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的文身还是发炎了。
在落地曼谷的那天晚上。
洗澡的时候桑落疼得龇牙咧嘴，本来还想瞒着季商，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主要原因是这次季商订的酒店房间不是双卧室的套房，而是一间单卧室双床套房，两人各自拥有一张床，却没有任何的隐私。
桑落原本还为两人久违的同房间而小小激动着，结果躺上床后就完全没有任何其他旖旎心思了。
泰国人喜欢用香，几乎是走到哪儿都能闻到香料的味道，酒店里也不例外。
卧室里浮荡着浅淡的花草香，其中就有桑落不喜的鼠尾草，疯玩了一天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飞机，桑落很疲惫，但睡不着，不过更多的原因，还是文身处的皮肤发疼。
他不能平躺着睡，侧睡没一会儿胳膊就会发酸，变换姿势的时候又很难不蹭到伤口，有点难熬。
小心翼翼地翻了两次身之后，还是惊动了旁边的季商。
“睡不着？”季商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桑落动作一僵，沉默着没说话。
背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桑落感觉到季商应该是侧过身面对着他。
过了一会儿，季商又说：“别装了，知道你没睡着。”
桑落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装，刚才就是不想说话。”
“不想跟我说话？”季商又问。
“不是。”桑落很快地否认。
季商也没有追究，缓了声音又问：“夜里经常睡不着吗？”
桑落愣了一秒，旋即想到季商多半是看到了他快吃空的褪黑素，所以来关心他。
“也没有经常。”桑落声音很低，像是没什么底气。
季商静了一秒，才又问：“除了吃褪黑素，睡不着还会做些什么？”
也没有做什么，就是再吃点别的助眠的药，然后听徐医生的话，放一些白噪音，听雨声风声，还有他自己转录的一些语音录音。
当然这些不能如实说出来，所以桑落只说了“听一些白噪音”。
季商没有说话，室内忽然沉寂下来，但桑落能感觉到背后季商的目光依旧注视着他，没由来地让他有点紧张。
“转过来。”季商突然开口，语调比先前沉了一点，命令感十足。
桑落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季商所在的方向。
室内的灯没有全关，留了墙角的夜灯，依稀可以看到季商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他一双深沉且闪着微妙光芒的眼睛。
“转过来，面对着我。”季商又说。
桑落只好慢腾腾地转身，动作间他后腰皮肤从睡衣衣摆上碾了过去，桑落没忍住短促地“嘶”了一声。
这声音很轻，但夜色寂静，季商听得清楚。
“怎么了？”季商问。
“没事，”桑落转过来面对着他，眼神却不敢看他，“这酒店的熏香不好闻。”
季商显然是没信，抬手按亮了床头的壁灯。
桑落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未完全遮住的视野里，季商从他的床上坐起来，然后下床，坐过来，臀肌紧挨着桑落的胳膊。
季商抬手就去掀桑落盖在身上的被子，再然后是睡衣。
当季商的手抓住睡衣衣摆时，桑落终于是回神，下意识胯部往后躲了一下。“干什么呀？”
季商掀起眼皮看向他，眉梢轻轻一挑：“在蹦床上不是很大胆吗，现在又躲什么？”
有些事儿，主动的时候可以头铁，但一旦陷入被动，就只有头皮发麻了。想到自己在蹦床上说出去的狂言浪语，桑落耳根都烧起来了，“你，你”了半天没说出话。
说什么呢？
说“你还真打”，还是说“你不许打”，都不太得劲儿。
季商笑出了声，抬手掐住他的胯骨，沉声命令他：“别动。”
