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前,他花了半分钟时间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与情绪,家里人都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啊?”宁纨已经回了书房处理学校的事情,只剩余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余鹤推门进来的动静,抬头瞥他一眼。

  “多聊了几句,毕竟这么久没见面么。”余鹤笑笑,自然地抬手在额角揉了揉,面上恰到好处地带上些许疲惫之色,“爸,我先上楼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等你妈妈待会儿弄完学校的事,得给她备碗甜汤喝。”余棣摆了摆手,“你去睡吧。”

  “小鹤,”许姨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只碗,恰好叫住准备上楼的余鹤,“醒酒汤喝点吧,不然明天一早起来头疼。”

  “好,谢谢许姨。”余鹤朝她笑笑,从她手里接过醒酒汤喝尽、将碗递还回去。

  他忙了这一天,手机放在卧室,直到这时候,接近十一点才得空看消息,看到徐行傍晚时候给他发的消息。

  [18:32]

  [何妨吟啸]:哥,给你看我们楼下的猫。

  [何妨吟啸]:/[]

  图片里的是一只奶牛猫,眯着眼享受投喂者的抚摸,看起来又拽又乖。

  若是半刻钟之前,在朋友还没让余鹤猝然得知自己“被分手”的时候,余鹤还会心下柔软地给徐行回个消息说好看,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自己能给徐行回复什么消息了。

  余鹤难得有这样类似于烦躁郁闷的情绪,他缓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情绪,索性给徐行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徐行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时,余鹤就能显而易见地从他那标志性的清朗阳光的声音里听出欣喜的情绪,“哥!”

  “嗯。”余鹤的声音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他垂着眼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揉按着发紧的太阳穴,一只手握着手机,语气自然平静,“今天朋友来家里聚餐,手机放卧室了,没看消息——猫很可爱。”

  ——看来陶黎似乎还是没和余鹤报备这件事。

  “嗷嗷,没事!”原本打算今晚就和余鹤坦白的徐行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但右眼皮却忽然跳动几下,不安的预感似乎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听到余鹤的话时下意识将余鹤平时会有的反应与现在余鹤的答复作对比,以寻出点蛛丝马迹的蹊跷之处来。

  不等他细琢磨,余鹤便在微不可察的沉默后不轻不重地出声唤他的名字:“徐行。”

  徐行胸腔里头那颗跳得飞快的心脏猛然收缩,不安在这瞬间攀上极值点。

  “啊?哥,怎么了?”他浑身都紧张得仿佛衣服里有针刺似的,密密麻麻地扎着疼,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格外重,但他下意识让自己调整到最寻常自然的语气,装傻询问余鹤,“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私底下相处时,余鹤会在笑闹时调侃打趣地称呼徐行“徐小行”或者“徐小狗”,平时则是“小行”,称呼全名在两人之间不知不觉中默契地成为了一种在严肃情形下才会出现的情况。

  余鹤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手腕间的红绳上,方才喊徐行名字时还显得肃然的语气,此时似乎又无声无息地软化了下来,漫不经心似的,“之前你给我的那条红绳,你还戴着吗?”

  “啊?”徐行微怔,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那条红绳。

  他以为余鹤是在变相同他表达思念之情,心里甜滋滋的同时,忽然又想到他之前承诺给陶黎的,自己和余鹤提分手这件事,连那一点甜也陡然变得苦涩起来,声音有些发闷,“昂,还戴着呢。”

  余鹤轻轻笑了声,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这样啊,我戴习惯了,刚刚忽然看到,发现手腕上还戴着,不然还以为什么时候被你又摘走了呢。”

  他分明用的是和平时没有多少分别的语气,但却无端让徐行眉心一跳,艰涩地维持着自己平常的状态打哈哈道:“那怎么可能呢?我就是死了,魂儿也得跟着红绳在你身边缠着呀。”

  余鹤没应声,目光散漫地落到虚空处,周遭的空气顺着他冷下来的视线温度一同沉静,徐行不必思考都能立马从他这一点细微变化里觉察到异常,但他却忽然不知道该问什么,更害怕往自己惶然不安的方向去询问。

  一时间,电话两端兀然静默,两个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小行,”余鹤睫羽微垂,动了动唇,“你有想过以后要怎么打算吗?”

  余鹤没有明说,但徐行知道他问的一定不是事业方面。

  掌心不知不觉渗出细汗,徐行往衣摆上蹭了蹭手心,却迟迟没能出声。

  ——他其实早就有想过,在他和余鹤刚在一起几个月的时候。他希望他们可以不止于恋人关系,而是可以去民政局领证拿小红本的关系。只是刚工作不到一年的他和余鹤的经济差距实在太大,无论他以怎样的方式提,看起来都像是在攀高枝。

  更何况现在,他还有这样一通麻烦牵扯到余鹤身上,他有什么资格和余鹤讲以后的事?

  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余鹤提假分手的事,尽管是假的,只是逢场作戏,但这两个字在徐行心中分量太重,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哥……”徐行艰难地唤他一声,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意味。

  可余鹤却忽然变得冷淡起来,丝毫不同寻常一样纵着他,仿佛在下最后通牒,“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徐行抿了抿唇,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打过无数次腹稿的坦白现在却说不出口了——他听出来余鹤语气里山雨欲来的某些意味,而他从没有见到这样的余鹤,以至于他禁不住担心,自己如果提了之后,会不会反而惹得余鹤盛怒?

  “哥。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会和我说分手吗?

