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是一只孤独的鲸。

  它出生时浑身纯白, 与族群里的其余灰鲸都大不相同。它比其他鲸都要弱小很多,在其他幼鲸已经开始自主捕食的时候,伊丽莎白还要依靠母亲生活。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更加糟糕的是, 它无法与其他鲸交流。

  这和聋哑又有着微妙的分别。

  伊丽莎白可以说话, 也可以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但当其他鲸说话时, 它听不见它们说了什么, 伊丽莎白说话的时候, 其他鲸也无法听见。

  母亲常常用一种怜惜又哀愁的眼神看它。

  虽然它们不能交谈, 但伊丽莎白懂得母亲想要表达什么。它已经老了,伊丽莎白也长成了大鲸,甚至比母亲还要巨大。这样的大鲸早应该离开母亲,去寻找其他鲸类,组建自己的家庭……

  母亲鲸落了。

  庞大的身躯沉入海底,伊丽莎白迷茫地看着。它失去了世界上唯一能和它“交流”的鲸, 在大海中孤独地旅行。

  伊丽莎白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一直孤独到死, 然后鲸落在某片不知名的海底。

  直到有一天,伊丽莎白搁浅在了一处海滩, 它看着远方,以为自己就此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远方是人类的城市,它知道人类, 这些小小的东西会乘坐巨大的船, 从海的这一边去到那一边。

  伊丽莎白曾尝试过去靠近人类, 看看他们能不能听懂它说话。但刚一靠近船只,人类就用魔法攻击它, 伊丽莎白吃痛逃走,伤口过了好几个月才好全。

  伊丽莎白闭上眼睛, 决心就要死在这里。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从未听见过的声音。

  “嗨,美丽的白鲸。你怎么搁浅了?”

  伊丽莎白迷茫地睁开眼睛。

  巨大的鲸目中映出一个小小的人类,正仰头看它。

  “你是谁?”它问。

  “我?”人类回答道,“我叫米娅。”

  自出生起,伊丽莎白第一次得到了回应。

  ……

  巨鲸是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到来的,它沉在海面之下,没有浮出身体,这样就不会被夜间甲板上巡逻的水手发现。

  它本想照着米娅的吩咐,直接开口大声喧哗,米娅说船上有和她一样的人,也能够听到它的声音,听懂它说的话。但还不等伊丽莎白开口,它就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巨鲸……你来了。”

  伊丽莎白惊喜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只散发着莹莹幽光的海妖。

  海妖是伊丽莎白继米娅之后,遇到的第二个能和它沟通交流的生物。在科蒂利亚的时候,它就拉着海妖说了好一会儿话,等海妖走了,还遗憾地和米娅说,要是早一点在海里遇到海妖就好了。

  这样或许它就不会那么迷茫了。

  海妖对它说:“你看,船上的字。金……百……合……号。”

  伊丽莎白跟着海妖看完那几个大字,然后诚恳地说道:“可是我不识字。”

  海妖脑袋里的晶体颗粒跳跃得很欢快,似乎并不介意它不识字这件事。

  “总之……这里就是你要寻找的船只。”

  “谢谢你。”伊丽莎白感激地说。

  “你要找谁?”海妖问。

  见海妖也在这里,伊丽莎白放心了很多,于是如实告知道:“一个叫做米夏的人。”

  “米夏?”海妖说道,“我认识她。”

  “那太好了。”伊丽莎白说道,“能请你帮忙把她叫出来吗?”

  天空中突然落下一只鸟来,变成了一个人。伊丽莎白的嘴巴一张,从海里也浮上来一个人。

  鸟变的人把被巨鲸吐出来的人拉上鲸背,吐出来的人扯扯衣服又捋捋头发,抱怨道:“我讨厌水!我整个人都湿透了。”

  鸟变的人说道:“你应该给你的衣服恒定一个烘干魔法。”

  “好主意。”吐出来的人说道,“回去就做。”

  海妖开始唱歌,叫米夏出来。但它唱歌的时候还顺便叫了安娜,于是,两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人儿便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月影跟在米夏后面。

  米夏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你唱歌是很好听,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可以不用唱给我听?我晚上有更好听的可以听。”

  安娜倒是没有抱怨,但也睡眼惺忪。

  甲板上突然跳出来两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

  安娜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

  米夏也不揉眼睛了,手一放,又惊讶又热情地喊道:

  “奇瓦瓦!”