桑落僵住了，整个人都像被季商抓在他胯骨上的那只手给握在手心，所有的感官也都被那只手摄夺。
一直到季商掀开他的衣摆，查看完他后腰文身的情况，神情从忍俊不禁变成皱眉蹙眼。
胯骨上的力道陡然一松，桑落屏住的呼吸也随之一松，眼睫颤动着，对上了季商沉着的眼。
桑落顿时心虚地往后挪，睁眼说瞎话：“没什么，应珩说这是正常的，是在恢复。”
季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把床头放着的手机够过来，十分自然地对着桑落的脸扫一下，然后点开WhatsApp。
桑落还有点蒙，都忘了去抢手机，直到他听到“咔”的拍照声，接着手机里传来应珩的声音。
“有些发炎了，要吃一片消炎药，药膏也不要停，继续涂几天。”
桑落：“……”
“我吃过了。”桑落继续找补。
“药膏呢？”
“吃了，哦不，涂了。”
但都已经被衣服蹭掉了。
季商没说什么，沉默地看了他两秒，然后去拿药膏过来给他涂。
桑落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趴着，上衣被掀开到背部的蝴蝶骨下，微凉的冷气侵袭着他的皮肤，刺痛感依旧很明显，可这不及季商目光带来的无形的压力。
这是季商第一次有机会完整地、仔细地看清桑落的文身。
S形的极光和Z形的海很明显，是扫一眼就能看得出的轮廓。可是极光里隐藏的字符，桑落不确定季商是否能够看出来。
他紧张的同时又带着微妙的期待，怕季商看出来，又怕季商看不出来，更怕季商看出来还要假装没看出来。
正当他思绪纷乱的时候，他忽觉脊柱最低处一烫，接着裤腰一紧。
回头看去，便瞧见季商修长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裤腰，徐徐往下拉，在将要露出屁股沟的时候停下了。
桑落呼吸也跟着停了，鼻尖的鼠尾草气味被药膏里的芦荟味取代。
凉飕飕的药膏被棉棒点涂在皮肤上，桑落却开始浑身发烫，甚至于小腹以下都有点不对劲儿。
他偷偷撩起眼尾去看季商的脸，心头的热度又慢慢地退了下去。
季商依旧面无表情，眉宇间甚至透出几分严肃，仿佛他裸露的后腰只是电脑屏幕，文身也只是一段待修正的程序代码。
桑落小声地“嘁”了一声，心里开始郁闷，季商为什么这么坦然？难不成真是性冷淡？
“好了，今晚你就趴着睡吧。”季商无情的声音响起，“受受罪就老实了。”
桑落：“……”要不要这么无情？
同样是热带国家，泰国和新加坡气候却大不相同，尽管现在已经过了泰国的夏季，进入雨季，但曼谷的气温依旧保持在三十度出头，比新加坡还要更热一点。
因着文身发炎，第二天季商没让桑落离开酒店，一直到下午的时候下了会儿阵雨，天气变得凉爽，季商才松口，同意桑落出门去拜四面佛。
四面佛被称为有求必应佛，几乎来了泰国的人都会去拜。桑落得知要来泰国连夜看了攻略，说是傍晚时分去拜佛最为灵验。
今天也是赶巧，这场雨在五点多的时候停了，桑落很是开心，还很庄重地换了身短袖和长裤，让季商也这样穿。
见他这么郑重，季商有些好奇：“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些吗？”
桑家一直都有求神拜佛的习惯，除了在一些重要的节日上山拜佛，还会参加一些观音会、土地会之类的活动。
这些事情都是桑榆在主持参与，桑落几乎每次都躲懒不去，季商倒是听话地跟着去。
小时候桑榆几乎不强求桑落必须去，她自己也像是没有很上心，只是随众。可是近几年，桑榆却开始认真起来，经常逼着桑落跟她上山拜佛，桑落没少吐槽她染上了生意人的怪毛病，崇尚封建迷信，还请了尊麒麟像放在家里。
其实吐槽归吐槽，桑落也知道，这是桑榆有所求。
早些年她忙着搞事业，身体没有好好照顾到，以至于现在结婚五年，想要小孩儿一直没能成功，不得已去做了试管，却还是收效甚微。
“以前不信，是因为没所求吧。”桑落笑了笑。
那时候的桑落，有富足的经济，也有对自己宽容宠溺的哥哥和姐姐，可以说是生活美满，无忧无虑，的确是没有所求。
