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住院部静悄悄的,楼下的护士站有些嘈杂,有探病的亲友找不到地方,还嫌护士指路不清楚,双方吵嚷得厉害。

  蒋幸川给明绪掖了掖被子,关紧门后出了病房。

  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在走廊另一头,蒋幸川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许医生。”蒋幸川推开门。

  “请坐,病人睡着了?”许医生摘下眼镜,示意眼前的椅子。

  “嗯,刚睡着。”明绪晕过去后,蒋幸川立刻把他送进了医院,但睡着的明绪也并不配合治疗,拽着蒋幸川两根手指不肯撒手,怎么都掰不开。

  好在他身上没有外伤,医生便允许蒋幸川全程陪同,等明绪睡着后再来跟主治医生沟通病情。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他怎么样?”一坐下蒋幸川就担忧地问。

  “放心吧,初步诊断是情绪问题,病人情绪激烈时容易血压升高,使得血管极速收缩,大脑心血管供血不足导致的晕倒。”说完,许医生总结道:“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没什么问题明天就能出院。”

  蒋幸川稍稍安心,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他手里抓着的药瓶,装的是什么?”

  许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又拿出检测报告,一并放到蒋幸川面前。

  解释道:“这个啊,就是普通的维生素,只是瓶子有点奇怪,不像是正常剂量的原装瓶,像是换过的。瓶子我们也检测过了,没有发现损害人体的物质。”

  蒋幸川快速看完检测报告,确实没发现异常,提了一晚上的心脏才慢慢落回实处。

  几个小时前,他等不来明绪开门,反而听到家里噼里啪啦的响动,以为明绪出了意外,直接撞开门进去了。

  当时明绪的状态很差,脸色惨白,抓着小药瓶跟他嘟嘟囔囔地说只吃了三次。药瓶外观没有任何标签,看不出是什么,蒋幸川吓了一跳,以为明绪误食了什么不健康的药品。

  但还没等他问清楚,明绪就一头栽进他的胸膛,半睡半晕过去了。

  现在得知明绪晕倒的原因,蒋幸川猜测,应该是跟他们的那通视频电话有关。

  那时明绪正忐忑地跟他剖白隐私,蒋幸川心疼坏了,可正到关键时刻,他手机没电,突然死机了。

  因为怕明绪胡思乱想,他下了楼就开车赶过去,可到家门外,他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反应,要不是明绪不小心撞翻了椅子,他还很不下心去撞门。

  蒋幸川皱着眉懊恼,突然办公室门被敲响,一位中年医生走了进来。

  许医生连忙起身相迎:“李主任,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啊?”

  李主任摆摆手,问:“今天晚上有个叫明绪的病人,是不是交到你那里了?”

  蒋幸川闻言转头。

  许医生颔首:“对,晚上八点送来的,我正跟病人家属交代呢。”

  李主任看向蒋幸川,迟疑了几秒,道:“你是病人家属?”

  蒋幸川起身,“我是他男朋友。”

  两位医生一愣,同时目光惊讶地看向他。

  李主任显然知道明绪的身世背景,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点了点头,不再询问,转眼看向许医生:“他什么症状?”

  许医生疑惑:“李主任你认识这病人?”

  李主任点点头:“他曾经是我的病人,植物状态苏醒不到一年,下午才找我做过复查。”

  李主任这话说得淡然,却让一旁的蒋幸川吃了一惊,话语里其中的两个字节并不陌生,但放在明绪身上就格外惊心动魄。他抬眼望向李主任,问:“植物状态?”

  “对,”李主任诧异:“你不知道?”

  蒋幸川满心苦涩:“我们刚在一起。”

  他忍不住想,再他离开的这三年里,明绪到底经历了多少意外,想起自己三年前一走了之,简直是他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李主任对病人的感情生活并不感兴趣,皱了皱眉就转开眼,看向许医生。

  许医生连忙把明绪的状态仔细说了。

  听完,李主任皱了皱眉,道:“先别出院,明天转精神心理科再做个检查。”

  许医生:“为什么?”

  李主任看了蒋幸川一眼,犹豫道:“别问了,明天转过去,他的检查我亲自负责。”

  “好。”

  李主任说完,转身出了办公室。他和阮敏芝是老同学,几十年的交情了,明绪一出事,阮敏芝就立刻把人送到他这里来。李主任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告知老同学,身后蒋幸川追了上来:“李主任,请留步。”

  “有事吗?”

  “关于明绪的病情,我有些疑问想请教。”

  李主任皱起眉:“抱歉,严格来说你并不是病人的家属,这属于病人隐私,我恐怕不能告诉你。”

  一个刚确认关系的同性男友,能不能走到最后都不知道,实在没有必要跟他说这么明白。

  蒋幸川不卑不亢,他显然知道李主任在想什么,继续道:“李主任,我跟明绪的关系没有您想的那么脆弱,他是我的爱人,我们以后会缔结正式的婚姻关系,会拥有共同的财产,我相信他也同样爱我。”

  说到这里,蒋幸川顿了顿,才道:“但您知道,很多人在面对爱人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把自己残缺的一面隐藏,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就像今天,我一时疏忽,他就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我想知道他的身上发生过什么,真正了解病情病因,以后再有类似情况时,才不会束手无策。”

  蒋幸川商人出身,口条极好,最知道从什么位置切入才能说服别人。果然,他一段话说完,李主任脸上的表情有了松动。

  “好,你跟我到办公室吧。”