  “米娅!”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响起,属于安娜。

  米夏惊讶地看向安娜,安娜也惊讶地回望米夏。

  她看看米娅旁边的奇瓦瓦,自觉找到了真相,腼腆地冲红发的矮人露出一个微笑,向米夏介绍道:“这是米娅,我的一个朋友。”

  米娅肤色微黑,有着一头和米夏一样的棕色头发,只是更长,也更加蓬乱,编了两道粗粗的膨胀的辫子,一直垂到腰间,用一种不起眼的植物筋络扎着。

  “嗨。”米娅和众人打招呼,一笑起来就露出八颗洁白到反光的牙齿。

  米夏看着她,突然头歪一下,也跟着咧嘴笑起来,同样露出闪闪发光的牙齿。

  “这就是那个你小时候被绑架,救了你的朋友,对不对?”

  米夏对安娜说。

  安娜抿一抿嘴,有些犹豫,还没来得及说话,米娅就先承认了:“对,就是我。安娜连这都告诉你了?”

  “是啊,”米夏说,又转头看安娜,有点小得意,“我就猜到肯定是德鲁伊了!”

  “啊、啊?”安娜猛一转头,看看米娅又看看米夏,结结巴巴,“我没说啊!你怎么知道她是德鲁伊的?”

  明明米娅的外表看上去也很人类,难道,在魔法师的世界里,德鲁伊竟然这么好认?

  “当然知道了,”米夏说道,“这么善良勇敢的种族也只有我们德鲁伊了。”

  米夏给自己脸上贴金,米娅也十分认同地点头。

  “啊?”

  “啊?”

  又是两声惊诧同时响起,来自安娜和奇瓦瓦。

  “你是德鲁伊?!”

  “是的哦。”

  米夏点头。

  “德、德鲁伊居然会黑魔法……”

  相比起对此认知不深的安娜,奇瓦瓦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快要崩塌了。

  “你居然真的会黑魔法?”米娅很感兴趣地看着米夏,“所以你在印记里说的……不会是死灵界吧?”

  “死灵界?什么死灵界?”奇瓦瓦捕捉到关键词。

  “印记?什么印记?”这是安娜。

  梳理了半天脉络的安娜这才搞明白了,自己的朋友好像不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米夏更关心的是:“为什么你是和奇瓦瓦一起来的。”

  米娅落落大方地说出事情的原委。

  米夏先前在破译魔法印记,寻找黑魔法集会的时候,也照葫芦画瓢地留下了一个只能用自然魔力破译的印记,内容是:如果你是德鲁伊,请到海螺街102号的春叶旅馆,寻找米夏,有办法帮助你去往另一个没有通缉可以自由自在种田的世界。

  只是随便留的,没想到真有德鲁伊找上门来了。

  米娅:“我虽然对种田兴趣不大啦,但……”

  “啊?!”米夏不太有礼貌地打断她,不可思议道,“什么叫对种田兴趣不大?”

  米娅耸耸肩膀:“就是对种田兴趣不大啊。我更喜欢到处看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米夏:“德鲁伊怎么可以对种田没有兴趣?!”

  米娅纠正:“不是没有兴趣,只是兴趣不大。”

  米夏还是不可思议不能接受:“怎么可以?!”

  米娅:“你要允许一个种族里有爱种田的德鲁伊,也有不爱种田的德鲁伊。”

  米夏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月影倒是若有所思,拍了拍米夏的肩膀。

  只可惜米娅找上门来的时候,米夏已经走了两天了,米娅在春叶旅馆的门前徘徊,时不时眺望米夏住过的、有着自然魔力波动痕迹的房间窗户。

  这一举动被路过的奇瓦瓦看见了。

  虽然奇瓦瓦说米夏是一名黑魔法师,但米娅是一名具有冒险精神的德鲁伊,还是决定来试上一试。

  于是,就有了奇瓦瓦和米娅一同来到金百合号这一幕。

  米夏还是觉得奇怪:“那你为什么要来?你城里的出版社、还有集会,都不管了吗?”

