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振东晃了晃手中的威士忌,圆滚滚的冰块撞击着杯子:“不得不说韩总真的是聪明人啊,如此一来,我们也能光明正大地彻底拿下这部电影了。”

  “我向来敬佩邢总的这份自信,也认为今后我国的电影行业需要这种自信。只不过,事情未成定局的话,我们只能谨慎乐观。”

  邢振东笑了两声:“我得承认,赵问荆、常山和商陆这个组合,让我小小的惊慌了一下。我也要承认,常山的导演才华和商陆的演技天赋的确是业界不可多得。但,一个才华一个天赋,都还不是什么老成的东西,经不住打击、也经不起推敲。希望这一次的竞争能够让他们成熟起来吧,那之后的竞争才叫有意思。”

  “有件事不知道邢总听说过没有,范老先生非常欣赏商陆,口头承诺商陆一定要做这部电影的第一男主。”韩建涛盯着邢振东的双眼。

  “可真是没有比我更理解范老先生的人了,我当初啊,第一次看到商陆的时候,也觉得这人可以演硬汉形象,一定可以成为众人心中的代表正义的英雄。而且我也很欣赏他,那个年轻人可真是不一般啊,在这个行业更显得出众了。别的国家虽然也有天才去做明星的,但咱国家,天才明星都是包装出来的东西,骗骗小孩儿的。这一下子真的蹦出来一个货真价实的,谁都会心动。”

  “邢总对商陆的评价可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怎么?”

  “这一晚上你都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吧。”韩建涛朝邢振东摊开双手,“看来商陆还真是让你挺感慨的。”

  “感慨是真的感慨啊,”邢振东点点头,“这么优秀的人,居然是个异端分子。”

  韩建涛假装不解,疑惑地笑了笑。

  邢振东挑了一下眉毛:“韩总没听说?商陆是个同性恋来着。呵,多叫人遗憾。”

  韩建涛假装恍然大悟,夸张地点了点头:“看不出来啊。”

  “就是因为看不出来,当初那孩子还妄想过公开出柜呢,真是天真。好在那时候大家都当他是玩笑,谁也没追究过。不然这事儿要是传到范先生那边,今后商陆恐怕也没办法再拍什么电影了。”

  “呵呵,”韩建涛低声笑笑,轻轻摇头,“那也太夸张了,电影这一行又不是全凭一个人来决定。”

  “话虽如此,但圈子里虽然同性恋不罕见,但这毕竟是入不了眼的关系,上面的人也不会允许的。如果能够压制下来的话倒是无所谓,只怕舆论会把商陆推向不好的方向,毕竟……不能给孩子们一个同性恋的偶像啊。”

  “邢总,”韩建涛舔了舔嘴唇,回避开视线之后,沉思了几秒,“你作为一个曾经靠着炒作同性恋而赚钱的人来说,对同性恋的认知还真是保守啊。”

  “赚钱的事需要激进,但是政治问题……保守不才是最聪明的选择吗。”邢振东似乎没有把这个话题当回事,紧接着就充满期待地询问起什么时候可以见一见范建国,仿佛这场还未开始的竞标已经由星南集团获胜了。

  赚钱需要激进,但保命却需要听着风向啊。

  不得不说这些国内顶级的企业家都在演技上有两把刷子。

  韩建涛有理由相信,恐怕这之后邢振东为了稳固地位,会想办法把商陆拖进泥潭。而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帮商陆周转的余地。

  事实上韩建涛也不想要帮助任何人,他知道他的命运是什么,从高二那年被母亲揍到几乎昏厥的那天他就已经知道了。

  “我们可以尊重你的取向,但那样的话我们需要你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是伪装一份你已经突发疾病去世的证明,今后你再也不能踏进中国一步,也再不能做我们儿子。考虑我们毕竟是十几年的家人,所以我可以出钱送你去美国,但那之后如何,我们也不再关心,就当作我们的儿子已经死了。”那年、那一天,父亲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平静。

  母亲反而是歇斯底里的:“我怎么会生出来你这样的败类,恶心死了,我真恨不得你去死!”

  韩建涛意外极了,明明十几年来对他最亲的就是母亲,除了“喜欢男生”这件事之外,他们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

  十几年对于已经活了几十年的父母而言,可能只是人生当中的一部分。

  但是十几年对于当时十几岁的韩建涛来说,就是人生的全部了。

  突然一下子,曾经的至亲成为陌生人,紧接着一切都要不复存在了。营养丰富的三餐,昂贵体面的衣服,舒适宜人的住所,一切一切可以保证自己幸福活下去的东西,全都要因为自己喜欢男生而不复存在了。

  韩建涛做出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挣扎,他忍着疼痛跪在父母面前,抹掉眼泪扬起笑容,对父母说:“对不起,竟然给爸妈添了这么多麻烦。其实我喜欢女生的,不然怎么会交女朋友呢。都是误会,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那个女生逼我跟她发生关系,可我们是未成年,我又是优秀团员、优秀学生干部,怎么能做出那种出格的事。但是她恼羞成怒了,真没想到她会这样。”

  母亲在听到这话之后终于不再颤抖,父亲也稍稍露出无奈地笑意:“怎么不早说。”

  “我……很喜欢她,不想让她受到批评,所以打算承担一切。”韩建涛垂下头,“我不是同性恋,但是发生这种事,我也没脸留在这里了。我会努力考到美国的大学,躲过这阵风波。”

  母亲听罢,把韩建涛搂进怀里:“再也不许你承担这种荒唐事,那个女生我们来帮你教训,妈妈不听你解释就打了你,原谅妈妈吧。只是同性恋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那女生怎么能撒这么恶毒的谎!”

  父亲也赞同了韩建涛的提议:“到美国避避风头也是好事,而且那地方自由,可以好好调整一阵。去考个商学院吧,丰富一下你的人生阅历,回来之后正好可以做些投资项目,为了将来做准备。”

  “我明白了,”韩建涛小声请求着,“可不可以不要惩罚那个女生,她不是坏人。”

  “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父母没有答应他,也没有说具体做了些什么。

  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用说,韩建涛去学校就可以明白了,女生被开除学籍,女生的父母也被撤了职。学校里有关自己是同性恋的传闻在三天之内消失,只有自己班上的那群该死的天才还一直记着这件事,并且用天才独特的方法继续排挤着自己。

  韩建涛这辈子最恨三件事,一是自己不是个异性恋,二是自己不是个天才,三是自己不是普通家庭的普通小孩子。

  哪怕这三件事当中有一件事能够让他赶上,他都觉得自己能够过上相对轻松一点的人生。

  十三岁开始,他只要去上游泳课,到更衣室看到同性换衣服,就会不自觉地发生反应。后来他离开了游泳队,选择了打篮球,希望能够吸引到女生的注意。结果如他所愿,女生对他非常感兴趣,但他却宁愿把视线在男生的肌肉上停留得更久一点。

  他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父母有关同性恋的事,父母冷笑着说“判死刑都不为过,但这都是关起家门说暗话了,有些喊着人权人权的领导和人大代表可听不得偏激的话”。

  韩建涛不同意父母的观点,可惜他没有权力不去同意,也没有勇气抛弃一切只为了可以跟那些甚至有可能没有前途的男生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