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白先是沉默地拉扯起商陆的一只胳膊,让其环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再抱住商陆的腰,完成一幅拥抱的构图。

  商陆察觉到薤白大概是准备对自己说点儿正事了,他没急着催促,只是顺其心意地单手抱着对方。

  “两个星期前,周三的下午,赵总约我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见面。”薤白一边说,一边轻轻揉着商陆的肚子。

  “嗯。”商陆觉得揉肚子这招恐怕是薤白从自己这里学到的,他含着笑意等待着薤白对自己坦白那些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

  “我那天同意和光影解约,解约的合同下周生效,公司会按照合同对我进行赔偿,税后大概有五十多万吧。”薤白的声音很平静。

  商陆的心情也是,平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是吗,能有五十多万呢,也不少了。”

  薤白的动作停顿住,但话却没有停:“我想总而言之,这笔钱先去做定投,稳妥一点儿的话,将来等我毕业之后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一笔存款。等到我有了固定收入的时候,我就用我的工资去把房子的钱还给橘俊之。如果这样都还不上,那我就把林叔留给我的房子卖了,虽然是多少年前的老房子了,但是卖的话还是很值钱。”

  这段话是商陆万万没想到的,他表情有些凝固,恐怕身体也跟着僵硬起来。

  薤白用头蹭了蹭商陆的脖子:“虽然我以前说林叔的房子就算留给我、在我心里那也永远都是属于林叔的。但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都有一种喜欢送别人房子的病,他们一定不明白这种空降资产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多么沉重的道德枷锁。既然反正都是要欠,那就先把外人的钱还干净,林叔那边儿,回头去给他上束香、当作安抚自己吧。”

  商陆还是没有发表看法,他在脑子里消化着薤白的这段话,不言不语地摸了摸薤白的肩膀。

  “你啊,”薤白轻声笑着,“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也没有很早,”商陆不打算说谎,“昨天,董事会结束后赵总告诉我的。”

  “赵总这个人可真是复杂,他当初答应我一定不会在我之前把这件事告诉你,答应得明明是那么诚恳。”薤白叹着气,“他是不是有点儿太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插手别人的家事,他是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我也跟他吵了一架,结果我俩都被常总骂了一顿。”商陆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但是我没想到还房钱这个居然是你想到的办法。”

  薤白苦笑了一声:“就是我这种人吧,骨子里觉得自己不配,实在是没办法接受别人的施舍。光是接受你给我的这些,我都已经需要每天给自己洗脑了。可是橘俊之那边的态度非常强硬,怎么推都推不掉,而且更重要的是,赵总看起来就是不想推。”

  “说来惭愧,日本光影分公司的大股东还是橘家的青山集团来着,所以于情于理赵总都不会想要得罪橘俊之。”商陆无奈地解释着,接下来又说出自己的猜测,“可我一直想不明白,橘俊之到底为什么要……难道就只是为了弥补曾经没能为你做些什么的遗憾吗。”

  “我觉得我这些年,不值这么多钱啊,”薤白也很懵,“他这样做,我就更怀疑他和林叔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你说,林叔的那部《致青天》里会不会写了呢?”

  “你不是看过吗,里面有提到橘俊之吗?”

  “提到了,但好像也没有特别说什么。”商陆歪着头,“林叔写的东西太隐晦了,我……像是我这种高考阅读理解只能拿两分的人,恐怕是读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哈哈,阅读理解只拿了两分,但你现在也是在清华啊,”薤白笑着拍了拍商陆的腰,“人嘛,有长处有短处。既然你读不懂,那么我来读就好了。”

  商陆的眼眶突然湿润,这种情绪上的变化他自己都搞不清,只觉得昨天自己所有的无力感和挣扎感都十分可笑。

  “对不起。”还没搞懂自己心情的商陆,第一件事就是向薤白道歉。

  薤白松开商陆,认真地看了看商陆的表情:“你得解释解释你为什么突然道歉。”

