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昕有些怀念地看着眼前的餐厅, 装潢还是老样子，总觉得比记忆里老旧了一点，门口的服务员也换了样子。
她坐在车上打算给沈墨墨发消息, 正好七点五十, 门口的彩灯亮起。这时候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沈墨墨从远处跑来, 她跑得气喘吁吁, 头发都乱了, 穿着平时的皱巴衬衫，看来是从家里赶出来的。
苏昕松口气，她心想还好, 沈墨墨没有搞那么隆重, 为今天穿上一件特别的衣服。
而她差一点点就穿了, 但最后还是决定只穿平时的衣服。
她想起当年的那天晚上, 沈墨墨也不知道管谁借了一件裙子。她从没见过沈墨墨穿裙子, 其实很适合她，水蓝色的纱裙，领口别一朵花。妆容很淡, 不是那种讨巧的淡妆, 而是努力到最后只能化成这样的淡妆。
那一晚的沈墨墨很可爱，像从许愿池里捞出的一颗玻璃珠子。
然而那时候的苏昕已经无法对沈墨墨说出坦率的话语。
她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沈墨墨一见到她就跑过来。她小声道歉, 说自己地铁坐过了站, 差一点就要迟到了。
苏昕摇头说没事, 她不停留只是往门口走, 不知道为什么沈墨墨没有跟过来。
苏昕只好回头，有些无奈：“不吃了？”
沈墨墨好像在发呆, 似乎在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苏昕静静看着她，突然，一滴雨水打在地面。
沈墨墨愣住，她抬起头，雨慢慢下起，似乎带她回到了过去。她眼里闪过决意，于是迈步说：“吃啊，我们快进去吧？”
沈墨墨声音听不出来任何变化，苏昕反而跟在了她身后，一旦落入非主导地位，尤其引领自己的还是那个沈墨墨，苏昕居然有些不能习惯，只能任她带自己穿过人群，穿过喧嚣，明亮的灯下，餐具互相碰撞，人在交头接耳、窗外雨在下，八点的火车站钟声从很遥远的地方响起。
像是穿回了过去，苏昕突然意识到：她是多么希望走在前方的沈墨墨穿着那条水蓝色裙子。
她们坐下，安静点菜，等待，然后吃了点饭，喝了一点红酒。
“味道和以前比好像没有变。”
苏昕放下刀叉，她抿了口酒，如此评价。
沈墨墨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你好久没来了吗？”
苏昕笑了下，她又举起酒杯，挡住表情：
“没有来了，自从那天晚上，和你不欢而散以后。”
要进入正题了，苏昕把重音放在“不欢而散”四个字上。
沈墨墨顿时愣住，有些慌张。她也想喝点酒，但随即又想到什么，略有些狼狈地喝了口杯子里的水。
苏昕忍不住笑得更明显：“我今天没穿白裙子，你别担心会洒在我身上。”
被猜中了。
沈墨墨脸有点烫，她隔了好一会才慢慢说：“……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提到那天的事。”
毫不夸张，哪怕她们之后算是“绝交”，又和好，来到现在，她们始终没再提起那天的事。
一个是过去了，一个是永远都过不去。
今晚，旧事重提。
“我一直在等你说，沈墨墨。”
苏昕慢慢开口，她看着沈墨墨，沈墨墨小声说：“是哦，我还欠你一个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
苏昕眯起眼睛，沈墨墨挠了挠头：“唔，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我猜——你当时和未婚夫彻底分手是因为我？”
“你没有及时去找未婚夫，然后他给你打了个电话，和你分手。然后你就——你就叫我不要再搅乱你的生活了，是这样吗？”
沈墨墨神色小心翼翼，这些话她没有和连齐星说，因为这只是她通过后来的闲言碎语拼凑出的猜测。
苏昕点一点头：“你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确实是等烦了，也彻底放弃了。他认为我根本就不在乎他，因为我会为了一个学妹的邀请推迟和他的约会，那么以后呢？也许是另一个学妹，也许是比他更重要的工作。”
“他在电话里喊的那些其实我现在已经不太记得了，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我当时只是觉得麻烦，觉得一切都乱套了，因为他曾经是我能选择的所有婚姻对象里最不会妨碍我人生计划的人。我没想到他会真的喜欢上我，还擅自失望，擅自离开。”
沈墨墨无法揣测眼前的苏昕是抱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话的，她只觉得她太平静，说出的话不像是在阐述自己的过去。
“所以，你没必要说对不起。”
苏昕饮尽红酒，杯空了。
她的心跳在加快，醉意在皮肤表面热热散发。
“而且你真觉得，只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就会把我打倒吗？”
苏昕自顾自笑，嘴角勾起，唇色被红酒染上鲜艳光泽。
沈墨墨傻傻看着她，一无所知的模样，看着就让苏昕来气。
