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工作室的时候,许公主没让桑落送她,她说她约了小姐妹去美容院,然后开着自己的迈巴赫扬长而去,留下季商和桑落两人在门口。
桑落打算回家,走的时候季商说他没开车,让桑落送他,桑落没有理由拒绝。
“要我开吗?”走到桑落的S6旁边,季商主动开口。
桑落其实不喜欢开车,桑榆给他买车的时候他还说桑榆浪费,毕竟他每次出门,都是季商开车送他接他,直到季商搬出去,他才开始自己开车出行。
“不用了。”桑落说完,见季商神情顿了一瞬,又补充道,“你好像很累,还是我自己开吧。”
季商抿直的嘴角弧度变得柔和了一点:“还好。”
桑落没再说什么,坐上车之后问他要去哪里。
季商原本是打算回公司处理工作,现在他看了一眼桑落说:“去Seeing。”
桑落动作一顿,旋即平淡地“哦”了一声,将车启动。
车内的空间要更私密,安静下来之后,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又逐渐弥漫出来。桑落让自己目不斜视地盯着道路前方,全神贯注地开车,但余光还是不受控地瞥向季商,于是他看到季商拿着手机回复李萱的消息,说他晚一点会过去。
至于过去哪里,除了公司也别做他想。
桑落开始好奇季商去Seeing是和谁一起,让他把工作往后挪。
思绪跑偏了一秒,桑落就意识到自己的不该,于是主动打破了沉默:“刚才我试衣服的时候,你和Emöke在聊什么啊?”
季商收起手机:“没什么,她让我帮她买一幅画。”
“嗯?”桑落有些疑惑,没明白许公主要买画怎么会需要季商的帮助,季商又不懂画。
季商解释:“那幅画在澳洲的一个收藏家手里,正好明轩能跟他搭上点关系。”
许家有钱有势毕竟也只是在南城,澳洲那边需要找关系也不奇怪。
桑落点了点头,忽听季商又偏头喉间轻咳了两声,他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季商说,“只是嗓子有点干。”
桑落:“哦,那你要多喝水,别不重视,又咳成了支气管炎。”
季商属于很少生病的类型,但一生病就会很严重。高中的时候他忙着学习,每年都要因为小感冒而咳出一次支气管炎,偏偏他还讨厌喝止咳糖浆,回回都要人盯着才肯喝。
桑落搞不懂他明明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又苦又酸的黑咖啡,怎么就喝不下甜口的糖浆?季商玩笑回答,说他这人大概天生是吃苦的人。
从前桑落不以为然,以为他是因为小时候过得不好,父母都遭到了意外,所以自嘲。桑落回回都会严肃地“呸呸呸”说他乱说,他来到桑家,明明是享福的。
现在桑落却是再也不能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的话了。
听到桑落的嘱咐,季商没有说话,只是侧眸一直看着他,直到桑落疑惑地转头,他才笑了起来,说:“好。”
桑落心头蓦地一空,飞快地转开视线。
不多时,两人到达餐厅,桑落把车停下。
“到了。”
“嗯。”季商应了一声,解开了安全带,却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吗?”桑落迟疑着问。
“这里消费人数最低要两个人。”季商说。
桑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季商并没有和别人约好,他来这里是为了和自己一起用餐。
不过迟疑两秒,桑落就说出了拒绝:“我,我一会儿还有事。”
季商沉默地看着他,空气仿佛在寂静中逐渐变沉。
好几秒钟后,季商才又开口:“那好吧,我们下次再来。”
说完他不给桑落拒绝的机会,重新扣上了安全带:“能先送我回公司吗?”
桑落这一次没有拒绝,将车掉头往来时的方向开去。
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了,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四十分钟后,车辆驶回到市区,季商才开口让他将车开进公司附近的阑珊公寓内。
季商买的公寓就在这里,他没回桑家的那些夜晚,就住在这里。
季商没再坐着不动,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却没关上车门,而是问桑落:“要上去看看吗?”