  ……

  凌晨,蒋幸川轻轻推开病房门,明绪还睡着,但睡得不安慰,眉心紧紧皱起,像做了什么噩梦。

  蒋幸川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明绪冰冷的手指,心口酸涩,情绪翻涌,心疼得将要烧起来。

  他曾从秦邃口中探知当年事件的一鳞半爪,并不知全貌,也听秦邃不止一次地提起当年貌似沸沸扬扬的京大坠楼案。

  传闻中的凶手,是明绪。

  蒋幸川从没信过这个传言。

  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真相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惨烈。

  ……明绪才是两年前那个轰动全校的坠楼者。

  至于坠楼的原因,暂时不明。

  但想也知道,那一定是另一场暴力导致的结果。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

  十八岁的明绪,被接踵而来的意外和暴力生生逼成了抑郁。又在毕业那年,在最闪光的年纪里从高楼坠下,重重砸在还没修好的花坛里,碎石和砖块嵌进他的皮肤,脑部重创,骨骼崩碎,被送到医院后无知无觉地在病床上躺了整八个月。

  满载着梦想和追求的盛夏毕业季,所有学生都踏进社会,只有明绪悄无声息地留在了原地。

  蒋幸川无法忘记明绪在他面前解开薄毯,故作坚强地说“分手也没关系”,其实声音抖得非常厉害。更忘不了他撞开门,明绪神思恍惚地抓着他,一遍遍解释“只吃了三次药”,好像他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蒋幸川懊恼地扶额,觉得三年前的自己真是个混蛋。

  而此刻,明绪一脸惨白地躺在病床上的羸弱模样更让他一阵后怕,他担心自己不够了解明绪,害怕这么惊险的事情再发生一回,那才真是要了他和明绪的命。

  他正谴责自己,突然察觉到床上的人呼吸节奏变了,病房寂静,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蒋幸川意识到明绪要醒,快速整理好情绪站起来,打开远处一盏小灯,防止光线刺激明绪的眼睛,“醒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大梦一场,明绪朦胧地没有清醒,迷糊着小声:“……想喝水。”

  “好,等一下。”床头柜就有提前打好的开水,他把水温晃凉到适宜的温度,才小心地扶起明绪,“试试还烫不烫。”

  明绪渴了太久,两手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完一杯。蒋幸川问:“还喝吗?”

  明绪摇头递出杯子:“不喝了。”

  重新躺下,明绪已然没了睡意,眼巴巴地看着蒋幸川,好几次欲言又止。

  蒋幸川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眼珠子转来转去,你在写小作文?”

  明绪拽了拽被子,遮到鼻尖,只留一双紧张兮兮的眼睛看着蒋幸川,“我的伤,你是不是看……”

  “我看到了。”蒋幸川打断他。

  明绪见他表情冷冷,不安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明绪被他的情绪感染,不自觉绷起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蒋幸川不说话了。

  明绪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看了蒋幸川一眼,见蒋幸川也一直看着他,眸光沉凝,漆黑的瞳孔里藏着看不清的深邃。

  明绪垂下眼,他觉得自己又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蒋幸川一定很生气。

  明绪从大学开始,就最害怕蒋幸川的冷脸,凶巴巴的,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让人无所适从。

  蒋幸川在他面前总是保持温柔和体贴,他都几乎忘了,这人生气起来是很吓人的。

  虽然明绪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蒋幸川鲜少生气,现在这情况,一定是他哪里没做好。

  明绪捏了捏被子,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蒋幸川说:“疼吗?”

  明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蒋幸川说的是后背的伤,他眨眨眼:“已经不疼了。”

  蒋幸川:“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明绪低着头:“没有了,我都好了。”

  蒋幸川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那我们来算算账。”

  明绪非常迷茫:“……啊?”

  蒋幸川突然变得专横,严肃得不近人情,他说:“明小绪,视频的时候给我看伤疤,是打算逼我分手吗。”

  明绪慌了一下:“不是……我没想逼你。”

  蒋幸川掷地有声地给他定了罪:“你不仅逼我,还在逼你自己,你不相信我爱你,觉得我会嫌弃你后背的伤疤,害怕以后分手难过,干脆用最惨烈的方式逼我走,对吗?”

  明绪小声道歉:“对不起。”

  蒋幸川叹息一声:“你宁愿把自己逼上绝路,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心事。”

  “我……”明绪急于解释,心口被酸涩的情绪塞满,“下次不会了,我已经很后悔了……我不想分手。”

  一场意外加乌龙,明绪自己给他和蒋幸川下了块绊脚石,结果是他躺进了医院,也把蒋幸川吓得魂飞魄散。

  在那场自我编织的分手幻境里,明绪因为失去蒋幸川而失控,也把自己折腾得可怜巴巴,清醒后他突然意识到,他从今以后,都不能再失去蒋幸川了。

  温暖的手轻抚在明绪的侧脸,撑起下巴,让他视线平直相对。蒋幸川笑了笑,垂眸靠近,“好,不分手。”

  明绪声音带了点哽咽,轻轻笑了一下,温润的眼角绽起一点水光。

  蒋幸川把人抱进怀里,明绪的身体在贴近他时不自觉地放软,全身心地依赖,充满信任。

  蒋幸川紧紧搂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宝贝,无声倾述爱意。

  再也不撒手了。

  --------------------

  哦豁,看了未来几天的天气预报,明天9度,十月份啊啊啊啊,我居然已经要开始穿棉袄了。不知道看书的各位有没有在降温的区域,注意保暖,感谢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