  “我也不知道,”商陆歪着头,“昨天我跟赵总吵架,他说我一点儿都不懂得分担你的压力。我想了一晚上要怎么和你分担,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想错了。我总是想着要怎么自己去解决一件事,从来没想过还能一起解决,就觉得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很对不起你。”

  这要是换做别人,恐怕还是听不懂吧。但是薤白懂了,他接受了商陆的道歉,然后用拇指轻轻揉了揉商陆的眼角:“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以前你从来没有努力去做过什么,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想要为之努力的事情,于是就开始全力以赴了。但是商陆,努力就像是开车一样,油门不能一口气踩到底。但是有收有放是件很难的事,找到窍门的话、将来你会变得更从容吧。”

  商陆认同地点点头:“窍门是什么呢,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的窍门的话,就是你。”薤白扬起自豪的笑容,捧着商陆的脸,揉着捏着,最后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子,“不想努力想要摆烂的时候,想到不能让你一个人拼命往前跑,就会继续加把劲。努力过头了感觉脑神经快要崩断了的时候,想到可以让你帮我分担一部分压力,就能允许自己放松下来。我劝了自己好久,如今我不再是一个人了,劝着劝着,这就成了我最大的底气。”

  商陆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听着听着就把头缩进薤白的怀里。

  “可是相较于我,你其实从来没有依赖过别人吧。想想也对,父母似乎无意之间将你培养成不能依赖别人的性格了。不过问题不大,商陆,从今天开始就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也来尝试着劝劝自己吧,劝自己尝试着来依赖我。”薤白揉着商陆的头发,温和地说着:

  “看上去可能我没有比你强势,但我力气很大,就算是去工地搬砖也没有问题,而且我很有耐心,去工厂拧螺丝也不会觉得烦躁。如果有天你觉得社会很操蛋,不想再努力了,那就躲在家里,做你想做的事,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养你。

  “我知道和光影解约这件事你可能最无法接受,因为我明明曾经哭着求你再帮我争取一次机会,你答应我说将来会努力实现我的愿望。现在我和赵总妥协,在你看来说不定很像是我被逼无奈才做出这种选择。

  “但其实不是那样,商陆,我啊,想了很久我为什么会这么想要做一个演员。前阵子上课的时候,老师说了一个经典的童年经历对人格影响的案例,我觉得那简直就是写在教科书上的我自己啊。

  “童年没有得到父母的关注,所以对来自别人的关注这件事病态的渴望,有天我发现站在舞台上就会得到大量的关注,于是这就成为了我的潜意识里的追求。可能在追求关注的路上我的确也感受到了身为演员的乐趣,但那个乐趣也就只是因为饰演别人的话、就可以放弃做自己。

  “做演员这个梦想,没有任何一点是正常的,过度渴望关注也好、逃避自己的本质也好,这些全都是因为我把自己束缚在了当初那个死爹又死妈的悲惨人设里。

  “那天在课上我突然就想通了这一点,如今我一点儿不觉得自己是个悲惨的人,也根本不在乎来自谁的关注,而且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很讨厌。那么是时候,我该以现在的自己的身份,来找一个真正像样的梦想了。”

  商陆啜泣着听完薤白冗长的告白,随后双手紧紧攥着薤白的衣服,想要说“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薤白一定会反驳自己这句话的。

  薤白像是感受到了商陆的欲言又止,于是继续说道:“换个角度想想的话,我并没有放弃什么,反而是得到了很多不是吗。我如今得到的这些,都是你给我的,不光是物质上的东西,更多是精神上的。想想也是挺奇怪,我从来没有祈祷过有天能够遇到你,从来没有期待过还能拥有这样的人生。但是你就毫无征兆地来了,这种毫无征兆,可能就是命运吧。”

  商陆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他觉得这句话明明应该由他来说。

  “我们今后一定还会遇到更多其他人,每一次毫无征兆地相遇,都是命运的一部分。每一个选择、每个选择所带来的结果,都是一种未知的可能性,什么都不是由我们来控制的。既然如此,那就随它去吧。哪怕是今后我的选择一路错下去,至少在选择一个伴侣这个难题上,我已经赢了。”薤白之后就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商陆的啜泣声,直到商陆也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