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休息已经有一个多星期。

  初澄每天在家里过着悠哉的生活, 不必考虑学生,也不用开会写教案,除了吃睡之外就是看看书, 把生病住院时掉的那几斤分量都养了回来。

  这一日午饭后, 他想起自己套圈得来的小花盆, 到花房里去查看,惊喜地发现花毛茛已经发芽了。

  瓷白的花盆里长出细弱的根茎, 大约两三厘米的绿芽,叶片形状有点像芹菜,而且底下的土也松松软软。看来是金教授在照顾自种花草时爱屋及乌, 也给它添了营养肥。

  冬日里难得见这样稚嫩的绿色。初澄想给花盆拍照, 掏出手机, 刚好感觉到它在手里震动了一下。是校园管家小程序里发出的消息通知。

  [高二年级秋季学期联考成绩已发布。]

  初澄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没想到高中毕业许多年后,还能体验到这种查询期末成绩的紧张感。

  他登录教师客户端,却不敢在第一时间看刚刷新出来的页面, 一点点挪开遮挡屏幕的手指。

  高二(7)班各科均分年级排名

  [语文]排名:6

  小小的一个数字,让初澄全身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如果是在午饭前查询,他还能再多吃半碗的程度。

  虽然听起来有点没出息, 但其他人真的体会不到这三个名次提得有多不容易。看到自己带的崽崽们有哪怕一点点的进步,对于他这个新手老师来说, 都是极大的满足。

  初澄把教师端界面截了张图,退出小程序,进入到7班的班级群。果然这里很热闹, 大家都在讨论成绩。

  [穆一洋:数学卷子确定没批错吗?我这个假期再也不会快乐了。]

  [鹿言: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以后勤勉点多思多问,没准还能得个孜孜不倦、虽败犹荣奖。]

  聊天过程中, 学生们也在群里发了部分截图。鹿言这次不仅拿回了数学单科成绩第一名的位置,总成绩更是在校联体大榜上领跑。

  不愧是本届预定的市状元选手,他的每一科都非常之能打。

  对于这种激烈竞争的场面,初老师只想表示:我爱看,请多演。

  [初澄:怎么没见有人争语文单科啊?]

  [李晟:我争我争,119分请求出战。]

  [吴雨晴:你靠边站吧,我126还没说话呢。]

  [韩芮:嗯?你们是网络不好,登录不上校园管家吗?]

  真正的语文单科桂冠不甘示弱,拍出一张成绩截图,直接让班级群内安静了三秒。

  初澄蹲在花房里,抱着手机傻笑。

  还得是我的课代表,牛批。

  [白小龙:啊行了行了,那是我没参加。]

  [谢星:大佬的世界我不参与,但是我及格了耶。]

  [李晟:看大家的语文都考得不错的样子,那我们班的均分排名……]

  初澄刚截下的图有了用武之地。

  [季雅楠:第六!]

  [韩芮:这也太酷辣,初老师的题没有白讲!]

  [蓝泽宇:/鼓掌]

  [徐婉婉:Surprise!]

  [……]

  众多道学生的感叹中夹杂了一条来自班主任的祝贺。

  [喻司亭:恭喜。]

  [白小龙:妈耶,群里惊现大哥!]

  [穆一洋:他怎么还窥屏啊?鹿言你是怎么传递前线战报的?]

  [鹿言:我们俩又不在一起,我哪知道啊?]

  刚才还热切讨论着的学生们纷纷表示:

  [匿了匿了。]

  群里逐渐安静下来。

  初澄本还想把截图单独发给大哥,表示自己不辱使命,但既然他已经看到,再这么做就有点邀功的意思了,于是作罢。

  他正要放下手机,收到一条私聊。

  [鹿言:恭喜初老师完成本学期kpi!]

  [初澄:哈哈哈,也恭喜好大儿再次登顶校联体。]

  [鹿言:您都不知道,考试的时候我只单独检查了语文答题纸,生怕涂错拖后腿。]

  [初澄:小心被舅舅看到。]

  [鹿言:没事,就我自己在家。今天我小姨要参加签书活动,他被拉去充当保镖和司机了。]

  [初澄:那你吃饭了吗?陈姨休假回家了吧?]

  [鹿言:中午吃过了,晚饭还没有着落。对了,初老师下午有空吗?]

  [初澄:什么事?]

  [鹿言: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小雪,这种天气最适合吃顿铜火锅了。可惜我在北京这边很少有同学和朋友,没人能陪我去。如果初老师愿意一起的话,就当是我们互相庆祝了。]

  其实这一个星期以来,初澄在家里待得也有些无聊,还在犹豫,鹿言就在屏幕另一边对他撒娇了。

  [去吧去吧,初老师。您不能放任自己的学生孤独抑郁,不管不问吧。]

  [初澄:别说得那么可怜。我可以带你去吃火锅,但你出门之前要记得告诉家里。]

  [鹿言:没问题,晚点见。]

  与好大儿约定好之后,初澄用手机给自己的花苗拍了几张照片,起身时不可控制地“嘶”一声。

  高兴得腿都蹲麻了,自己的这副老父亲做派可真是越来越足。

  下午两点钟,初澄离开家门,打车到达鹿言给的地址。高高的台阶上,穿着白色棉服的少年正在朝他招手。

  初澄看一眼头顶金碧辉煌的招牌,怔了怔:“不是说吃火锅吗?怎么约在温泉会馆了?”