  可这句试探的话,在唇齿边转悠了一圈也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他很清楚,“分手”这两个字在余鹤心里的分量不会低于自己的,不是能当作玩笑话提的字眼。

  徐行心里只觉得是嚼碎了黄连往肚子里噎,有苦不能说,嗫嚅片刻最终只能是咬了咬舌尖,闷声道,“我好喜欢你,哥。”

  但他这话却好像突然踩中了余鹤隐而不发的雷区,话音刚落就听到余鹤气极似的、压制着愠意的一声冷笑,“是吗?”

  徐行慌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余鹤没再给他留任何时间,方才还能听得出来克制愠怒的语调平淡下来,显出几分让徐行觉得极为陌生的疏离冷漠,让他没来由地想起之前做的噩梦:“既然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那就算了,时间不早了,晚安。”

  他说完便利落地挂断了通话,留徐行一个人在空落房间里惶惶不安。

  余鹤丢开手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心里头憋着一股怎么也舒不出去的郁结之气,让他无处发泄,越想越觉得恼火,越试图让自己冷静越是气得连指尖都抑制不住地发起抖。

  从朋友口中得知消息,惊愕、困惑与愠怒只是糅杂在一起被寒风一同吹走的短暂情绪,他和徐行的事,即便是分手也不应该由外人来告知,他要亲自和徐行确认。

  但他又不愿意将话说得太清楚明了,因为他知道自家小男朋友的心思有多敏感柔软,舍不得用质问的语气叫徐行为难伤心,可怎么也没想到,徐行宁愿硬扛着不出口也不肯透露出半分消息。

  胸口剧烈起伏片刻,余鹤闭了闭眼,徐徐深呼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冷静不下来,顾不得现在已经快到深夜的时间点,抓起手机给陶黎打了个电话过去。

  “小鹤?”电话很快接通,陶黎的声音里含着些疲惫,让余鹤不由自主将原本被徐行怄得有点恼的气焰放缓和许多。

  “黎姐,”余鹤抿了抿唇,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显得咄咄逼人,“我和徐行分手的事,你是知道的,是吗?”

  “他和你说了?”陶黎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余鹤没答是或否,心念一转,想起陶黎之前跟他提的公关部的事,“是你之前和我说的要打个官司那事是吗?”

  陶黎很快意识到他不是心血来潮要问这个,也不是徐行给他说的,应当是从哪得知了消息,没作隐瞒,“是。是徐行的亲生父亲,找上来了,拿着你和徐行私底下同框的照片,威胁要钱。”

  “肯定不止这一件,”余鹤话音淡淡,但语气很笃定,“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不会不和我提的,黎姐。”

  “嗯,的确。”陶黎安静了几秒,轻慢地叹了口气,“本来打算这几天和你说的,但是事情太多,我一时没忙过来,抱歉——你原来不喜欢过问这些的,我就知道牵涉到他的,即便是你自己利益名誉受损,你也必定要出面替他料理。”

  “是,”余鹤没作犹豫,态度明确且笃定,“我不可能不管他。这话我前几天给晏哥说过,现在我也可以再说一次。我考虑过很久和他的这段关系,没有分开的打算,也确定以后和我成为同在一个户口本上的伴侣会是他。如果分手是他自己的想法,他就是腿折了也得给我交待清楚,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来干涉,但如果不是,我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是他亲生父亲的事,要通过他来威胁你给五百万的抚养费。”陶黎顿了顿,头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所以提前做好预案了,只是让他和你做场戏、假分手给徐程看,只不过徐程又接触不到你,其实你不出面才最好。”

  陶黎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条分缕析地和他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按徐行给的讯息大概讲了徐行和徐程之间的情况,最后才失笑地叹息,“我那天试了他一下,还挺有骨气的,也看得出来,目前对你很真心。不过徐程这个人留着,无论你和徐行最后分不分,都不是什么好事,索性做得绝一点以绝后患,把他背后的人也一起收拾干净,至于公关那边我们也已经在处理了,不会伤到你的小男朋友的,余大影帝。”

  “至少,证明他还算靠得住,没拿你当摇钱树和ATM机使,算是有担当了,不过我看他的样子,恐怕假分手都舍不得和你挑明了说,还以为他和你提了分手的事你才来问我。”

  余鹤这样一听,自然清楚徐行为什么会瞒着他,静默半晌,终于轻舒一口气,算暂时安了心,只是他想起徐行晚上那一通可怜兮兮又支支吾吾不肯和他讲的电话,终究咽不下这点火气,决定暂时按捺,等秋后算账。

  “那你先别和他说我知道这事了,他想把我摘出去、自己独立扛责任就先扛一点,把他和他亲生父亲那边的事情先处理好吧。”余鹤话音微滞,语气稍稍重了些,“但是这件事,你不该越过我先去找他,以前的事我全权交由工作室处理,是因为我知道我有你们在全心帮着我,所以不过问。可是事关徐行和我,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我和他的关系,你应该清楚他在我这里是什么地位。”

  “你也好,晏哥也好,我知道你们对他多少会有些偏见,这能理解,他年纪轻,我们之间的差距难以轻易拉拢,但我和他之间的事,别人插手,是僭越。”余鹤轻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但我仍然很感谢黎姐你替我着想,前几天听筱筱说小囡发烧了,这段时间也确实太辛苦你了,之后就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余鹤垂下眼,想起来徐行,此时竟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咬牙切齿,“至于他,等事情解决完我再亲自收拾。”

  ——收拾某些让人又心疼又恼火的小狗崽子。

  鹤哥生气啦,某只小狗撒娇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