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受徐程影响,还是因为余鹤不在身边、他实在睡不安稳,徐行这一晚上其实都没有睡好。

  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碎片似的杂乱无序的画面,一直到凌晨两点,他的精神实在撑不住,意识逐渐朦胧。

  已经模糊在幼年岁月的记忆现在却又清晰了起来,例如他初中住读以前每年跟着徐父徐母去陵园但遇到徐程的时候,又或者石碑上笑脸盈盈、永远定格在最美年华的舒婷的脸。

  徐行明明心里清楚自己这应该是要进入梦境了,可他仍然不受控制地盯着舒婷的眼睛看,而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在某一瞬竟然朝他轻轻一弯眉目,苍白的脸色也好似抹上浅淡的血色红晕,那张冷冰冰的照片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像他曾经看过的录像带里一样鲜活而灵动。

  而徐行第一反应却不是惊悚,而是一种没来由的熟悉与亲近感,就好像,他本来应该与眼前的这个人有所联系一般。

  怔忪间,舒婷动了动唇,可迷蒙间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下意识向前靠近,想努力辨认她的口型,但他要靠近时,舒婷却又蓦地重回到墓碑上遗照的状态,可这次她分明是眉眼含笑,眸子里却一点笑意神采也无,空洞而落寞,徒留下无形的莫大悲恸紧紧攥住徐行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想叫她,可是他张嘴时,周遭兀地化作一片空白茫茫,他好像想不起应该称呼她什么。

  ——“小行。”

  这是余鹤的声音。

  徐行猛地转身,余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他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想扬起笑容想朝余鹤奔过去,心下也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迫切地想与余鹤倾诉,想让余鹤揉着他的后颈、摸着他的鬓发给他一个温柔的吻,或者用轻巧调笑的语气问他一句“谁又招惹我家徐小狗了?”

  然而面前的余鹤脸上竟没有丝毫笑意,他分明是比自己矮上一点的,可徐行对上他冷淡的眼神,却觉得自己被余鹤居高临下地看着,让徐行打了个寒噤,生生止住了靠近余鹤的脚步。

  “你不是鹤哥,你是谁?”他张嘴想问,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他却又奇异地觉得余鹤能懂他在问什么。

  余鹤没回答他,黑如漆润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投向徐行的目光就好似在看某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但又带着让徐行如坠冰窖的嫌恶和厌倦,颜色偏浅的唇轻启,分明听不到任何声音,徐行却好似能真真切切地听到他在说什么——

  “徐行,我不喜欢男人。”

  喉间一股腥甜涌上,徐行惶惶然地向前迈出一步,呼吸紊乱粗重——

  “徐小行同学,我的小男朋友,快起床,你要迟到了。”含着笑意的温润男声响起,是徐行之前软磨硬泡缠着余鹤给自己录的早起闹铃,将徐行从浑噩梦魇中霍然拎出。

  徐行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灯,余鹤冷淡厌恶的眼神恍惚间还在眼前,像一把尖锥,刺得他动弹不能,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影影绰绰地透过窗帘与窗纱漏入房间。

  直到他的专属闹钟铃声五分钟后再次响起,他逐渐缓过神,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眯着眼睛看了看,已经十点了。

  房间里的空调几乎开了彻夜,现在刚醒还能感觉到些微的凉意。

  徐行抬臂横在额前,手指插入发间往后耙了一把,忽地意识到自己头发润了,再一细感觉,身上的睡衣也都被冷汗浸潮了大半,多半是被昨晚的梦吓的。

  徐行坐起身,脑仁还有些隐隐作痛,打着哈欠点开微信看未读消息,没有余鹤的,不过竟然有宋筱筱的。

  要知道宋筱筱这看起来娇憨的姑娘,跟在余鹤身边进入状态正式开始工作起来,要不是余鹤跟她说过,可以时不时给徐行发几张余鹤在片场的照片和消息,否则,不等到她下班,是绝对等不来任何消息的。

  [8:52]

  [法网难逃筱四]:吟啸老师,鹤哥让我点了早点给你送来,他说不能不吃早饭,但是你又起得晚,所以我让外卖小哥把早点挂在门把手上啦,你起来之后记得热热再吃哟~

  [法网难逃筱四]:/[图片]

  [10:04]

  [何妨吟啸]:好,麻烦筱筱姐啦。

  [法网难逃筱四]:不麻烦,鹤哥发了额外工资的/[可爱]/[可爱]

  [法网难逃筱四]:他现在在休息,不过在反复背词,你要跟他聊的话,可以抓紧一下时间。

  [何妨吟啸]:不了,他拍戏很费神的,我不打扰他了,等他下戏了我再给他打电话。

  [法网难逃筱四]:/[嗑到了!.jpg]

  分明是在一起后,余鹤最正常不过的体贴他的举措,徐行却在看到宋筱筱的话后莫名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心里尽力让自己支棱得自信起来——瞎想什么呢,他男朋友温柔稳重又体贴,才不会像这个样子对他。