  “反正还没到晚饭时间。”鹿言笑着迎上来,解释说,“这家酒店的投资老板和喻总有生意上的往来,往家里送礼的时候总会带着各种各样的会员卡。我随手拿的,不用白不用嘛。”

  “他家的私汤小馆好像的确很有名。”初澄细看会馆的名字,觉得有点印象,是那种收费奇贵的高端养生会所,“但你一个未成年,人家能给你开客房吗?”

  鹿言脱口而出:“不是还有你吗?”

  初澄无奈:“算盘打得很响,就是因为这个才叫我来的是吧?”

  鹿言身高腿长,站直了几乎与初老师差不多高,却自然地对着他稚气傻笑:“那要不要进去?”

  来都来了。

  初澄朝着环境优雅的大堂望了望:“走吧。”

  事实证明,鹿言想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他甚至已经提前预定好了VIP私人馆。

  初澄现场买了条新的平角泳裤,换下衣服,披起浴巾,跟鹿言各自浸入一个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小池子。

  “冬天泡温泉缓解疲劳、促进血液循环。”鹿言趴在小池的边缘,笑看初澄满脸“上当了”的样子,补充道,“对体虚的人有好处。”

  初澄白他一眼:“你才体虚。”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这家的温泉小馆做得当真不错,私密安静,色调温暖,缭绕的雾气中散发出清淡柔和的香氛味道,让人无比放松。

  初澄缓缓下沉,把自己的肩膀浸入温泉水里,仰头看着头顶垂坠的水晶灯,获得了一片宁静惬意。

  背后传来按动池壁按摩器的沙沙声,初澄笑着与他聊天:“对各种功能轻车熟路,看来你之前没少来。”

  “也没有吧。”鹿言仰面,惬意地哼了声,“毕竟我和我舅都只有寒暑假才回来。”

  初澄稍作回忆:“我好像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父亲。”

  鹿言的语调如常:“说实话我也没见过。喻总说,亲手解决过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不提也罢。”

  听对方这样说,初澄大概能猜出一二。他不便去打听别人的家庭隐私,只是好奇道:“那你的姓氏……”

  鹿言恍然:“噢,我随姥姥的姓。她是亭州人,我的户口也落在那边,所以能在十中上学。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是姥爷说自己家的风水不好,生的孩子都生性叛逆不服管教,他希望我能乖巧懂事,像姥姥多一些。”

  “孩子都生性叛逆?”初澄关注到其中一句,“也包括喻老师?”

  “嗯。”鹿言动了动,伴着哗啦啦的水声,换到距离初老师更近的另一侧池子边,“难道你不觉得我舅舅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吗?”

  “那倒是,但并不妨碍他很优秀,理智自律,刻苦坚定,勇于迎难。”初澄想起之前钟老师对喻司亭的评价,自己也深以为然。

  “哇,全是优点啊。那孤傲毒舌,脾性恶劣,脸色黑耐性差呢?”鹿言挖苦起自己的亲舅来丝毫不嘴软,“玫瑰哪能不带刺是吧?”

  初澄端起汤池边的花果茶润了润嗓子,笑着嘱咐:“不要在背后揶揄长辈,尤其是和他的同事一起。到时候,我可说不清是在谁拐带谁。”

  鹿言表示理解,舒服地泡进池子里,隔了半晌才沉叹一声:“其实我舅真挺好的。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吐槽的那样,他只是太外冷内热,然后一大把年纪了没有搞到对象。”

  “如果你这样说就太低估他了。”初澄闭上眼睛,缓声道,“以你舅的人格魅力和细心程度,只要能遇到他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愁追不到。”

  鹿言笑笑,没再说话。

  两人边聊边喝茶水,直到泡得有些困倦,才穿上浴袍去客房休息。路过自助餐厅,鹿言说要进去拿些点心和水果。

  初澄等在一旁,偶然间注意到隔壁阅览室的书架上有喻晨写的悬疑小说,便随手拿下来。

  他翻开扉页,看见简介里写着:那一夜我杀了自己的亲弟弟,把尸首埋在母亲心爱的波斯菊花坛下……

  这么刺激的吗?

