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暂借星火【完结】>第46章 杀人凶手

  季商这晚没有离开桑家别墅,他留下来住了一晚。

  别墅有四层,负一层是餐厅和健身房,一层是客厅与会客室,二楼是桑落和季商的房间,外加一间起居室,三楼和二楼布局一样,一间是桑榆的卧室,一间书房,以及一间瑜伽室。

  到桑家之后,季商一直和桑落住在同一间屋子,互相照顾,亲密无间。搬到这里之后,一堵墙隔开两个房间,他们才开始有了各自的私密空间,但也还是亲密的。

  上学那会儿,桑落时常赖在季商的房里,有时候是缠着他要抄他作业,有时候是纯粹无聊赖在这玩手机,然后赖到瞌睡连连自己离开,又或是因为太吵了,被季商虎着脸赶走。

  两间房间布局相似,装修也相似,只是桑落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更多一点,而季商的房间更加整洁简单。

  季商搬出去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其实说搬出去也不准确,毕竟除了几件换洗衣服,房间里百分之九十的东西季商都没有带走,像是和之前去上大学一样,只是短暂的离开,终归还是会回来。

  但是这一年里,季商除了在过年时回来住了两天,其他时间都没在家里留宿。

  在桑家十七年,除了从前指望季商好好照顾年幼的桑落,桑榆其实没有要求过他什么,不要求他学业有成,也不要他知恩图报。

  不反对他毕业自己创业,也不要求他必须进公司发展,甚至在他创业初期,暗自护航给他牵线搭桥,替他摆平麻烦。

  启明能成功,也脱不开桑榆的支持,毕竟桑榆的弟弟这一点,也算是某种隐形资本。

  唯一一次,就是一年前。那时桑榆本就因为意外胎停而情绪敏感,又发现桑落对季商的隐秘心思,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季商,让他趁早让桑落死心,斩断这段孽缘。

  于是季商拒绝桑落去启明实习的要求,接受桑榆介绍的相亲对象,然后搬出了桑家。

  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原点。

  房间很干净,书桌上的书没有落灰,床上的被子也铺得整齐,房间里没有那种久无人居的气味,反而有股细细悠悠的浅淡柑橘香。

  季商坐在书桌前,视线停在桌上参差不齐的一排书上。

  发现他的那些编程类工具书里夹杂着好几本悬疑小说。

  季商愣了一会儿,视线环顾,在床头的枕头边看见一副蓝牙耳机,正当他想要拿过来看看时,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

  除了收到李萱发来的那家大厂给出的第二次报价,还有一份启明三个月内的财务报告。

  季商收回手,转而打开电脑。

  不多时,背后传来门锁打开的声响,季商侧眸看到桑落穿着睡衣走进来。

  “怎么还没睡?”季商问他。

  “你不也没睡。”桑落走过来,十分自然地坐到季商的床沿,和他面对面。

  “还有工作。”季商闻到了桑落身上的衣物清洗剂残留的柑橘香。

  桑落撇嘴:“知道,我不烦你。”

  季商笑了笑:“没说你烦。”

  桑落这才放松嘴角,把拖鞋蹬掉,就这么侧躺在季商的床上。

  “吃完饭之后你和姐姐去书房说了什么?”

  “没什么,”季商转头看向电脑屏幕,“最近新接触了一家大厂,问问姐姐的意见。”

  桑落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没再多问,季商也没有多说。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像从前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季商坐得笔直看书写字,桑落随意躺着摆弄手机。

  也像是曾经在泰国短暂的那几天,季商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桑落目不斜视地盯着季商。

  一直到桑落在药物作用下开始昏昏欲睡,季商看完了文件,目光终于移向了桑落。

  他侧着身,额发垂在额前,闭着眼,皱着眉,下颌贴着锁骨挤出不算明显的双下巴。

  皮肤比刚回来的时候要白,下巴比之前更尖,嘴角也总是向下撇,好像很久没有笑过了。

  瘦了,也不快乐了。

  季商有些心疼,不自觉伸出手,像是想要把他叫醒,也像是只是想要轻轻地触碰。

  不过还没有碰到,桑落就在光影晃动中睁开眼,哑声问他:“忙完了?”

  “嗯。”季商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困了就回去睡吧。”

  桑落往里面挪的动作一顿,小狗眼中的困倦散了些许,看向季商的目光迷茫了片刻就又清醒,然后他平静地错开视线,坐起身,长腿从床上移向地上。

  “好,你也早点睡,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桑落语气很轻松似的,但视线没再看季商。

  穿好拖鞋从他身边错身走开时,带起一阵清浅的属于桑落的味道。

  季商目光停在床单上桑落压出的痕迹,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怔然。

  “落落。”

  桑落开门的动作顿住,转头发出一声上扬的单音。

  季商侧首看过来,目光很温柔。

  “晚安。”

  “嗯,你也晚安。”

  桑落转身离开。

  门关上了。

  大抵是困意被其他低落情绪搅扰得烦不胜烦,离家出走了。

  桑落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再睡着,辗转反侧直到太阳出来上班。

  昨晚挂掉许公主的电话之后,许公主又给桑落发了微信,问他不接电话是什么意思,是仍旧选择抗婚到底吗?

