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夜微风习习,透着点闷热过后的凉爽。
许蔚明站在树下抽烟,微弱的星火时明时暗,他的目光始终定在远处的青年身上。
陆景初在上面待了二十多分钟,他抽了四五根烟,又一根抽完后下意识地去掏烟盒,里面空落落的,一根不剩。
许蔚明的烟瘾其实不大,以前和人应酬的时候才抽一两支,他不喜欢烟味,日子过得顺风顺风不需要用尼古丁来平复心绪。
可自从和陆景初闹掰后,他的烟瘾就增加不少,以前半个月才抽一包,最近两天就抽完有时候还不够。
许蔚明跟前的烟味不散,他抬手挥了挥试图驱散烟雾,洗过澡后的身体自然染上了味道,眉心微蹙,不禁担心一会儿陆景初嫌弃。
大约过了十分钟,陆景初走下来,踩着一层层阶梯,面容被黑夜模糊,到了跟前许蔚明才看清楚陆景初的脸。
这段时间忙着,事情一个接一个,陆景初没空去理发,头发有点长了,挡住了眉毛,发丝蹭着眼皮,能看出有些淡淡的浅红。
哭过了,许蔚明想。
陆景初眼部周围的皮肤薄,多揉几下就会留下红印,要很久才消。
这点是许蔚明和他上床的时候发现的,那晚陆景初一直在掉眼泪,一开始是疼的,后来是爽的,眼皮红得不成样子,第二醒来打架的时候都没散。
许蔚明舔了舔干涩的唇,嘴里充斥着尼古丁的苦涩,没来得及开口,陆景初先一步开口。
“让你别跟来。”
“在车上无聊,随便转转。”
“……”陆景初挺无语的,谁大晚上转陵园。
他再说话,朝停车场走去,许蔚明自然跟在旁边。
刚才一直在车里没注意,这会儿陆景初借着不甚明亮的路灯才看到,许蔚明脚上穿的是酒店的拖鞋,衣服倒是他自己的,只是头发还没彻底干透,一两缕微微翘着。
这人没撒谎,是真的洗完澡准备上床却看到他站在楼下。
出来得匆忙,连鞋子都来不及换。
上车后,许蔚明没问去哪儿,而是一直往回开。
陆景初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郁郁葱葱的山林成了漆黑的黑影。
许久,他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这?”
许蔚明答道:“能猜到,你来看你姐姐。”
陆景初嗯了一声,又问:“你不问我和姐姐说了什么?”
许蔚明听这话明白陆景初想让他问,顺着话说:“你和姐姐聊什么了?”
“是我姐姐。”陆景初纠正,然后说,“我把你对我做的混蛋事都告诉她了,你最近小心一点,我姐姐肯定会在梦里找上你帮我报仇的。”
许蔚明嘴角扬起弧度,“没事,是我做错了事,对不起她弟弟,怎么样寻仇都行,但唯有一点,你让她别把我带走就行。我还有人要追,阴阳两隔会让我死不瞑目的。”
本来只是句玩笑话,被许蔚明这么说的瘆得慌。
陆景初这个唯物主义都觉得有点不吉利,“什么死不死的,你专心开车。”
许蔚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陆景初和姐姐倾诉了这么一会儿,心头轻松了不少,疲惫感涌上来,本想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却不小心睡着了,再次醒来是被许蔚明叫醒的。
他睡眼蒙眬,揉了揉眼睛,眼皮上的红意更明显了点,“这是哪儿?”
许蔚明说:“我酒店。”
陆景初眨了眨眼,清明几分,懵懂退去,没说什么,开门下车。
“时间太晚了。”许蔚明锁上车门跟上去,“你去我房间睡一晚,明早我们一起去医院?”
陆景初站在电梯间,板着脸问:“为什么不送我回家?”
自作主张。
许蔚明:“太远了,开车过去要半小时。”
“你别睁眼说瞎话,”陆景初说,“从这过去更远一点,你怎么不说?”
“我知道,可是你想,我送你回去,又要开车回来。”许蔚明见有人走过来,拿出口罩戴上,“看在我当你司机的份儿上,能不能体谅体谅我?”
“我没让你当我司机,”陆景初见口罩挡了他大半张脸,纳闷儿道:“你戴口罩干什么?把自己当明星了?”
许蔚明没回答,正好电梯来了,他们一起走进去。
旁边是对情侣,按了一楼要去大厅办理入住,许蔚明按了十七楼。
“叮——”电梯门打开,情侣牵着手走出去,陆景初跟在后面,刚迈了一步就被人拉住胳膊。
“已经快十二点了,你回去只会打扰叔叔阿姨,”许蔚明的口罩挡住大半张脸,眉骨深邃,双眸明亮,“而且你睡哪儿?阿姨回去的时候你可以睡沙发床, 今晚又趴在床边将就?”
