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作无事发生,这是简从安多年来的生存智慧。

  趁天没完全大亮,简从安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洗了裤衩换了衣服,等他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李亦还没醒,侧躺着睡,腿蜷在一起,眉头紧皱,仿佛梦里有什么难解的谜题。简从安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看了他微微隆起的上臂,还有光洁的胸膛,当然还有他的手。

  李亦的手攥成棱角分明的拳头,抵在胸口前,仿佛充满愤怒——

  “看什么呢?”

  简从安吓得倒退了两步,不敢看李亦的眼睛。明明理亏的应该是李亦,简从安有些生气,胸膛剧烈地起伏,憋得耳朵脖子根都红了,最后还是说不出狠话。

  “赶紧起床,”简从安说道,“吃完早饭要出发了,还有不少路呢。”

  说完,他根本不敢抬头,匆匆忙忙出去了。

  早饭是农家乐老板做的面条,上面浇了红通通的酸辣肉酱。简从安不太吃辣,吃得鼻头直冒汗,满脸通红。李亦看着也不太能吃辣,吃几口就要停下来缓一缓喝几口水,简从安把自己没喝过的水全倒进他空杯里。

  今天也是特别热。

  停车的地方没有遮荫,两人上车之后差点喘不过气。简从安有点担心,他的车已经很老了,轮胎状况也不是特别好,这样的天气很容易爆胎。一路上的景色也非常单调,无非就是刺眼的阳光和千篇一律枯黄的草,没有半个人影。

  简从安心里很担心,如果在这里爆胎抛锚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该怎么办。他的担心李亦全然不知道,李亦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因为过于热烈的阳光而眯着双眼。

  他突然说道:“你醒着的吧,昨晚。”

  简从安发现了,李亦就像每一个对他得寸进尺的人一样,一旦发现他像鸵鸟一样埋头躲进沙坑里,就免不得想要进一步试探他的底线。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握紧方向盘,慌张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李亦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就…….就是我那个……的时候……”李亦含糊地说道。

  简从安一下子就从慌张中冷静下来了,李亦的措辞露怯了。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他的勇气和阅历还不足以支撑他面无羞色地大胆谈论性话题。他想要试探,但又犹豫不决。是个孩子,简从安再一次想到。

  简从安看了一眼李亦的后脑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还小,不要总是自慰,对身体不好。”

  李亦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可能是被口水呛到了。

  简从安自认为自己扳回一城,继续胡说八道:“不要仗着年轻身体好就使劲造作,一滴精十滴血,很多人年轻的时候太放纵了,老了就阳痿了,因果循环。所以你要懂得节制,直到吗?”

  李亦彻底安静了。

  简从安开心极了,嘴角勾着,哼着歌儿开车。

  但这个开心持续不了多久,他们好像走错路了。

  这一路上都没有人,全是并不宽的土路,只容一辆车通过,放眼望去,只见到了少数几座葱绿的山,山和山之间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简从安停下车来,认真地看了看导航,看了好久都没看出来到底该怎么回到正确的路上去,想掉头也不行,稍微歪一点就能栽进田里去。

  只能先硬着头皮往前开了,等到了大路上再问问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太阳也要下山了,别说人了,连狗都没有见到一条。路倒是宽了,只是掉头原路开回去也不实际,已经开出太远了。简从安开始焦躁起来,反复地查看导航,李亦看在眼里,但并不觉得担心。

  太阳一下子就藏到山的那边去了,夕阳如退潮一般一点点回缩,归巢的鸟叫着飞过。

  简从安低声抱怨了一句:“这荒山野岭的。”

  李亦紧接着问:“你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简从安一直以来都很胆小,他怕很多事情,怕自己惹别人不高兴,怕独自一个人,怕黑怕高怕鬼怕坏人怕死。

  “不怕。”他勉强说道。

  李亦看着他,眼珠子在落日的仅剩的余晖里黑漆漆地泛着光。

  “我们那儿有过一个新闻。”他说道。

  简从安知道他又在憋坏水了,忙道:“别说了……打扰我看导航。”

  “说是有个开夜车的司机,也是开的山路,一直开一直开都没有见到有人。”李亦声音低沉,实在很适合讲瘆人故事,“他突然在路边见到有个男人扬手拦车,他怕有危险没有停,一直开——”

  此情此景,简从安不由得心头发毛,伸手去开车载音响,约莫是车太旧了,音响没有响起歌声,反而传出“滋滋滋”的电流声,愈加瘆人了。

  李亦说:“他继续往前开,开了一会儿,又见到了那个拦车的男人,他再开,又见到了,他压根不敢停,像鬼打墙一样。”

  简从安无力地反驳道:“世界上没有鬼。”

  李亦压着嗓子,声音质感和音响里传出来的“滋滋”声类似。

  “司机吓得不轻,猛踩油门往前开,突然从路边冲出来一个长发女人,被他撞倒了……”

  李亦突然又不说了,简从安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他下车去看,发现那个女人只是额头被磕破了一个大包,神志还清醒,她很慌张,说自己被一个男人追杀,求司机救救她。司机想到刚才拦车的那个男人,看她实在可怜,就让她上车了。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下雨,她浑身却湿漉漉的。”

  简从安一边听一边看着车窗外,车灯范围以外的地方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他生怕真的从路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但又忍不住紧绷精神去看。

  “那个女人坐在后座,不说话,只是小声地哭,车里面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像在冰窖里一样,而且司机感觉脚下湿漉漉的,像踩在水上一样,但又黏黏的。他根本不敢看后视镜,只是猛踩油门往前开,这条路却一直开不到头。”

  就像现在这样。

  “好冷啊,那个女人突然说道。”

  简从安配合地打了个冷颤,模糊间,他好像看到前方远处的路边,有个混沌的轮廓,像个人影。

  李亦没见到,他接着说道:“司机也觉得冷,想把空调关掉,他这才发现,空调压根没有开,那为什么这么冷呢?开着开着,在路边又见到了那个拦车的男人——”

  “路边有人!”简从安失声叫道。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嘭”一声,简从安猛地踩了刹车,窗外烟尘弥漫,爆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