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 德鲁伊也会变得很坏。

  比如米夏其实是知道,自己喝醉酒之后很可爱这件事的。

  月影说,喝醉酒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都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意思就是醉酒是一道不负责任的免死金牌, 醒来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米夏本来只有三分醉, 后来变成五分, 再后来好像是真的很醉很醉了, 所以她决定试一下。

  “我的奖励呢?”米夏说道,“精灵之树变成小树苗了,你现在是我五分之二的老婆了吧?”

  月影还是那么大方:“不是说了二分之一。”

  “好耶,二分之一!”米夏说,“我的奖励呢?”

  月影终于眼神很奇妙地看过来,说道:“不是给过你了。”

  “给过了吗?”米夏十分惊讶, “我不记得了呀!真的给过了吗, 你可不能骗我。”

  月影说:“到底是谁骗谁?”

  “啊!”米夏向后一倒,捂住脑袋, “我的头好痛!发生什么事了?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们在山脚下,溪谷中,米夏的小木屋里, 矮人提供了柔软的大床。光线很好, 轻盈的光透过木头的缝隙照射进来, 让米夏的皮肤笼上一层健康、迷人的光泽,饱满而富有弹性, 细小的金色汗毛和肌肤的纹理都一清二楚。

  月影说:“真的不记得了?”

  米夏说:“真的真的不记得了。能不能再奖励一次啊?”

  实际上一本书被打开过就会有阅读过的痕迹,特别是当阅读者曾经在某些特别的段落和页码做出过标记的时候。

  读书不能只读一次, 好书经得起反复阅读。

  于是月影貌似勉为其难地应道:“好吧。”

  米夏的腰怕痒,一动就要笑。清醒时的感触和微醺时又有所不同,这种感官上的差别让她禁不住想要探索更多。和手臂、小腿相较白皙许多的腰/肢展露出来,阅读者曾经在这里划上过重点标记,墨迹尚干不久,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记得吗?”

  “不记得。”

  健忘的不知是书本,还是阅读者。不久前才刚划线标识过的段落和句子,落在眼底尚且熟悉,但若真要细细重读一遍也未尝不可,权当复习。

  阅读者的习惯不是一目十行,而是一字一句地精读。指尖挑起书页翻阅,指腹随视线一寸寸经过,纸张翻折起来,要在这里夹入一张书签。

  “哎、哎,”米夏有些发慌地将自己并拢起来,“奖励里有这个吗?”

  “有啊。”月影从书页中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只是你忘记了。”

  “有吗?有吗?”米夏也说不清楚自己要不要再抵抗一下,“真的吗?你可不要骗我。”

  月影说:“我怎么会骗你。”

  骗人是不可取的,做坏事会遭到应有的报应。主要是小骗子遇到了更大的大骗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被骗得团团转,有苦也说不出口了。

  而且,其实也没有很苦。

  要抵抗吗,还是不抵抗?

  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很难的问题需要时间谨慎思考。

  在理论派还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行动派已经二话不说地开始了。这是一本还未读完的书,温习了之前的部分,阅读者如饥似渴地开启了下一篇章,米夏手上用力想要抓住一些什么,脚趾也蜷/缩起来,小腿绷得紧紧。

  很难的问题随着行动的推进变得没有意义,下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

  这种感觉是什么?

  既害怕它朝着未知推进更多,又更不愿它就此停下。

  魔法师的天性是探索未知,哪怕在这途中感到害怕、畏惧与恐慌也不能退缩。

  米夏顶着似乎宿醉未醒的脑袋想,我要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是月影反而停了下来,埋首书本的人在阅读到最精彩部分之前,想要缓一缓气,调整一下情绪。

  阅读者的计划本来并不是这样的。

  作为一个有规划的阅读者,读什么书,每天读多少页,都是计划好的。

  但是书本却不这么想,她不能容忍阅读者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也不理解阅读者想要停一停的想法。

  超过二分之一了吗?那就超过二分之一吧。

  现在正是最精彩的部分,你不能走开,也不能错过。

  月影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太过了?是不是要停一下?稍微服一下软,承认自己拙劣的谎言,我就放过你。

  米夏却催促她,眼睛里有生理性的湿润,在阳光的折射下亮得比龙族的任何收藏都要璀璨夺目。

  “这个我也不记得!这个我也不记得!”近乎是细细的尖叫,指节用力下压,将强大的巫妖禁锢在自己怀中。“你要把奖励给我!”

  于是,书本和阅读者都各得到了她们应有的奖赏。

  ……

  比德鲁伊更坏的是精灵,这是普世公认的道理,连墨坎都这么说。

  醒酒之前的事情已经假装过了,醒酒之后的事情就不能再继续假装了。

  米夏想要控诉:“你骗我。”

  月影说:“到底是谁骗谁?”