陆景初想辩解几句,可许蔚明说得有条有理, 根本无从反驳。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定的标间,是两张床。 ”许蔚明喉结滚了滚,咽下舌根的苦涩,“好不容易才让你没那么抗拒我,我怎么会自掘坟墓?”
陆景初凝视男人的眼,依旧干净明亮, 却也涌动着几分恳求。
“我只想让你睡个好觉。”
电梯外面站着人,以为他们要出来,等了一会儿后见还在僵持,不耐地问:“你们出不出来啊?”
许蔚明沉默着松开陆景初的手臂。
陆景初站着没动,冲外面说:“不好意思,我不出来,你们上来吧。”
他明显感觉身边的人低沉的气息尽散,难以忽视的目光落在脸上。
本来外面只有两三位,电梯要合上时突然涌进来一群提着箱子的大学生,原本安静的电梯厢顿时热闹起来。
陆景初听着他们分房卡、按楼层,商量着明天几点起床、要去哪儿玩,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八月了,曾经这份暑假的闲暇也有他一份,不过刚毕业一年,却好似过了很久一样。
他正感慨着,听到其中一个女孩说:“哎,我可听说了啊,前段时间网上爆的女装癖变态也住这家酒店。”
陆景初神色一僵,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女孩的背影,顿时觉得封闭的电梯厢变得压抑窒息,有些慌乱地握紧拳头。
“是,我也看到别人偷拍的照片,有些模糊,还是看得出来是个大帅哥呢。”另一个女孩说,“不知道他现在出门是穿男装还是女装啊?女装太出挑了, 他个子很高呢。”
“啧,你们这些女生,”男生嫌弃道,“那新闻我也看了,大男人穿裙子还骗人感情,简直就一活脱脱的人渣嘛。你们订这酒店不会为了和这种人偶遇吧?快别恶心我了。”
“谁想偶遇了?我们也很唾弃他好吗?”女生反驳道,“这种人谁遇上谁倒霉好吧,这酒店不是咱们一起商量着定的吗?我也是定好后才看到网上的消息, 顺口说一句。谁想看这种变态啊?“
他们一行人边说边下了电梯,陆景初低着头,拳头握得紧紧的,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但就是不痛快。
不知道是为自己不痛快还是为许蔚明不痛快。
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圣母的,这些大学生说的是事实,可听到这些话后并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心头压着沉甸甸的石头,让他难以喘息。
电梯里人陆陆续续离开, 只剩他们二人后,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缓和关系好似又被事实粉碎。
“叮——”电梯门打开,许蔚明说:“到了。”
陆景初回过神,抬眸看着许蔚明的身影,抿紧了唇,跟在后面。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在房间门口,许蔚明掏出房卡走进去,里面灯亮着。
“厕所里有洗漱用品,今晚你将就一下,”许蔚明摘下口罩,“里面这张床我没睡过,你……”
“许蔚明。”陆景初打断他的话,闷沉沉的开口:“你这几天一直戴着口罩,是不是早就被人认出来了?”
许蔚明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不算认出来,只是会引来一些目光,我懒得应付,戴上口罩能避免很多麻烦,不算什么大事儿。”
“为什么不换酒店?”陆景初问,“医院附近的酒店不止这一家。”
“我去找过,”许蔚明说:“但是能够正对着医院大门口的只有这家。”
他顿了须臾,勾起唇角,“我想离你一点,如果运气好的话,你出入大门我能看到,今晚我运气就不错。”
“……”陆景初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给姐姐倾诉了许多事,把心里的罐子倒空了,久违的畅快,可又被酸得发苦的柠檬汁填满。
“去洗漱吧,”许蔚明说,“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办手续。”
陆景初有些僵硬地走进浴室,关上门,形成一个封闭而安静的空间,灯光明亮,镜子里的他沉默而平静。
陆景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眼皮有些微红、眼下是没睡好的淡青色,除此之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可他却觉得就镜中的自己好陌生。
好似成了另一个人。
陆景初洗漱向来很快,只是刷牙洗脸,没冲澡。
出去时许蔚明已经在床上躺着了,估计是怕他介意, 特意侧躺着背对着这边。
陆景初站在自己的床边,看了一会儿许蔚明的后脑勺,然后关掉床头灯,掀被子上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淡淡的呼吸声。
陆景初平躺盯着天花板没有睡意,他知道许蔚明也一样。
这是他们闹翻之后第一次踏入酒店,抛开上司和情侣的关系,以一种更加微妙的身份躺在一起。
———电梯里的那些话还犹在耳侧,怎么可能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