  “集会本来就是不定期的,让心脏他们去举办也不是不行,出版社也不是离了我就不转了。”奇瓦瓦豪迈地一摆手,“她说跟她来可以住在巨鲸的肚子里哎,我怎么能不来。”

  “巨鲸?”

  米夏蓦地想起确实还有这么一件事情。

  安娜也说:“伊丽莎白吗?我好久没见到它了。”

  一行人都扒在栏杆上往下望。有巡逻的水手听到这边的动静,正要过来,月影一转头,水手们刚抬起的脚立马一百八十度调转,又往其他地方去了。

  没有了被水手发现的担忧,伊丽莎白便浮出水面。

  巨大的鲸目中映出几人的倒影。奇瓦瓦和安娜,伊丽莎白都认识,虽然无法对话,但人类脸上灿烂的笑容和挥动的双手是最好的语言,将欢欣与喜爱的情绪传递了过来。

  最让伊丽莎白开心的还是又有一道新的声音出现在了它的世界中。

  “嗨!”米夏奋力挥舞双臂,“你好!我是米夏!伊丽莎白,你真漂亮!”

  在鲸群中找不到同类的白化鲸,已经被两个德鲁伊夸赞漂亮了。

  伊丽莎白是一头七阶魔兽鲸,和哈根达斯这种不思进取的一阶绒绒兽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它的肚子里有一个能够装载活物的空间,只要等阶不比它高,就都可以装进去。

  奇瓦瓦就是装在巨鲸的肚子里游过来的。

  “还不错,”奇瓦瓦如此评价,“不无聊,里面还有米娅的很多其他小动物。”

  米娅:“我有点收集癖。”

  什么动物都想来一只。

  米夏这才松一口气,觉得米娅总算像个正常德鲁伊了:“这才差不多。”

  而且,果然也和她预料的一样!的确是“说不定还有别的”。她提前安排莱特造海的举动简直正确极了!

  米夏把这件事情一说。

  米娅:“在死灵界开辟属于德鲁伊的绿洲?听起来好有意思。”

  安娜:“造海……魔法师真厉害……”

  奇瓦瓦:“死灵界?什么死灵界?可以进死灵界?”

  奇瓦瓦简直激动到要吸氧。

  见奇瓦瓦如此激动,米夏这才想起来,之前奇瓦瓦说想见见月影,不过被月影拒绝了。现在月影就在旁边,互相介绍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米夏眼神询问月影。

  月影点头。

  于是米夏开心地把月影拉过来,向奇瓦瓦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月影。”

  “哦,月影,”奇瓦瓦平复呼吸,惊艳道,“怪不得你……真的很漂亮!”

  尖长的耳朵,绿色的眼睛,这竟然是一位罕见的精灵。不过想想也不奇怪,米夏是德鲁伊,德鲁伊和精灵的组合就像德鲁伊和种地、德鲁伊和魔兽的搭配一样正常无比。

  米夏嘿嘿笑着,在底下悄悄伸出手指让奇瓦瓦看。

  奇瓦瓦一低头看到戒指:“噢噢!”

  奇瓦瓦也在底下回以一个赞许的大拇指。

  不过奇瓦瓦更加关心的事情还是死灵界:“所以怎么进死灵界?怎样才可以进死灵界?是不是你的老师有办法进死灵界?”

  米夏点头,再度介绍月影:“是的,她可以帮助我们进入死灵界。”

  奇瓦瓦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敬畏:“大魔导师……”

  米夏继续说道:“因为月影是巫妖王哦,在死灵界有自己的领地的那种。”

  奇瓦瓦:“巫妖王……”

  奇瓦瓦瞳孔地震。

  巫巫巫巫巫妖王?!

  甲板上突然传来沉闷的“咚”的一声。

  “奇瓦瓦?!”

  红发的矮人翻着白眼,受不了刺激地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