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常山原本跟他说不打算给蒲薤白太多镜头,但是从机位和现场人员座位来看,薤白那就是最大的配角了。常山肯定不会做出这种决定,那么做决定的人就是商陆了。

  要说这个商陆也是挺逗,万事都圆滑谨慎,但事情只要跟蒲薤白沾边儿,他立马就化身道上黑老大,不讲道理、不通人情。

  赵问荆抱起双臂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方面是后悔当初用蒲薤白来捆绑住商陆,另一方面又是庆幸自己早在商陆还没把蒲薤白当作一生伴侣的时候就和蒲薤白撇清了一切合同关系。

  “诶,赵总?”商陆出来时看到赵问荆站在门口,表情惊讶也不惊讶。

  “嗯。”赵问荆原地跺了跺脚,扬了扬下巴,示意商陆跟他一块儿走到没有人的楼梯间。

  “你……向着蒲薤白,我理解,”赵问荆点着头说,“但我们也要谈生意,希望你也理解。”

  “我也是公司副总,当然理解。”商陆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不过有个消息本来打算核实之后再告诉赵总,现在看来那位尤总……还真是沉不住气。”

  “什么情况啊。”

  “赵总从那个人手里拿到了开发区的项目是吧。”

  “是啊,将来政府重点开发范围,不少人盯着呢。”

  “那尤总怎么可能把这么一块儿精肉送给您?”

  “他想让他儿子走文艺警察的路线,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可以出现在电影里的警察,上面也会重视、会提拔。”

  商陆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相册递给赵问荆:“也没准儿真相又有其他的说法,尤总这个儿子,不学无术,尤总为了让儿子接下来能有单位照顾,拼上了家本儿把儿子送进了公安机关。他哪儿来的钱再去买通开发区的社会大哥呢。”

  赵问荆看着相册上的政府内部批文,上面明确写着那片区域的开发已经停止,这就意味着所有工程都已经烂尾,他眉头微蹙,咋舌一声过后,问商陆:“你怎么搞到手的。”

  “嗐,”商陆摆摆手,“正规渠道,认识的人多了,消息自然就可靠了。”

  “常山打小就在你不久前刚认识的那群人的圈子里,也没见他能拿到有用的消息。”赵问荆叹了口气,质疑的同时也很佩服。

  “常总单纯想要拍电影,各有各的路。”

  “那你想走什么路?”赵问荆把手机还给商陆。

  商陆收起手机、正了正衣领:“到中途为止都跟赵总顺路。”

  “你倒是诚实。”赵问荆用力叹了口气,“上面最近松了口风,陆陆续续有消息放出来,说六环荒地年底招标。星南集团旗下的建筑公司大概率会中标,建商业区,住房商场一体化。商场顶层我想租下来开电影院,也算是我们光影影院时隔二十年重新开张。”

  商陆听得十分认真。

  “但是,想必那邢振东,不会那么轻易就把那里租给我。”赵问荆盯着商陆的侧脸,“想法?”

  “邢总不会跟钱过不去,更不可能会跟上面的人过不去,他最怕自己的生意出问题,一直以来什么事都撇得干干净净。所以钱到位了,没什么不可能的。”

  “电影院开起来不是难事,难的是经营下去。”赵问荆拍着商陆肩膀,“既然你到中途都愿意捎我一程,那顺带地帮帮我这次。”

  商陆也用力叹了口气:“赵总,我欠您什么吗?”

  “你记忆力最好,问我又是何必。”

  “就是因为我记忆力太好,觉得其他人好像跟我都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商陆侧过身倚着墙,看着赵问荆,“当初赵总给我一个群演的机会,后来愿意给我一份演员的工作,再之后把公司的股份分给了我,又让我去东京做海外分公司的社长。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我不欠赵总。您给我的每一次机会,我都认真对待、并且努力让公司踏上正轨,光是看公司的收益,我觉得已经成倍地把人情还给您了。董事会里的人,您也清楚,大家只出钱不出力,累的活儿都是我来干。我没有怨言,谁让我辈分最低呢,而且我知道起初赵总对我很真诚。”

