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快黑了。

  他们从到了这个酒店开始,除了吃饭之外,几乎就没有下过床。互相索取到精疲力尽的时候就会入睡,睡醒之后便再次拥抱在一起,像是想要把两个月的空缺弥补回来。

  但商陆现在却觉得,这并不是一种“弥补”,至少对他自己而言绝对不是。

  有一种可能,他就只是在庆幸自己活着。

  活着多好啊,有那么多美食、那么多风景。最重要的是,活着才能见到喜欢的人。见不到的时候,只要活着,就还能去回忆他们曾经在一起时候的生活,活着的话就可以一遍一遍回味生活细节当中的爱意。

  商陆不再挣扎了,他立刻放弃了伪装拥有“雄心壮志”,放弃了别人都在追求的“大义”,比起那些高尚,他更想要低俗。

  因为高尚带来的永远是痛苦,只有低俗才能给他幸福感。

  商陆侧过头,张嘴含住薤白的。

  “呵,你是认真的吗?上床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蒲薤白气笑了。

  但是商陆并不想要解决这么问题,他只是想再次用力感受一下活着的实感。

  蒲薤白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热情,一切表现都十分生冷,直到商陆再次脱力趴在他的背上,才嘲讽道:“这就是你安慰我的方式?是觉得说大话已经没用了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商陆低沉地忏悔着,“我理解你为什么会那样想,从我的行为上来看,你的想法完全合理。”

  蒲薤白把脸埋在枕头里。

  “嘴上说着在乎,心里也想着在乎,脑子里琢磨着的也全都是该怎么去在乎,但是做的事情没一样是真的为你着想的。”商陆回忆着自己拙略的示爱方式,感觉自己骨子里还是初中时候那个被女生扇巴掌的少年。

  “我不再是独自一人了,这个事实,我之前可能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吧,或者说,意识到了,但不知道两个人又和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商陆说着,慢慢整理好思绪,“就、急迫地想要故意把那些乍一看上去好像有点儿区别的地方全部都高亮,然后用力地去强调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的这件事,结果弄巧成拙。”

  商陆按揉着薤白的腰,然后用头拱了拱他的头:“别把脸埋枕头里,一会儿要缺氧了。你要是不想看我,就把头扭过去好了。”

  蒲薤白侧过头,他没有选择用后脑勺面对商陆,而是跟他面对面。

  房间里昏黄的灯让人看不出脸色,但是能看出眼里的泪光。

  商陆反复揣摩着心疼的感觉,突然觉得这种“心疼”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我总觉得是因为我太高,长得又太着急,好像会给人一种我很成熟的错觉。但是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我跟成熟这个词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一想到你比我成熟这么多,我就会很着急,心急的话,就会发错了力。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总是想着我们之间的差距。你对我的体贴,那就是全方位的,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我觉得不够,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我觉得过头了。可是我就像是只傻狗,做什么事都没有任何把控,动不动就惹你生气。

  “你对你的未来也没有过焦虑感,目标也好、决心也好,都是一旦定下,就不会再更改,直到成功为止。我在这方面也无法成为你的依靠,你也不需要那些。反观我呢?目标和决心都是抱着半吊子的态度。

  “从小到大,我接受过的最多的评价就是我是个没有想法的人。教过我的老师都是教师这个行业里顶级水平的,他们看人很准,所以我相信他们的判断。可我不想接受那种判断,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平庸的人。

  “我真的好羡慕那些从小就有抱负的人,羡慕那些对什么都很感兴趣,抱有强烈的正义感、并为了他们心中的正义而做出努力的人。

  “以前我倒是不会这么想,我觉得平庸也没什么不好,平凡的一生什么还有人去歌颂呢。但是后来遇到了你……

  “我觉得平庸的自己,配不上你。”

  商陆说出这些压在心底的话,没有什么复杂的逻辑,没有什么大道理,语气平静而缓慢。

  蒲薤白不再流泪,只是安静地看着商陆的脸,很长时间过后,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我们还真是奇怪的情侣,互相都觉得配不上对方,这算不算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呢。”

  商陆也笑了,笑着凑过去和薤白头碰着头:“我想着,怎么样才算是成熟呢,越想越头大,就觉得有了事业的话是不是就能跟成熟靠边了?但是事业这种,对我来说还是挺简单的,成功了也不觉得跟成熟有什么关系。

  “那要是办成一些大事呢?像是这次缉毒,去见识见识自己没见过的场面,那样会不会就成熟了呢?我觉得我通过这次之后,除了发现我很怕死,还有人命真的很脆弱之外,也没再感受到其他深刻的事情了。

  “所以,我放弃了,不成熟就不成熟吧,我想一辈子做一个平庸的俗人。你会嫌弃我吗?”

  蒲薤白没有回答,而是先提问:“你说你怕死?”

  “……嗯。”

  “是真的吗?”

  “是真的,”商陆有点儿委屈,“那天晚上从警视厅回来,我感觉……就恍如隔世。这次的经历是挺刺激的,但是不会再有下次了,再也不了。”

  “那刚刚你为什么不打断我呢?我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你一生气,我就会害怕,就什么都不敢说。”

  “怎么你还委屈了呢!”

  “而且我觉得你气得很有道理,也没什么好说的。”

  蒲薤白用力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用尽余力地一掌拍向商陆的腰。啪的一声还有回音的,商陆疼得差点儿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