她恨不得探身过去捏住沈墨墨的脸，质问她，你为什么不记得，你怎么能不记得？
可那不适合自己。她只能坐在那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然后再挂上笑容：
“沈墨墨，你不记得了？你大二的时候有一次和同学吃饭，喝了点带度数的气泡饮料，所以就忘了自己容易喝醉，又喝了好多酒。我当时正要去找你，因为你一直在因为江傅实躲避我。你同学一看见我就把你交给了我，最后只剩下我和你在那个包厢里，你干了什么，你不记得了？”
喝醉了。
干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只和苏昕两个人在包厢里。
似曾相识的场景，沈墨墨头皮发麻，脸瞬间涨红。
她好像知道自己做出什么事了。
苏昕靠在椅背上，她续了杯酒，然后才开口：
“沈墨墨，你吻了我——不对，是你要求我得亲一下你，不然就不跟我走。”
记忆里是沈墨墨的呜咽声，她抓住苏昕的手，明显能认出这个人是苏昕。所以她讲出真话：“苏昕，呜呜……你、你是不是一点都，一点都不喜欢我啊。”
醉了的嗓音很沙哑，苏昕感受到她的手有多烫，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我喜欢你啊。”
沈墨墨的眼睛水润，泪水快掉下：“真的？”
苏昕点头：“真的。”
沈墨墨突然攀上苏昕肩头，她开始撒娇：“那就亲亲我。”
苏昕愣了一下，而沈墨墨已经踮起脚尖，她嘟起嘴，显然不是要苏昕亲脸。
“你亲我，我才和你走。不然我就要赖在这里，谁都赶不走我！”
沈墨墨这么说，苏昕虽然有些惊讶和犹豫，但到底还是接受沈墨墨这是喝醉了的解释——看来以后不能让她沾酒，做出这种荒唐的举动。
总之，就先顺着她，只是亲一下嘴巴而已。
苏昕扬起下巴吻上去，本打算是蜻蜓点水般的亲亲，可沈墨墨的手却抓紧她肩头，她得寸进尺，渐渐深入，苏昕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不曾守住半分，她就这样直接让沈墨墨吻住自己。
甚至，她们一时之间难以分离。
结束的时候苏昕还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沈墨墨却很清楚。她又踮起脚尖，亲了下苏昕的耳垂：“我也喜欢你。”
吐息打在耳垂上，苏昕的腰差点就软了：“沈……沈墨墨……”
然而沈墨墨又看着她，很悲伤：“可是你不喜欢我。”
苏昕这才迟迟反应过来：“我……”
沈墨墨扳着手指头说：“你看，你、你有未婚夫，你——你还有工作室，以后没准还有大公司！你有好多朋友，你有……你什么都有。”
“就是没必要有我。”
沈墨墨倒在她怀里睡着前呢喃的最后一句是：“……可我还是好喜欢你啊。”
苏昕没有再回应。她把沈墨墨送回宿舍，然后就开车回工作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把门锁上，坐在办公桌前不停揉脸，叹气。
她莫名觉得烦躁，她心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沈墨墨，你带来了那么多变数。
她心里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她此前的目标都那么明确，都记在了她的本子里，从童年起就在实行。然而沈墨墨像——像陨石，就这样打破了她的秩序。
“那时我还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后悔自己认识了你，把你带进了我的生活。所以那天以后我没有再去找你。”
苏昕的第二杯酒也喝光了。
对沈墨墨来说终于有一个谜团解开：苏昕并不是因为未婚夫才远离她的。是沈墨墨的醉酒行为让她心烦意乱，让她觉得沈墨墨是一个意外，不该再与她纠缠下去。
“可是，你之后还是答应了我的邀请。”
沈墨墨小声说，苏昕举起酒杯，在模糊的杯中注视扭曲的沈墨墨。
“因为我意识到我不该责备你。”
苏昕放下酒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似的注视沈墨墨。
“那天所有事都搞砸以后，我才恍然大悟——我心想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我只是觉得自己被规划好的人生为什么全被沈墨墨打乱了？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我——我不想这样。我不接受所谓突如其来的爱情，我不接受，我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事实。”
“沈墨墨，我就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我是喜欢你的，是那种想要和你亲吻的喜欢。”
苏昕连说这话都那么笃定沉稳，那么可靠。但她最后还是无故笑了下，歪起脑袋：
“或许我该说，我现在对你仍是这样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