现在不一样了。
季商没再说什么，只说约好的车到了，两人一起出了门。
据说有百分之九十的泰国人民都信奉佛教，所以泰国人都最喜欢的颜色就是金色和红色。
曼谷街头，不管是建筑群还是店铺招牌也多是颜色艳丽的金或红，繁复多样，错落有致，人文气息格外浓厚。
四面佛位于曼谷最繁华的闹市区，没有宏大的庙宇建筑遮蔽，只有简单的栅栏围挡，万寿菊花团锦簇攀附其上，中间是一座镶嵌无数宝石的精美四角亭，替佛身遮风挡雨，而佛身通体灿金，非常夺目。
尽管已经禁止燃烛焚香，周围还是有很多摊贩售卖香烛，以供游客参拜。
空气里的浮荡着花香和香烛混合的气味，桑落老远就看到四面佛前排起了长队。
桑落根据他看的攻略，买好了两份香烛、木象还有七色花，然后告诉季商，四面佛拿佛珠那一面代表健康平安，拿权杖的代表事业学业，拿贝壳那一面则代表姻缘，以及手拿金砖的代表着财富。
参拜时要按照顺时针方向，每一面都要参拜，诉说愿望，最后将花放到自己最想求的那一面上。
季商静静地听着，在桑落侃侃而谈中眼神逐渐变得幽邃。
桑落兴致很高，也很认真，一丝不苟地双手合十，虔诚跪拜，小声地诉说着所求所念。
季商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大串，将那串花放到了拿贝壳的那一面。
季商幽深的目光停在那串花上，好几秒没有移开，一直到桑落回头叫他，他才继续往下一面走。
季商没有把那串花放在求姻缘的那一面。桑落心里早有预料，可还是有一点点小失落，但很快这点小失落就被新的悸动取代。
走到四面佛外围的时候，桑落在路边的摊贩处买了两杯椰子冰淇淋，回头时瞧见季商正被一个有着深色皮肤的矮小男人拦住说话。
那人穿着花衬衫，面色黝黑，是典型的东南亚面孔。
桑落走近就听他在用标准泰式中文劝说季商请一块四面佛佛牌带回去，保证所求必应。
季商没说话，但也没有走开的意思。桑落喊了一声“哥”，快步走过去，拉着季商就要离开。
那人好不容易遇见个意动的主，哪舍得放人走，伸手就要去拉季商，桑落很快地挡了一下，护崽子似的将季商挡在身后，然后举着冰淇淋虚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朝对方行礼，礼貌又坚决地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对方见他态度强硬，也就没再纠缠，转而迎上了其他游客。
季商看着桑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些许笑意：“刚拜得那么认真，怎么又不需要了？”
“因为这是骗人的啊。”桑落把冰淇淋递给他一个。
季商挑了下眉，桑落又说：“这种说请佛牌的，都是假的，网上很多人被骗。”
季商像是信了，没再说什么，转身要走。
桑落眼中闪过微光，连忙跟上去，一边面对着他倒退着走，一边揶揄他：“你这么聪明，怎么还会被骗？”
“没有被骗。”季商说。
桑落哈哈笑了两声：“我来晚一步，你不就买了？”
季商不置可否。
“你怎么会想要买个佛牌？”桑落低头舔了一口面冰淇淋，假装并不是很期待地问，“要求什么呀？”
季商目光掠过他一闪而过的湿软舌尖，神色微顿。余光瞥见他后方有摩托车快速驶来，便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一把。
摩托车呼啸而过，桑落被拉得踉跄，靠近季商的同时，手里的冰淇淋也怼在了嘴巴上，惹了满唇乳沫。
“求你，”
头顶传来季商低沉的嗓音，桑落猝然抬头。
季商垂眸，伸手抹在他的嘴角，缓慢，有力，一词一顿地说完“平安、快乐”。
曼谷街头，凉爽的微风徐徐吹拂，乌云散去，太阳露出了头。季商的面容沉静温柔，柔和的夕阳给他的俊美面容镀了一层金边。
桑落看到他眼底粼粼脉脉，款款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