自从季商搬出去之后,桑落从未踏足这里。
但其实这并不是桑落第一次来,只不过从前的每一次,他都是路过,在小区外停留片刻,从未将车开进来,停在季商所住的这栋楼楼下。
“下次吧,我……”桑落下意识抬手看时间,却发现腕上空空如也,他只好放回手,默然片刻又说,“你记得吃药,照顾好自己。”
季商看了他两秒,然后点头,关上了车门。
桑落在季商的注视中将车掉头,往外开去。
下班时间,小区里的车很多,桑落车速很慢,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季商。
于是没过一会儿,他便看到李萱出现在季商身边,一手拿着一沓文件,一手牵着遛狗绳,只有她小腿高的白色串串狗,朝着季商蹦蹦跳跳地摇尾巴。
距离有些远,桑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看到季商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头,但他直觉季商神情在变得缓和,应该是笑了。
第二天季商就飞了澳洲,而桑落也开始摆脱整天发呆的状态,毕竟他答应了班长要一起去邻市给玻璃博物馆拍照。
桑落重新找出了自己的相机,检查内存,调整参数。
从澳洲到泰国,这趟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旅行里,桑落带回来的东西其实不多,除了相机里的照片以外,就只有他在新加坡文的文身,在泰国买的捕梦网和香薰,以及从季商那里拿来的腕表。
如今,文身好好地留在皮肤上,捕梦网也好好地挂在床头,香薰和腕表则被他摔得破碎不堪。
而相机里的照片,除了刚回来的那个晚上桑落拿出来看过,之后桑落就没再打开过。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桑落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打开相机刚看到第一张照片,他的胸口像是被蛛网笼住一般,让他无法呼吸。
照片里他和季商赤裸上身,面对面相拥。
文身是一对,手表也是一对,只有他们不是一对。
静坐许久,桑落直接放弃了查看储存卡里的底片,他直接关机,换上了一张全新的储存卡。
两天后,桑落带着空空如也的相机,跟着班长一起去了邻市。
班长名叫孙旭,和桑落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当时桑落会对摄影感兴趣就是因为高中的时候运动会和他一起负责拍照片。
两人上的不是同一所大学,不过他们偶尔也还是会一起出去采风。
桑落因为复读了一年,所以比孙旭低一届。孙旭毕业之后就和朋友两人自己搞了个摄影工作室,这一年多发展得还不错。
原本玻璃博物馆这个项目是他和他朋友一起来的,不过因为他朋友意外把腿摔骨折了,孙旭一时找不到其他人顶替,正好听闻桑落在南城,就叫上了他一起。
这种商业性的约拍,桑落一般不会接,毕竟他拍照真的很自我,他不喜欢有“甲方”来指导他,也不乐意去拍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不然也不会有什么“不拍单人照”这种奇怪的习惯。
当初孙旭组工作室的时候就想过拉桑落入伙,桑落没同意。这次会答应,一是因为见孙旭实在是找不到人,二是因为他对这个玻璃博物馆有一些兴趣。
许久没见,两人之间一开始有些微妙的生疏,经过一天的相处就好了很多,孙旭依旧热情开朗,说桑落变成熟了,不愧是要结婚的人。
桑落笑了笑,也说孙旭变稳重了,不愧是创业成功当老板的人。
孙旭哈哈大笑,问他:“是不是后悔没跟我一起创业了?”
桑落:“那倒没有。”
孙旭又是一通乐,然后说:“不过也是,我这就一小破工作室,算啥创业成功?你哥那才是真的创业成功,这博物馆的智能导览系统就是你哥公司做的吧?”