  米夏便不吭声了。

  论坏,德鲁伊是坏不过精灵的。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很坏很坏的德鲁伊了?

  米夏放眼整个死灵界,目前来看,没有一个争气的。

  月影甚至还要逗她:“还要奖励吗?”

  米夏觉得奖励有点可怕,不是魔法胜似魔法,或许是巫妖的诅咒还是什么东西,不然很难解释月影为什么这么精通。

  “下下下下下次吧,”米夏说,“我现在已经记得很清楚了。”

  但是米夏还是把剩余的酒偷偷藏了起来。说不定哪一天突然就想喝了呢?喝醉了就又可以说自己忘记了,正当性是连月影也都承认的。

  月影问酒去哪了,米夏说被矮人搬走了。

  月影笑一下,说她:小骗子。

  米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但是修炼骗术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米夏知道人类很会骗人,地精也很会骗人,月影骗人的技术其实一般般,总是能被米夏轻而易举地发现,却还是有很多人会被月影骗到。

  米夏的骗人技术比月影还要再烂一点。

  米夏问月影:“你有没有被人骗到过。”

  月影想一想:“有吧。”

  米夏:“那个人是我吗?”

  月影看她一眼,笑容很假很礼貌,意思就是,不是你。

  米夏:“你能不能假装被我骗一下?”

  月影说:“不是装过了?你需要的话还可以继续装。”

  米夏一怵,猛摇头,暂时不是特别需要。那个表演太拙劣了,拙劣到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脸红,但是除去拙劣表演以外的其余部分又让人止不住地要反复回想。

  然后她又好奇:“你被谁骗到过啊?”

  居然有人能够骗到精灵王!

  月影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你不要学。”

  “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怎么坏的。”

  月影说:“你先答应我不要学。”

  米夏保证道:“我不学。”

  这时候她们是在散步,要回主位面了,走之前来小树苗这里晃悠一下。月影没有立马告诉米夏答案,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指着小树苗说道:“你知道吗?精灵之树上产生的第一个意识,就是精灵王的意识。”

  她的手指抚摸向小树苗顶端的嫩芽,那里结出的果实将是这个种族新一代的领头人,方向的指引者。

  “哦哦,”米夏说,“就是那个说‘簌、簌簌……飒!飒’的声音?”

  “对。”月影说,“这时候其实就有意识了。”

  米夏一边想着,那月影很小很小,还未出生的时候,也是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的啊!一边心头咯噔一下。

  月影还不知道,未来的新一任精灵王,正经学会的第一个字,是打……

  月影继续说。

  “所以在出生前,我就知道,我可能会是最后一任精灵王了。”

  那其实是比三百年更加漫长的岁月。

  精灵的数量有着自己的恒定值,这是阻挡这个种族向外扩张的根本原因,哪怕招揽再多德鲁伊来也没有用。一定数量的精灵死亡之后,新的精灵才会继续产生,在精灵数量饱和的时候,精灵树不会结出新的果实。

  在前任精灵王诞生之后,月影所在的这棵精灵树种便被种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生长缓慢。

  她逐渐生出意识,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降生。

  在等待中,精灵族群却变得慌乱,有时,精灵和德鲁伊会在她的身旁交谈,语调急促,愤怒,疑惑,甚至绝望。精灵王死了!旧的树即将枯萎!月影能够感受到另一颗树种被种下,她的成长速度也按下了不正常的加速键。

  但随着时间流逝,月影发现,另一颗树种并未发芽。

  精灵们又种下了一颗,又一颗。

  这些树种全都没有丝毫动静,只有月影所在的精灵树独自拔高,生出末代的果实。

  “那时候树种就被做了手脚了?”米夏明白了月影的意思,“是你要说的那个很坏很坏的人吗?”

  “对。”月影说,“那时候所有人都还找不到原因,不知道是谁。”

  “所以你知道了。”米夏咽了一口唾沫,生出一种答案揭晓前的紧张。“是谁,墨坎的那个皇帝吗?”

  肯定是他!但是,墨坎的手怎么能伸那么长,在精灵族最重要的树种上动手脚?

  月影揉一揉她的头发,既是对米夏说,也是在对新生的小树苗说。

  “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他的名字叫卢皮塔。”

  卢皮塔……

  这个名字有些莫名的耳熟,似乎有人曾和她讲过。

  ——“他亲手杀掉了前代精灵王,他的爱人。”

  卢皮塔,在德鲁伊语中,是“狮子的山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