  赵问荆耐心地听了下去。

  “可是我……怎么说呢,我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啊,我不觉得,但我同样也不觉得自己是真的傻。您对我很真诚,是因为觉得我还有用,而且您也不敢真的跟我对着干。对此我非常感谢。曾经您也以过来人的姿态,对我说过很多具有……教育意义的话,我每一句都记着,也确实、受您帮助想通了一些事情。可您……真的就只对我一个人真诚啊。

  “那样不行啊,赵总。我认为,不是说……不是说人和人之间必须得有利益关系才需要处好。我向来觉得,这个关系吧,想处好,那就不能带有任何利益上的目的。当然了我现在也做了很多违反了我自己对处关系这个看法的事情,但是至少,我对朋友,还是有点儿真心在的。

  “我想说,赵总啊,您……就没把薤白当过您的朋友吗?”商陆指向隔壁,“我想让他出演这部电影,是因为做演员是他的梦想,我爱他,所以想要帮助他。常总让他出演这部电影,是因为常总只在乎拍摄效果,薤白让他看到了最好的效果。但您为什么这么痛快就同意了呢?嗯?”

  果然问题兜兜转转的,就又回到了蒲薤白的身上。

  赵问荆无奈地笑了一声:“曾经我签约他也好、解约他也好,你是不是都还怀恨在心呢。”

  “恨倒是不至于,没有那么夸张。但我隐约觉得赵总是个没办法交心的人,是我的问题吗?”商陆眨巴着眼睛,“您让您的女儿去绑住公司里的大明星、帮助名媛圈子里的小美女,让您的妻子去控制道上的大佬,让常总去给您敲响上层社会的门,这事情越想、越深挖……我就越害怕。我怕有一天,我突然脑子不够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变成被赵总单方面利用了呢。”

  “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赵问荆摇了摇头,“不过你说得也不全都是错的,不对,应该说你说的大部分都是对的。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把这件事挑明了跟我说啊,你这样的人也是太少见了。”

  “挑明了说是因为目前来看我还能看到您的百步之后,您也知道我可以,所以我们就现在把话说明白。您告诉我吧,您就直说,是不是……是不是今后您还打算一有机会就继续利用薤白?嗯?是不是您其实……内心深处,就是不喜欢他?是不是在您心里,他和苏木,没有区别?”

  “起初我是这么想的,刚一开始,真的,我瞧不起他,也挺恶心。”赵问荆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不再紧皱,表情也轻松了不少,“我在这一行看多了恶心的人,你刚说,一线的大明星,名媛圈子的小美女,社会上的大佬们,上头的领导们,这些人啊……恶心的占大多数。情节不严重的,判不了几个月,最多罚个款。情节严重的,几条命都不够他们赔。陆啊,我不像你,从小聪明,接触的都是优秀的人。我可不是啊,我从小接触过的最优秀的人就是常山了。

  “我记得常山第一次带我坐他家的豪车,加长版的宾利,我上车之后,感觉自己的人生观都跟着坍塌了。就是说吧,我辛辛苦苦把光影这个老牌坊重新立起来,拼死拼活换来了一辆宝马的时候,人家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在豪车里随便挑了。唉,多说也没意思。

  “不过你放心,去年……夏天,蒲薤白不是出了一次车祸吗。就那次,我过去帮忙,看到蒲薤白一瘸一拐地围着你家人团团转的时候……”赵问荆说到这儿,抬手敲了敲额头,“你说人和人怎么区别就那么大,有的人从小在花园里长大都会长成歪瓜裂枣,有的人……从泥塘里钻出来,愣是清高的莲花。”

  商陆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够满意:“这样吧,赵总,我跟您明着说。您啊,今后,当然还可以继续以利益至上,可能会牵扯到薤白,也是无可厚非。但交易是一来一往,您利用薤白的舆论性,那就给他对等的尊重和报酬。并且今后,把他看作是我,在您可以管辖的范围内,不能让他受到半点儿委屈。这样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