。

  可能是被风吹的原因,她的头发稍稍有些乱,眼尾也浮起一点淡淡的红。

  周陨在她的身旁坐下来,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去了医院,见过了你以前的那个老师。”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解释。”

  周陨说完看向她,被乌黑的眉眼一衬,鹿泠的面庞看起来有种冰雪似的霜白。

  “不,这样很好。”

  鹿泠静静地说:“我并不需要谁认同我。”

  周陨声音很低:“你不想要为自己解释什么吗。”

  鹿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真的是很奇怪——

  他完全不在意的东西,有人竟然会为他在意。

  一个人踽踽独行太久了,竟然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善意。

  “周陨,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需要保护、同情的弱者。”

  鹿泠深深望着他,忽然真真切切地笑了一下,那是一个阴柔又温柔的微笑,让人想起一场绵绵的秋雨。

  眼前人的眉眼和唇角都弯了起来,像枯萎凋零的玫瑰复苏,花瓣重新染上鲜红的艳丽,浓烈的惊心动魄——周陨轻轻恍惚了一瞬。

  鹿泠敛目颔首,轻轻地说:

  “谢谢。”

  “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真好看呜呜

  我们陨哥超A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