  徐行下床第一时间去客厅打开门把凉了的早点外卖拿了进来,找出小厨房里的干净碗筷盛瘦肉粥放微波炉里,利用等加热的时间去浴室冲了个澡换衣服。

  他擦着湿发出来,原本想着天气热,索性自然干,但又想到第一次去余鹤家里留宿、余鹤拿吹风给自己吹干头发的时候,犹豫一秒还是转身去翻柜子里的吹风机。

  他拉长气息,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下不免泛起丝缕惆怅。

  余鹤才进组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就忍不住满心的想念,再加上昨晚闹过这样一场噩梦,让他想要买机票去余鹤剧组找余鹤的冲动更盛。

  可是他的理智清楚,他不应该这么做,最起码他不能给余鹤带去任何麻烦,更不能让余鹤为了他从工作中分离心神。余鹤几乎凡事都顺着他来,但不代表余鹤对他的纵容是没有底线的,徐行面上总是笑嘻嘻跟余鹤撒娇讨宠,心里是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敢做的。

  徐行闭了闭眼,又叹息一声,把这点冲动压回心底,收拾心情去吃余鹤叮嘱宋筱筱给他订的早点。

  早饭吃得太迟,余鹤好似生怕他饿着,送来的瘦肉粥简直能装半个锅,还配了绿豆糕,徐行一边想事一边吃,心不在焉吃完,到了十二点还有些撑。

  徐竹还给他打了个电话,声音听起来兴高采烈的,不用猜也知道是遇见什么好事。

  徐行强打起精神,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带着点笑意问徐竹:“什么事啊?我听你这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大奖呢。”

  “嗐,哥,你放心,我要是中了五百万,一定慷慨解囊分给你五百块去吃大餐!”徐竹高兴得嘴都合不上,和徐行分享好消息的同时还不忘跟他哥拌嘴,“我考上啦!嘿嘿,等九月份开学我就要过来和你一起在C市待着。”

  “你考上了?”徐行没问过徐竹的志愿填报,听他的语气不免好奇,“录的第几志愿啊?”

  “第三志愿。”徐竹乐得嘻嘻直笑。

  “那不是前俩都没进投档线吗?你还这么高兴?”徐行不解,“你填的什么啊?”

  “第一个填的清华,第二个填的北大,”徐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问题,“我本来还以为能捡个漏呢。”

  “……你真的没被爸妈抽吗?”徐行被他的操作骚得说不出话,沉默了半分钟。

  “因为我C大肯定可以上呀,哎,也不能这么说,当时填的时候我还是有点紧张的,不是百分百保证进我自己最想去的专业,因为按往年的录取线和一本线来说,我就高个二十来分,不过反正是比较稳的。”徐竹语气自信,“肯定不会滑档啦,再不济我第四志愿能帮我兜一下呢,总之不会没书读的。”

  徐竹虽然性子偶尔跳脱,但成绩的确是很不错的,人聪明,平时虽然上辅导班和做题的时间不如大部分学生多,但该学习的时候效率很高,极少走神,这大概也是徐父徐母管教得更严一点的缘故。

  “那你什么时候开学?要提前过来我这里住几天吗?”徐行翻了翻日历,“我不一定有时间带你出去玩,但是你对我这里熟悉一点,先住着也可以。”

  “不啦,”徐竹拒绝,“我开学那天再过来,爸妈叫我到时候提前几天把东西寄去学校快递点,报到之后我自己收拾。”

  男孩不用养得娇贵、要学会独立,是他们老徐家的传统,徐行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闻言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着他们时有时无的兄弟情思索了几秒,还是决定尽一个哥哥的责任,“你几号报到?我到时候过来帮你一起收拾宿舍吧,顺便你也领我去你们学校逛逛呗。”

  “好呀,不过我们的报到具体日期还没出来,我到时候请你吃食堂!我八月去兼职做助教了,等我再过几天到月底就能拿到四千块了!”送上门的哥哥苦力,不用白不用,徐竹乐得连忙应下,想起别的事,语气忽然变化了些,“对了,哥,徐程上个月来家里闹了一次,但不是要钱,说要爸妈把大伯母的遗书和日记给他。”

  “你说他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啊?”徐竹语带嫌弃地跟徐行吐槽,“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当年大伯母去世是因为谁他就不会觉得愧疚吗?现在突然又来要旧人遗物了,装给谁看啊,真的是,恶心死了。”

  徐行这次没和之前一样没心没肺地附和着徐竹一起吐槽徐程,在徐竹察觉到他不寻常的沉默、询问他时,若有所思地问了徐竹别的:“他有没有说他要遗书和日记是做什么?”

  “这我哪知道啊,”徐竹咋舌,“不过他没要到,就走了,到现在也算是一个来月没再找过我们了,但是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徐行眼皮忽地一跳,嗓子里却好似卡住什么,让他欲言又止再三,终于是没法跟徐竹说一句“他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说:

  小竹的填志愿行为不提倡不建议!请大家,尤其是如果有在上高中的同学,一定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和老师家长的建议来填报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