  虽说创作高于生活,却也源于生活,怎么看都有点私人情感被夹带在里面吧。

  “走吧,初老师。”鹿言端着两个小竹盘凑近过来。

  初澄快速地在管理员那里登记了一番,把书带进客房里去看。

  这里的休息室也是私密性很好的双人间。为了营造更好的放松环境,灯光稍微有些昏暗。

  初澄躺上靠椅,打开床头的阅读灯,觉得光亮程度刚刚好。

  待两人坐稳,房门被人敲响。

  得到准许后,穿着统一浴服的工作人员探身进来,礼貌地询问:“请问两位需要什么样的客房服务?”

  鹿言边吃着水果,边瞄向墙上的项目价位牌,挑选道:“嗯……我来一个养生舒筋按摩吧。”

  服务人员转向躺椅边:“另一位先生呢?”

  初澄刚翻开悬疑小说,阅读兴味正浓,抬头道:“我就不用了,麻烦帮我送一杯雪顶咖啡。”

  “好的。”服务员颔首后退离。

  鹿言瞧来一眼:“你在看我小姨的书啊?”

  初澄:“是啊,写得特别有意思。我刚看了一章就被吸引住了。”

  鹿言调了个身俯趴着,撑起下巴,客观评价道:“喻晨老师不发疯的时候还是很有魅力的。我最喜欢她写的《杀死第三个我》和《枯井里的夏天》。除了第二本书的主角叫言言以外,全部都很合我的悬疑口味。”

  “感谢推荐,回头我会看的。”初澄记下书名,继续阅读。

  当当——

  “请进。”

  来给鹿言做舒筋按摩的是位大约三十岁的女技师。她快速地做完准备工作,来到少年床边,声音温柔地做例行询问:“客人,您的腰椎应该没有问题吧?平常有没有哪里的筋骨不太舒服?”

  “我的肩膀和脖子都有点痛。”

  “那是哪种痛呢?”

  鹿言懒洋洋地答:“写寒假作业写的。”

  女技师被他逗笑,点头道:“好,那我等下帮您重点按摩,缓解一下。”

  “嗯……”鹿言低低地应了声,随意刷起了手机。

  这种会馆里的技师大多性格热情、能言善道。但这个房间里的两位客人明显是想要个安静的休息环境,女技师便没有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鹿言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在哪儿呢?”是喻晨打来的。

  鹿言趴着,声音闷闷的:“温泉会馆。”

  喻晨不确定地试探:“和初老师?”

  鹿言:“嗯,我按摩,他在看书。”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喻晨在电话另一边压低了声音,“我让你约他出去玩是为了拉拉关系,旁敲侧击给你舅树立起良好形象。你怎么还自己享受上了?家里白宠你了。”

  鹿言:“我没有啊,组织上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初老师刚才形容起小舅用了清一色的褒义词。他的形象本来就不差,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喻晨却一秒识破:“还狡辩,合着人家是陪你出来玩了?一会还得吃顿涮羊肉是不是?”

  鹿言一乐:“你怎么知道?”

  “你都惦记好几天了,我能不知道吗?”喻晨放弃了,“行吧,也指望不上你,你们俩就好好玩吧,别把人带坏了就……哎?”

  电话另一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鹿言正纳闷,听筒里忽然换了一道低抑的声线:“你什么时候把他约出来的?”

  “舅?”鹿言听出了对方的嗓音。

  喻司亭:“嗯,问你话呢。”

  鹿言嘶了一声,硬着头皮坦白:“就刚才。初老师说要带我去吃铜火锅,但还没到饭点嘛。”

  “所以现在在温泉酒店?”

  “啊。”

  举着二姐手机的喻司亭兀自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淡的嗓音询问:“那玩够了吗?等会儿下雪恐怕不好打车,我过去接你们。”

  电话被挂断,鹿言趴在原位没动,大脑思维却快速地过了好几轮,然后腾的一下跳起来。

  正在给他做颈椎按摩的技师吓了一跳:“按疼了?”

  鹿言摆手:“不是,就做到这里吧。谢谢姐姐,你可以休息了。”

  技师愣了愣,但还是应了声“好”,然后收拾东西离开。

  鹿言急着披好浴袍下床,把客房里的灯光调亮,看向正悠然看书的人,叉起腰沉思。

  初澄抬头:“怎么了?”

  “纪检大队长还有十分钟就到达战场了,我得想个办法活下来啊。”鹿言焦虑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什么意思?”初澄没太理解。

  “来不急解释了,就当是救人一命,快配合一下。”鹿言在整个房间里找寻可利用的物件,最后取下柜子上摆着的意见簿和签字笔,一本正经地坐到古风装饰画下。

  接着,他读出上面书写的文言文,非常好学地询问:“初老师,这句话该怎么翻译呢?”

  看着这孩子突然间变成了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手里还端着悬疑小说的初澄实在反应不过来,情绪复杂地挑了挑眉尾:“哈?”

  作者有话要说:

  喻司亭:趁我不在家,带着未来小舅妈去做大保健,还要求活下来,你怎么想的?

  鹿言:不可能,别瞎说,我们明明是在补习语文,不信你问他!

  初澄:孩子就是写作业写累了,想按个肩膀吃顿火锅,能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