  桑落不知道。

  他天真又纯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即便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注定不会和爱的人走进婚姻的殿堂,桑落也还是对婚姻这件事儿抱有美好的期待。

  不能够实现,也不想把它变成敷衍。

  所以他抗拒商业联姻。

  即便他的理智在告诉他:和许家联姻,对桑家来说是绝对的利大于弊。

  毕竟破产的日子不好过。

  就像现在,谁都不好过。

  出逃一个月,面临的困境完全没有得到解决,但是现在桑落的思想却开始转变了。

  大抵是因为他努力过了,尝试过了,最后还是撞上了南墙。

  没有等到玫瑰开花,甚至连最开始播下的种子都是虚假的,只是季商是哥哥,他关心他,在意他,需要照顾他的情绪,他的身体健康。

  桑落开始动摇了。

  不过是把婚姻变成了利益关系的绑定,变成了没有感情的虚假仪式。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牺牲促成皆大欢喜的结局。

  桑榆不会再逼他,季商也不必为难,他们家也不会破产。

  甚至于桑落的爱情梦,会在这场婚姻中悄无声息地不了了之。

  他们心照不宣,维持体面地就此揭过。

  还能退回到亲密的兄弟关系。

  总好过声势浩大的破灭,覆水难收。

  许公主大概是确信桑落的回答,自顾自地又说让他把衣服试了,不合适她让人过来改,并且要求他必须穿这身衣服参加生日宴,那天,她要带桑落去见一个人。

  桑落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又一次地选择逃避。

  但事实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命运让一切纠缠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命运也让一切巧合在该降临的时候降临。

  桑落和季商,或许从一开始,从十七年前那场意外的车祸开始,从一场悲哀的错误开始,注定也只是走向另一场错误的悲哀。

  桑落有时候会想,如果他听桑榆的话,不去见商琴,是不是就不会听到那些呓语。

  又或者他再笨一点,没有去猜测事情的真相,他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做一朵温室里的花。

  但显然他没有被幸运之神眷顾。

  八月七日,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桑落见完徐医生之后,看到花园里有两只黑色的鸟儿在树梢上打闹,然后振翅盘旋着飞向了住院部。

  像是命运的指引一样,桑落想到先前听说商琴神思有了清醒的迹象,于是临时起意去看了看商琴。

  经过一周的休养,商琴的术后反应逐渐消退,她逐渐开始能够理解一些简单的语言,并且做出回应,知道自己是谁的同时也能偶尔认出季商是季商。

  桑落到单人病房的时候,护工正在帮她调整病床,让她能晒到太阳,也能通过窗户看到外面的绿树蓝天,鸟语花香。

  听到有人进来,商琴转头看向了桑落。她头上的纱布还没拆,但脸色已经没那么苍白了,耳廓和脸颊甚至变得红润,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在恢复,还是因为被太阳晒的。

  “商阿姨。”桑落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但还是喊了一声。

  商琴直勾勾地看着他,在桑落和护工询问她今天的状态时,慢慢抬手,对着桑落喊了声“小桑”。

  护工很惊喜,以为商琴认识他,还说季商昨天来,商琴都没认出来。

  商琴没出事之前一直住在乡下,说话带着南城浓厚的口音,不分前后鼻音,也不分平舌翘舌,说“shang”时发的是“sang”音。

  所以桑落知道,商琴其实不认识他,她喊的也不是“小桑”,而是“小商”。

  一连喊了好几声,桑落走过去在旁边坐下,说他不是“小商”。

  大概是靠得近了,商琴看清了他,神色迷茫地问:“你是哪个?”

  “我是桑落,”桑落说,“小商的……弟弟。”

  商琴闻言愣一下,旋即反应很大地否认:“你不是小商弟弟!小商没有弟弟!”

  下一瞬她的情绪又落下来,一遍遍呢喃着“小商没有弟弟”,几遍之后她又像是想起些什么一样,带着点悲伤地念叨:“我就这一个儿子,就这一个儿子,我男人死了,我男人早早就死了,被车撞死了。”

  商琴的精神病很严重,她颠来倒去地念叨,情绪也从悲伤转为欢快,说着死了好啊,死了没人打她了,然后又逐渐化为悲哀,甚至带上了哭腔,说“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没了,没了”之类的话。

  桑落有些不知所措,他以前听说过季商小时候过得不好,父亲有暴力倾向,吵嘴打架,打儿子也打老婆。

  见商琴这样,桑落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只知道茫然地隔着被子在她胸口轻轻拍了拍,哄小孩似的说:“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然而他的动作却像是刺激到了商琴,商琴突然抓住他的手,一双眼猛然睁大,直直地逼视向桑落。

  像是从他脸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商琴的情绪猝然激动起来,五指在桑落小臂上抓出道道白痕。

  “你是杀人凶手,是你害的我!”

  见她情绪有些不受控,桑落连忙去按铃,想要叫医生,然而手指还没碰到那个红色的按钮,桑落身体陡然僵住,像是看到了可怕的代表恶魔的美杜莎,瞬间被诅咒石化。

  “桑申平!你撞死了我男人,都是你害的我!”

  谩骂和控诉没有停止,一如曾经商琴见到桑榆时失控的样子,嘴上不停地说着什么姓桑的不得好死,断子绝孙等等。

  桑落脸上的紧张被震惊取代,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只有那个名字。

  他从没叫过,也很久没听过,但没人比他更熟悉的名字。

  桑申平。

  他父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