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被你逼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商陆差点儿就要开口了,但感觉到薤白攥着自己的手的力度加重了一些,于是收敛了一下心情,朝那位神情木讷的长者说道:“我们手牵手走在阳光下,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只是情不自禁而已。至于刚刚我的那番话,也只是说给黄泉之下的人听的。您不小心听到,不小心被我们恶心到,不小心想起您那惨死的儿子,不小心意识到自己的不幸,对此,我只想说,今后您走在外面,务必要小心一点儿。”

  说完,他拉着薤白大步离开,甚至没有回头看看那个特意拦住他们来宣誓不满的中年男人的脸。

  这世上可悲的人那么多,非要一个一个去感慨、去争论,那纯粹是浪费时间。

  商陆明白,这世上不支持他们的人是大多数,并且即便是支持他们的那些人当中,也没有几个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别人的选择究竟能影响到自己的什么呢?反过来说,商陆他们自己的选择,也不可能直接影响到别人的一生。形形色色的人相遇,碰撞出形形色色的观点,有人试图拿别人身上的例子来论证他们自己的观点,所以形成了支持与不支持商陆他们的不同团体。

  这样想的话,对别人也就不会存在失望或者期待的想法了。

  如果只是商陆自己一个人的话,他会把刚刚的那段小插曲当作一个笑话,随便听一听、随便笑一下。但是如今他会下意识地在意薤白的心情和想法,所以他有点儿担心地观察着薤白的表情,想要确认对方也没有把刚刚那个陌生人的话当回事儿。

  “烧鸡突然就多了一点儿烧香的那种烟熏味儿,哈哈。”回到车上的薤白一边把贡品都塞进后备箱,一边跟商陆吐槽,“不知道这样还好不好吃。”

  商陆松了口气:“烧鸡原本就是有点儿烟熏味道的,应该不影响。”

  “那就好,我们快点儿去我妈那边儿吧,扫完墓要回家吃饭了,下午还得去夏姐家。”薤白催促着商陆赶快上车,“一会儿到我妈那儿就别倒那么贵的酒了,没必要。”

  “你爸妈以前可是在酒吧认识的,我觉得他们应该对酒很挑剔吧?”商陆发现在薤白那边,刚刚的事情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于是彻底轻松下来,“心意还是要到位,再说了,留着你也不让我喝。”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喝了?你说你想喝的时候,我有制止过吗?”薤白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用手指头戳了戳商陆的脑袋。

  “过年的时候你就一直劝我少喝点儿少喝点儿的……”商陆越说越心虚,他当然知道薤白是为了自己好,而且其实他也没什么酒瘾,不过就是喜欢小酌一杯品一品醇厚感,顺带的感受一下酒精带来的麻痹感和暖意。

  “那不是因为担心你的胃病会复发吗,你要是嫌烦,就做好健康管理,让我不要再担心。”薤白没有说什么“你要是嫌烦我就不再劝了”,也没有单纯说一句“我是为了你好”,他就总是能说到商陆最想听到的话。

  商陆小声笑了笑:“嗯,我都有小半年没胃疼过了,莫担心。”

  “过阵子等你又忙起来就不好说了,还是日常注意着点儿。”薤白习惯性地嘱咐着,“啊,这么快就到了,这么一想这两个墓地距离还挺近。”

  商陆把车停进车位:“是啊,上次我也发现了,不过这附近的墓地都还挺集中的。咱将来要葬在哪儿呢?”

  “你又开始琢磨那么久之后的事情。”薤白这一次没有拒绝跟商陆商量这个,“你家有没有祖坟之类的?要是有的话,还是集中到一起,那样将来小洋或者小旻的孩子来扫墓的时候,还能顺手帮忙拔个草什么的。”

  “可是那样的话,将来等咱俩不在了,很有可能就没人帮忙照料你爸妈和林叔的墓了……”商陆说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说起来,我是不是也该改口叫你爸妈为咱爸妈了?”

  “哈哈哈那样就分不清了啊!”薤白昂头笑了两声,“你帮忙拿一下这个柚子,我没手拿了。”

  “也对,说的时候还是加上你我,但是喊的时候就不该叫叔叔阿姨了。”商陆暗搓搓地思考着,“下次再去给你爸他们扫墓,我也要改口,叫大爸和二爸。”

  “哈哈哈什么鬼啊!谁是大爸谁是二爸啊!”薤白笑得脸都红了,抬腿用膝盖顶了一下商陆的屁股,“他们要是活着,大概也会被你气死!”

  “可是他们葬在一起,四舍五入就是冥婚了吧?死后的世界又不可能还分男女才能结婚的,保不齐他俩现在就已经做到唯心主义的双宿双飞了。所以两个都是爸,按照身高来划分,一个是大爸,一个是二爸。诶,这么一想,你甚至比我多了个爸爸。”商陆说着,从薤白的手里接过来柚子和其他重一些的东西。

  “求你说点儿阳间的话吧,哈哈哈……”薤白笑得走路都走不直,在墓地停车场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语气还算是欢快。

  不过走进馆内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收敛了下来,抱出薤白母亲的骨灰,走到墓碑前。

  “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想说,这墓碑虽然看着没有大爸二爸那边儿的大,但是小小的还挺可爱的。”商陆蹲下来拂去石碑上的尘土,露出“谢彩云”的名字。

  “是吗,”薤白也蹲下来拔着野草,“主要是她是在监狱里去世的,我那时刚十岁,也没办法决定什么,听说是那个把我送去福利院的女警选的石碑,看来那位女警的眼光也不错。”

  “那位女警是叫什么名字,你还有印象吗?”那个年代留下来的记录太少,商陆没能查到那位心地善良的女警具体是谁。

  “记不太清了……如果再见到的话我会想起来吧。”薤白回答着。

  “我姓岑,岑志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两个人身后响起。

  商陆和薤白同时感到脖子一僵,惊出一身冷汗,然后转身昂头看向身后,眨眼半天,说不上话。

  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女性穿着便装,捧着白色的百合花束,拎着水桶和扫墓的工具,看起来干练中带着温柔。

  虽然相比记忆中要矮了很多,但那个带有温度的眼神瞬间唤回薤白十几年前的记忆,他想起当初抱住自己说“世界不公平”的那位女警正是拥有同样的眼神,虽然已经过去十五年,薤白依旧觉得她和当初一样年轻。“警察姐姐……?”薤白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然后缓慢地站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嚯,你都长这么高了,哈哈,”岑警官昂头看着蒲薤白,“是小白吧,感觉你跟电视上看起来不一样呢,本人看着更亲切。”

  薤白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商陆见此,也立刻站了起来,把手上的泥土蹭到裤子上,朝岑警官伸出手:“岑警官您好,我是商陆,是薤白的爱人。今天清明,来给妈妈扫墓,没想到居然在这儿能碰到您。”

  “我知道你是谁,你在局里可算是名人了,”岑警官放下水桶,笑着和商陆握了握手,“不过今年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来扫墓了呢?往年都没有来过吧。”

  这一句话就戳到了薤白的痛处,同样也让商陆心里一顿。“去年秋天来过一次,在那之前薤白一直忙于工作。”商陆应付了一句,同时迅速拉住薤白的手,想要让他不要自责,之后又审视般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岑警官。

  岑警官也只是点点头:“抱歉,我就是有点儿好奇而已。如果是我的话,可能这辈子都不敢来扫墓的,所以我真的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这里遇到你,以为你已经决定向前走了。我每年都会来,算起来……还真的,有十五年了。头两年的时候,还能碰见森先生和他的朋友,他们会告诉我你的近况。后来他们纷纷出了事,我就有一种预感,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