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只是肋骨稍微有点儿裂痕,医生还夸我骨头真的硬来着。”

  “裂痕?”商陆瞬间紧张起来,他侧过身和薤白面对面,“第几根肋骨?骨裂不是很疼吗,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我按时吃药了啊。再说了,只是有裂痕而已,又没断。还做了两次理疗,现在都没什么感觉了。”薤白朝商陆笑了笑,“医生说只要我不去用胸口碎大石,那过两天就能痊愈了。”

  商陆不能轻易接受薤白的安慰,他已经开始思考薤白以前安慰自己的那些话里有多少是仅仅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编织的善意的谎言了。“抱歉,我都没意识到……”

  “什么啊,你想意识到什么?”薤白摸索着握住商陆的手,然后拽起来放在脸上。

  商陆用手指感受着薤白脸颊上细嫩的皮肤,忍不住捏了捏,“意识到……你到如今还是会在我面前忍耐痛苦。”

  薤白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怔住了,不过很快那表情就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商陆努力想要去看懂对方的情绪变化,但这种崭新的表情实在过于超纲,他都能听到自己的脑子正在高速运转,但转了半天除了头疼之外简直一无所获。“怎么、怎么……你怎么了?”

  “我没有在你面前忍耐痛苦,”薤白稍稍屏住呼吸,几秒之后用力叹了口气,“在你面前我从来就没有痛苦过,哪儿来的忍耐一说?”

  “可是之前你脚骨折的时候,也从来不跟我抱怨说疼。这次也是……”商陆心里有点儿没底,他感觉薤白现在似乎像是生气了。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那种习惯撒娇的性格,再说了,骨折的疼、那说了也没办法啊。至于这次,我是真的没什么感觉,医生也都说没事了,你不要给自己平添责任感和负罪感行不行。”薤白很用力地攥着商陆的手,“而且你更没资格说我吧,你敢说你没有过任何一次因为怕给我添麻烦所以出事了也不会第一时间联系我的?你敢说你就百分之百地把你的痛苦在我面前全部展示了?”

  商陆哑口无言,心里暗搓搓地想着面前的人一旦开始跟自己认真辩论、就经常会处于上风。“我错了……”

  “你特么错哪儿了?”

  “错在……”商陆慌了,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提出这个话题开始就错了,但他又觉得这似乎不是正确回答,“错、错在,错在我……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我应该是错了。”

  这回答倒是把薤白逗笑了,商陆松了口气,跟着傻笑了一下。

  不过薤白很快收起笑容,伸出另一只手捏着商陆的脸颊:“傻子,你没有错,我也没有。为对方着想、怕对方担心,这没什么不对。但同时我们又很希望对方可以放下心理负担,有不开心的事情时主动说出来。这其实挺矛盾,很难做到。可我觉得只要我们不放弃去尝试做到这一点,那就会一直朝那样的不分你我的状态靠近。

  “就像是……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我还可以在你面前心平气和地上厕所,我当初也无法想象我居然能心平气和地看着别人上厕所。上厕所是一件极其隐私、很难跟除自己之外的人分享的事情,跟浪漫一点儿都不沾边。我觉得也不是所有伴侣都能克服这一关的,但我甚至没有去克服,好像本来就不排斥你一样。

  “所以我、所以这样的我,已经不太能在你面前忍耐太多了。”

  商陆听了个一知半解,他明白薤白是想向自己传达对自己的绝对亲密,但又不明白这跟忍耐有什么关系。

  估计是商陆那个懂了又没懂的表情实在显而易见,薤白再次无奈叹气,补充道:“不过我也是高估了你的情商,仔细想想以前也是这样,有些想法我以为我已经通过行动传达给你了,但你根本一点儿没接收到。不说出来你就不能真的明白,是这个意思吧?”

  “不说出来……我不仅不会真的明白,还会害怕自己理解错了。”商陆委屈地念叨着。

  薤白沉吟片刻,转移视线看着商陆的喉结,再三犹豫过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你明明说、你说我再也别想离开你,说完……二十四小时都没过,你就走了。我特么真的怕死了,怕你回不来,怕我可能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怕没资格领回你的尸体、你的骨灰,怕你就那么人间蒸发了、这两年仿佛都是我自己的一场梦。

  “我不敢给爸妈打电话,也不敢回小洋的消息,每天都盼着有谁能给我带来一点儿跟你有关的消息,但又怕那会是不好的消息。文哥担心我心脏早搏到昏厥,叫精神科的医生来给我开了镇定剂,可那玩意儿根本不能让心情安稳下来,它就只能让心跳和血压恢复正常。

  “我在心里抱怨死了,想说你这人还真就是说话不算数,以前跟我说的好多约定都没兑现,但我觉得反正我们有以后,那就以后有空了再说。可万一就突然没有以后了呢?我知道我的抱怨非常离谱,根本就不讲理,毕竟你也不是真的想走、而是不得不走。

  “但我还是不想……我不想、不想……我不想再离开你了,这句话我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商陆,怎么办,我不能再离开你了,我要怎么办才能一直都跟在你身边?”

  薤白到底还是没能绷住情绪,阀门一旦打开就不受控制,抱怨和委屈倾泻而出。他难得又大哭了一场,把头缩在商陆的怀里,双手紧紧搂着对方的腰,恨不得哭到窒息。

  突然这一整晚薤白黏在自己身边的这个行为就有了解释,商陆恍然大悟,但却没有感到豁然开朗。

  那种难过到手足无措的感觉又来了,商陆第一次跟人产生这么强的共情感,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哭都哭不出来,只能茫然地抱着哭到发抖的薤白,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两天前自己跟国防走出薤白的病房的那一刻,薤白其实说的是“别走”吗?

  所以那时候薤白是想要留住自己的吗?

  难过的感觉迅速转变为自我谴责,以及对自我的愤怒。在这种极端情绪的作用下,原本短暂丧失功能的器官再次宣示存在感,商陆感受着血管的搏动速度,感觉那就像是心底的情绪堆积在一起堵在门口企图得以释放一般。

  商陆抱着薤白翻了个身,让薤白平躺着,而自己则是把一半体重压在薤白的身上,只用胳膊肘撑着上半身,以避免压到薤白的胸口。他用自己的身体把薤白罩住,低头不断亲吻着薤白的眼睛,尝着他的眼泪。

  像是温热的盐水,但又不会像真的盐水那样让商陆生理性反胃,商陆就这么耐心地一点一点用嘴接着薤白的泪,直到对方从痛哭转为啜泣。

  “没有以后,”商陆察觉到薤白的哭声减弱之后,认真地说着他的誓言,“只有当下,你现在想要什么,告诉我。”

  薤白抽抽嗒嗒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搂住商陆的脖子:“你,想要、你。”

  商陆隐约觉得这一次自己又弄疼薤白了,可无论问多少次“疼不疼”,薤白都只会摇头、然后催促着自己快点儿继续。但是这一次商陆没有成就感,甚至连往常那种舒适的感觉都很少,这么努力都只是为了能缓解自己的心疼,以及抚慰薤白的不安。

  按照当时剩余的体力来说,商陆估测自己并没有坚持太久,但薤白也没有纠缠,只是要求事后也不要离开。

  商陆把背朝自己的薤白搂在怀里,保持着嵌合的状态,本来只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居然就那样睡着了。

  那晚他们睡得很沉,清晨的三次闹钟都没有吵醒他们,商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接近中午了。

  怀里的薤白还在睡着,从呼吸频率来判断的话似乎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商陆不想吵醒他,可又不得不挪动开自己的腰。他担心这样保持一宿会让薤白染上肠炎,可刚一拿走,薤白就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