“嗯。”提到季商,桑落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牛逼。”孙旭比了个大拇指,啧啧叹道,“难怪你当初不跟我创业,要去你哥的公司。”
桑落笑了笑,没说他压根就没去启明。
不过虽然他没去启明,但当时季商为这家玻璃博物馆设计导览系统的时候,他是参与了的。
桑落很喜欢逛博物馆,他对历史文化,或者是艺术工艺品有着浓厚的兴趣,从前出去旅游,只要有博物馆他就一定要去逛。
所以去年七月份,季商接到这个项目的时候,有让桑落来做参谋。
那时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变得僵硬,甚至他俩还约好,季商去博物馆考察的时候带着桑落一起去,他想去看看吹玻璃,如果有机会还想要自己试试。
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商琴确诊了脑瘤,又是桑榆意外胎停,桑落没能跟着季商一起去。甚至在桑落生日那天,季商也因为和李萱一起出差而没有回来。
直到系统做好投入使用,桑落也一直没能去一趟。
现在他倒是来了,只是身边的人已经不是曾经答应要带他来的人。
孙旭接的项目除了要出照片之外,还要摄像,给博物馆制作一条宣传片,所以他们需要在这里待好几天。
桑落只负责拍照,不用管摄像,但拍片那天他还是去了,当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展示玻璃是如何烧制吹形的时候,桑落还上手试了试。
他手笨,吹了个奇形怪状的玻璃杯,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如果季商来做,一定会比他做得好。
毕竟季商的动手能力一直很强,小时候玩积木,玩乐高,永远都是季商帮他把拼好。
桑落一共在邻市待了五天,五天后他回了南城,而季商也从澳洲飞了回来。
这期间季商有和桑落联系,通常是在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问他睡了没有,在做什么,桑落有时候回一句“要睡了”,有时候不回,但总能收到来自季商的一句“晚安”。
一开始桑落不知道季商去了澳洲,他会知道还是因为应珩,在离开邻市的前一晚,他收到应珩的信息:“落落桑,你哥给你带了份神秘礼物哦。”
他愣了好一会儿,想到半个月后是他生日,犹豫良久他还是没忍住问应珩是什么,应珩没说,只说这得他自己去发现。
桑落知道季商这次去澳洲应该就是帮许公主买画,有些疑惑为什么季商要亲自过去,但他还是装不知道,没有去问季商。
回到南城之后的第三天,许公主母亲又邀请桑榆一家去许家吃晚餐,说是因为许公主想要把订婚宴往后推一个月,许公主给的理由是她没有选到合适的礼服,要重新设计定做,最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许公主的父亲说他找大师算过了,十一月的日子也是合适的,并且保证推迟订婚宴的时间不会影响到两家的合作。
既然如此,桑榆自然没有意见,桑落更没有了。
原本他还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因为礼服而改期的确像是许公主会做的事儿,也就没再多想。
席间,许公主的父亲问起季商怎么没过来,这个时候桑落才从姜致口中得知季商病了。
“怎么回事?”桑落抢在许公主父亲开口前急切开口,“我哥他怎么了?”
“疲劳过度,加上前几天去澳洲又受了凉。回来就病倒了。”见桑落苦着脸,姜致又宽慰了一句,“前两天我和你姐去看过他了,没事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许公主的父亲说了几句“那就好”,又说什么年轻人有拼劲儿是好事儿,夸了季商几句。
桑落听得心不在焉,犹豫良久,还是给季商发了微信,问他怎么样了。
季商没有回复,等了十分钟,桑落没忍住走开,到无人的角落给季商打了电话。
等了大概十几秒钟,电话被接通,听到季商虚弱沙哑的声音,桑落鼻梁瞬间涌出一股酸意。
“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哑。”桑落竭力控制着,让自己的语调正常。
季商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在他说话前,桑落听到了一点轻微的气音。
“没事,一点咳嗽而已。”季商说。
“我不信。”桑落说。
季商笑了一声,这回桑落听得很清楚。
“不信?那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桑落倏然沉默下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像是转移话题一样问:“你吃饭了吗?”
“没有,”季商说,“不想吃。”
桑落皱眉:“不吃怎么吃药?”
季商没说话,桑落听到了两声压抑的咳嗽声,沉闷闷的,像是把手机移开,或是捂住之后才能收到的细微声响。
“你有想吃的东西吗?”桑落又问。
“没有,”季商嗓音更哑了,“但是我有想见的人。”
“落落,我想你了。”
他哑着嗓子的说话声比平时更有磁性,如果说这声音像是大提琴琴弦被拨动的声响,桑落觉得那根琴弦一定是缠在了他的心上。
每个字都让他心脏发麻。
桑落希望自己的心是一块石头,这样就可以不心软,不心疼。
但显然不是。
桑落的这颗心永远会因季商而柔软,因季商而疼痛,也永远因季商而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