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红一如既往地缩在摄影棚最背光的一个犄角旮旯，在摄影棚里的她彻底没了往日站在舞台上举着话筒那时候的高雅气质，此时此刻完全就像是个受尽欺负的小透明。她的经纪人也懒得再继续鼓励她，早就放弃了一样，坐在一旁玩儿着手机。
商陆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即便是看到这样的邓红，也不会觉得她哪里可怜，所以语气也和平时差不多：“下午的戏，准备得怎么样了？”
邓红听到这突兀的声音后，吓得浑身一抖，抬头看向商陆的时候，像极了一只即将落入虎口的兔子：“啊？下午？下午的戏？”
“你不会上午的都还没准备完吧……”商陆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明白她为什么反而这么怕自己，明明自己才应该更害怕她才对啊，“台词背到哪儿了，需要我和你提前对一下吗？”
受宠若惊的邓红慌张地摇着头，“不用，我已经背得差不多了，在想女主会有什么情绪。”
上午的戏主要是商陆的一场打戏，动作非常简单，早上刚来摄影棚的时候就有武术指导过来教他。虽然是拍戏，但商陆力求效果真实，所以和饰演男二号的演员对戏的时候互相嘱咐着正场千万别客气。
他还以为上午根本没有邓红的戏份呢，商陆又翻了翻剧本，发现女主的戏被混在群演里，主要就是喊“别打了”。商陆看了看剧本的版本号，然后扭头问着吴英泽，“这是最新版的剧本吗？”
“不是，据说沈作家还在改着剧本。”吴英泽其实很不理解，“听说改的主要是女主和群演的戏份。”
商陆反而非常明白为什么要改，这明明是一部空难背景下的言情剧，在男主活着的时候女主就没什么主要人物特点，男主死了之后女主就成了男主，怎么想都太奇怪了。“那我估计今天上午的戏，你也不需要太紧张，”商陆蹲了下来，争取和坐在小马扎上的邓红平视，“一会儿看看摄像机的角度就知道了，说不定今天上午这一段儿你的镜头，将来还会在重新拍。”
“就算是这样……”邓红看着剧本上那些尖叫声、哭腔等等小括号里的情绪表示，就发愁得五官拧巴到一起，“如果棒读的话，还是会被汪导骂。”
“那你说，汪导骂你的时候，你哭得不是还挺动情的吗，就用那种心态把台词喊出来呗。”商陆用剧本给自己扇着风，“我看你就是偶像包袱太重，这种时候只要不要脸就行了，就别想拍出来会是什么效果，拍出来的效果还有剪辑师和特效呢，肯定不会差到离谱。”
邓红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说：“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但我就是喊不出来啊。”
商陆索性直接坐在地上，“你、你得放平心态啊，这是在拍戏，跟你平时人怎么样、性格怎么样，其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就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一个无所谓的存在，那样不会放松一点儿吗？”
“我又没办法控制我自己的想法。”
这姑娘怎么这么麻烦呢。商陆发愁地抱着双臂，“你为什么这么抵触拍戏呢，你是瞧不起吗？”
邓红表情一顿，“我……没有瞧不起啊，可是我不想当演员啊，我又不是那个料子。”
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啊。商陆侧过头留意了一下邓红的经纪人，发现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他们旁边的座椅上了。商陆简单分析了一下摄影棚的格局，觉得从刚刚邓红经纪人的那个角度……再稍微拉远一点的位置来拍照的话，兴许能拍到一张很有话题性的自己和邓红的照片。
一个坐在小马扎上嘟着嘴，一个坐在地上昂着头，过度解读的话那就是情侣吵架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商陆，迅速回头眼神示意吴英泽，后者也立刻反应过来了什么，主动站在刚刚邓红经纪人所在的位置，挡住了最佳偷拍角度。
商陆这才能放下心来继续给邓红做着心理疏导：“首先说，这部戏已经拍到现在了，你也该接受自己是女主的这个现实了吧。收了钱、签了合同的，就要认真去做，这是成年人最起码要遵守的职业道德吧。”
虽然自己刚成年就要跟人讲这个，商陆自己也是觉得挺别扭，可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邓红心理年龄兴许还停留在高中时代。
“他们明明可以找别人来拍……”邓红小声嘟囔着，“偏偏找我，不就是为了……”
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而是委屈地红了眼圈。
“诶！对，就是这种哭腔！”商陆开心地鼓着掌，“保持住，我们现在就去拍下一场！”
可惜他这句话起到了反效果，邓红居然又被他逗笑了：“什么鬼啊，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不是，唉，你怎么又笑了呢……”商陆发愁地抓耳挠腮，“你是不是觉得大家找你拍戏，是有不纯粹的目的，所以诚心赌气？”
“当然不！我就只是拍不好啊，这很难理解吗，我就是不会控制自己的表情！”
“可你在舞台上唱歌的时候，不是都挺自然的吗。”
“唱歌又不一样。”
“我不是说你歌唱的怎么样，而是……”商陆隐约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很失礼，所以停顿了一下，但考略到他也不是很想顾忌着这个姑娘的真实心情，就毅然决然地开口了，“你平时并不是那种高调的性格吧，在舞台上你一举一动却很高贵。私下的你和舞台上的你，哪个都是真的吗？”
邓红愣住了，有些委屈地俯下身抱住自己的双腿：“这么明显吗。”
“我不知道别人觉得明不明显，是这样的，你不要误会，我可能从小见过太多特别牛逼的女生了，简称女神的那种，你看起来和她们就……不像是同类人。”商陆说得非常直白，“你反而像是我高中认识的普通班的喜欢看剧追星的那种女生。”
吴英泽在旁边听着都觉得于心不忍，他发现商陆不想给人面子的时候，是真的一点儿面子都不留。
邓红却没有生气，而是放弃了伪装：“所以你可以明白我为什么拍不好戏了吗，我根本……”
“不，我的意思是，你反而更应该演得很好啊！你看，既然你也能表演出女神的气质，那现在只是换个方向，去表演出女主的气质！”
“……女神的气质是公司给我决定的，大家会告诉我要怎么说话、怎么走路啊！现在，现在没人告诉我这些细节……”
“这部小说里的女主，前期是非常善良，胆子很大，充满知性的人。所以大多数时间表情都很放松，不需要动不动就瞪圆了眼，也不需要太用力说话，这样可以表现出她的从容。一个人就算是可以快速成长，也绝对不可能本性都变了，结合结局时女主要以一人之力拯救大家，那就说明她本身就有这个潜力。”商陆说着，翻开剧本，“但是有一点变数，那就是女主在无数次轮回之后，爱上了男主。”
面对突如其来的讲座，邓红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硬着头皮听了下去。
“这里八成是有个情绪上的变化，我想想，一个半生都靠着自己努力的人，突然找到了一个可靠的人，一开始大概是不敢去依赖，后来是习惯上依赖，最后不能再依赖。”商陆回忆着剧情，然后翻到对应的页数，“也就是说在这之前，女主和男主说话都是温和、但带着点儿不屑的语气。从这里开始，不屑的语气就没了，只有温和。但这一页之后，语气多少带点儿撒娇的意味。男主在跟恐怖分子打架的时候，女主是非常害怕的，害怕的时候人会有什么反应呢，声音会抖，而女主又是个这么理智的人设，所以哭腔应该不太明显，劝架应该也不是扯着脖子瞎喊。”
邓红惊叹了句：“你为什么连女主的戏份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