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知道蒲薤白接下来想说什么，一定又是“将来你要是不喜欢我了”之类的话，他一点儿不生气，甚至觉得很好玩儿。他觉得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已经在降低了，而且薤白已经不会再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了，就像现在一样，薤白话说一半就自动闭上了嘴。
这一定是意识到了这句话不可以多说吧。
薤白疯狂地往嘴里塞着烧卖，塞到一点儿缝隙都没有才放下筷子，然后双腿蜷缩着蹲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膝。
“怎么一口气吃这么多，别再噎着了。”商陆笑着把饮料递到薤白嘴边。
薤白摇了摇头，鼓着腮，慢悠悠地嚼着。嚼着嚼着，眼泪就涌了出来，薤白低头用膝盖和肩膀擦着眼泪，继续一言不发地认真嚼着东西。
商陆懵了，立刻把椅子挪到薤白的身旁，然后搂着他问：“等会儿，怎么回事，我是漏看了几个剧场版吗？怎么突然哭了？”
等到嘴里的东西艰难地咽了下去，薤白也稍微整理好了情绪，“就……突然感觉，好幸福。”
商陆已经听不懂了。幸福？幸福为啥还要哭？虽然他也觉得薤白哭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吧，但是这个频率会不会有点儿不太健康？“幸福难道不该笑吗，哈哈，我喜欢看着你笑啊。”
“这种幸福到极致的感觉，就、有点儿吓人。”蒲薤白挤出来笑容，深吸一口气，“没想到真的一起来游乐园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来游乐园，我居然什么都不敢坐。可是你玩儿得那么开心，我就不好意思说不敢。结果暴露了之后，你也没怪我，还给我买零食。你其实不喜欢哈利波特吧？可是你还要陪我逛哈利波特园区，还陪我玩儿那些幼稚的游戏。”
商陆越听越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薤白的泪点在哪儿，所以根本无法安慰，只能抱着他，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后续。
“然后我就在想，我好像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蒲薤白说着，眼泪又要不争气地流下来，“我想得可认真了，但感觉这一年就总是你在哄我开心。吃东西也是要准备我爱吃的，逛街也只给我买衣服，咱家的那些家具也都是挑的我喜欢的。我想啊想啊，感觉自己除了在床上有用，别的就真的没做什么了，最可气的是，就算是在床上，我八成也是更享受的那个！
“就这样！这样我居然还动不动就要用一句’反正你将来有可能不会再喜欢我了’来挑衅！我好讨厌我自己，讨厌这一点，讨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感觉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啊，商陆，我真的恨不得自己能生孩子，生个七个八个来平衡你的付出！”
商陆惊奇地意识到，自己对薤白的那些细微的照顾，居然全都被对方好好记住了。其实很多举动都只是自己出于下意识而已，他习惯了要去做一个体贴的恋人，因为不那样的话就会被前女友们指摘。可他又觉得对薤白的这些体贴，好像不完全是出于习惯。
虽然曾经不太懂“疼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商陆觉得自己对薤白，大概就是疼爱了吧。
不过看来薤白还不太习惯被别人疼爱着。
商陆也认真思考了一下，感觉薤白似乎已经忘记了他自己的付出，反而只记得对方为自己付出的。
那是不是，薤白对商陆的那些体贴，也全都是下意识的呢？
“你还记得……我们交往之前，我第一次在你家留宿吗？”商陆决定要替薤白想起来，“咱俩当时还是刚认识呢，当时我光着膀子、湿着头发要睡着，你拿吹风机来帮我吹干头发，还帮我盖好被子。”
“那是因为怕你感冒！”
“只有你会这么对我，还有那次我跑步到心律不齐直接被送去医院，我夜里不敢一个人呆着，你就陪了我一晚上。”
“那是因为你生病了需要有人照顾！”
“愿意照顾我的也就只有你，当时我跟陈会长都没分手呢，她甚至没来看我一眼。还有，我熬夜写代码一直没看手机，你以为我出事了，就一直在我宿舍楼下蹲了一夜，只为了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正常人谁会那么久不看手机啊！随便是谁都会担心吧？”
“谁都会担心，但都是若无其事的担心，随口担心一下的那种。还有，我不愿意陪商洋的时候，你会陪着他。我不愿意回家的时候，你陪我回家。我想要逃避家庭问题的时候，你硬拉着我去面对了。我不爱吃的东西很少很少，但你全都记得，你做饭的时候从来不会准备那些，在外面吃饭如果看到我碗里飘着香菜叶子，就会自然而然地帮我撇走。”
“那是……”蒲薤白的气势弱了下去。
“我在网上公开咱俩的关系，你首先想到的不是你自己的名声，而是担心网友会对我感到失望。我在公司受到挫折，愁眉苦脸的回到家，你永远不会追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会催着我吃饭洗澡早点睡觉。我总是莫名其妙就磕了碰了，身上总是有淤青，我自己都发现不了，每次都是你发现的，还会问我疼不疼。”
蒲薤白彻底不再流泪：“这都是你现编的吧，我怎么都没印象？”
“那就说个近一点儿的事情，”商陆轻声笑笑，“大冬天的我翻墙跑了，以为你出车祸所以在雪地里打滚，结果低温冻伤被送去医院。你明明气得想打人，但却在赵总揍我撒气的时候，去阻止了赵总。”
“那是他的不对，他凭什么打你！”
“哈哈，但是当时谁都没敢拦他，只有你……”
“那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说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啊。”
“理所当然是什么呢？是随便一个路人都要这样对我，是这种理所当然吗？”
“……那倒不至于，”蒲薤白被绕进去了，思考了一阵，“但是这都是些小事啊，小到我自己都没印象的那种。”
“重要的就是小事啊，薤白，我们的人生能有几次大起大落？生活难道不就是某一个平淡的一天的复制粘贴吗？每一天都没什么起伏，没什么重要的事，所以那些你看不上的小事，积累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吧。”
蒲薤白无言以对，有点儿茫然。
“所以我该怎么办呢，我没有你那么细致，也没你那么温柔。很多小事我根本注意不到，可我又想表达我真的很喜欢你，我要这么办呢。我就只能做这些，不做这些的话我也会难受，我会觉得我很没用。付出有什么错，为喜欢的人付出有什么错？那样会很幸福啊，有一个我可以为之付出的人，有一个值得我去付出的人，是很幸福的事啊。”
“但……”
“而且，”商陆强行打断薤白的“但是”，“而且，我的这些笨拙的付出，也能让你感到幸福，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别去害怕幸福啊，别害怕，你就想着……就想着、你幸福的话，我就会很幸福，这样不就好了吗？”
薤白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破涕而笑，用手摸了摸商陆的胳膊：“……好。”
“嗯。”商陆反而想哭了，他在心里强调着要支棱起来，然后忍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