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懵懵地对视了几秒,然后对着笑出声。
“所以这就是你的心理阴影?”笑够之后,阳起石的语气再次轻松了些。
商陆抿着嘴点点头:“以前的阴影,现在,虽然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女生很可怕,但……这种可怕也可能转变成我认为女生很强大,也挺好的。”
阳起石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
“所以阳哥为什么害怕女生呢?”商陆顺势问道。
从来没有对心理医生以外的任何人诉说过往事的阳起石,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就是他解开心结的最好的时机:“我、我的母亲她,曾经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毫无征兆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说不想,非常、非常的拒绝,”阳起石摇着头,抬手挡住眼睛,闭上眼还能想到母亲失望又寂寞的脸,“那时候,是啊,我是几年级来着?小学吧,这个可以肯定。无论母亲她怎么提起这件事,我都会非常反抗。可能是我有预感吧,她之所以那样坚持不懈地问,一定是因为已经怀上了。”
商陆察觉到阳起石心中压抑着的情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沉重得多。
“她果然是怀孕了,四十岁的高龄产妇,临产的时候在我老家的一家妇产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阳起石用力深吸了口气,身边没有可以安慰自己的心理医生,只有一个看上去似乎对一切都不怎么在乎的年轻人。
但是阳起石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出现惊恐症的征兆,只是比以往更加沉重的悲伤感压得他透不过气:“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母亲她精神也还不错,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劝,她都要选择顺产,因为她坚信那样出生的孩子会更健康。”
商陆跟着深吸口气,他已经可以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了。
“我父亲,生意很忙,所以母亲开指的那天他也不在。我太小了,不让跟进产房,就只能蹲在产房门口,揪着头发祈祷着、祈祷着。好像也没过太久,医生出来说已经结束了。他们允许我进病房陪着我母亲……我,进去后,母亲说感觉有点儿累了,让我把床摇下来,她想平躺着睡一觉。
“但是刚刚躺平,她就开始咳嗽,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吐出来一样,然后还真的……咳出了血。
“她的手啊,脚啊,很快就变成黑色。
“血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好多医生都挤进来了,他们没看到我就在床边儿,腿软得站起不来。
“实际上也就只有几分钟吧,我在心里念叨着,一定会过去的,一定会结束的。结束了,也确实是结束了,我妈妈她的一生也跟着结束了。
“只是为了一个……一个,一个婴儿,只是为了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好像这就是她的全部价值了一样。
“为什么,为了什么呢,如果说只是为了一无所知的小孩儿,那完全不值得吧。不值得啊,我妈妈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很会做饭,说话总是笑呵呵的,非常非常的温柔。我小时候学习很差,我爸会用皮带抽得我浑身是血痕,她会替我挡着,会替我哭、替我疼。
“她说她……她说,她、想等我长大,等我比我爸还要有出息的时候,然后就带着她出去旅行。她想去北京看看故宫,爬一次长城,她从小就想去,但就是这种从小就有的梦想,好像就很难实现啊。
“我说好啊,那等我长大,等我长大之后,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阳起石带着哭腔,双手抱着头:“我讨厌北京,真的,非常讨厌那座城市。故宫也好,长城也好,没有任何一个被人称赞的景点能让我感受到震撼的。那么厉害的城市又怎么样呢,这么厉害的国家又是真的厉害吗?科学家也好,医生也好,他们真的就值得尊重吗?
“科技医疗怎么怎么发达也好,但如今也还是不断地有人死于生孩子啊。
“人活着真的有意义吗?那个意义,就是繁衍后代吗?真的就只有这样了吗?”
意识到的时候,商陆发现自己正在屏息,长时间的憋气让他头晕目眩,四肢也变得冰凉。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阳起石,觉得面前这个人在自己的脑海里变得完整起来。
办公室陷入了几分钟的沉静状态,再出声的时候,是商陆站起来又为阳起石接了杯水的声音。
阳起石也止住了眼泪,双眼放空地昂头看着天花板。
商陆把水杯递到他眼前,晃了晃。
阳起石木讷地接了过去,动作僵硬地喝了两口。
“所以,你有个弟弟?”商陆语气很平静,问得问题也完全没有在阳起石的预料之中。
“妹妹,”阳起石清了清嗓子,“跟你差不多大吧。”
“那是大学毕业了?”
“还在上大学。”
“哦,哪所大学的啊?”
“华东理工。”
“厉害啊。”
“里面的工业设计,算是厉害吗?”
“哈哈,工业设计毕业之后找工作也还行吧,她画画怎么样?”
“不怎么样,大学的作业都是花钱买的,不是个在学习上有多上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