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绽开第一抹辉光, 正是守备最为松懈的时刻。
值了一夜班的守卫打着哈欠，刚起床来接班的睡眼惺忪。
紫色的迷迭花花园中，飘荡着令人放松的香气。
米夏同那些守卫一样，打着哈欠, 嘴里还念念不忘地控诉月影：
“你都不让我睡个好觉……”
“我哪有？”月影笑眯眯。
米夏瞪大眼睛, 却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说是月影的呼吸声搅得她睡不着觉吧？寂静的夜把一切动静放大, 感官就尤其清晰。月影在轻声地呼吸……可是巫妖明明是不会呼吸的！那声音逼得米夏的呼吸也逐渐与她趋于一致, 让人的脑海里忍不住要去想象胸脯的起伏、鼻翼的翕张, 细小的气流如何经过一具身体。
米夏也气鼓鼓地哼一声。
花园中伫立着一棵巨大的古树, 树冠丰盈，据说在迷迭花家族建城之前，这棵树就已在此处。
米夏没有试图和这棵树对话。
在德鲁伊的眼中，这棵树已经死了。
月影把手放上去，空气中泛起一阵水样的波纹。
她牵起米夏的手，带着她穿进树中。
古树本身只是一场巨大的幻境, 原地只留下被砍伐的平整的树桩, 密密麻麻的宽大年轮诉说着它曾历经的岁月。
米夏俯下身，在树桩中央的一个小孔处用钥匙一拧。
米夏：“迷迭花家族的人怎么像地精一样, 在地下打这么深的洞。”
她站在洞边低头看，底下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底。
月影在一旁说：“用[浮空术]下去。”
她说着向米夏伸出手。
米夏不明所以地盯了月影一秒, 试探着把一只手搭了上去：“怎么了？”
月影笑一下：“我抱你下去。你不是不会[浮空术]？”
啊！
米夏一下子反应过来, 猛地抽回手。
“我、我, 我已经学会了！”她把手藏进袖子里，又扯着袖子背到身后去。
月影哦了一声, 拉了长长的调子。她失望地：“不要我抱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米夏连连摇头, 并且漂浮起来，“你看！”
她的[浮空术]用得不太熟练，但下一个地洞倒是没什么问题，低低地浮在空中，看起来倒也中规中矩。
月影扫她一眼，只说：“跟上来吧。”
就率先进去了。
米夏跟在月影后面，眼前就是月影被气流吹起的长发，在黑暗的地洞中闪烁着细微的光。
她心里好像将要泛起一些什么思绪，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几秒后便落地了。
迷迭花家族真的像地精一样，在家族的地底宝库中造出了盘杂交错的洞穴，他们家族中一定出过非常厉害的土系魔法师。
月影突然“啊哦”了一声。
米夏疑惑地看向她。
“禁魔规则。”月影指了指地面，说道。
米夏这才发现体内的魔力被某种规则给禁锢了。这是一种大型的魔法阵，通常绘制于领地的土地之下，耗费巨大，累死几个魔法师都是常事。像自由之城这样的繁荣城市，城内就配置有高空禁飞规则的魔法阵，以预防法师偷袭，只是没想到他们富裕到连家族的地库都画了一个禁魔法阵。
对十阶的魔法师来说，要挣脱这种规则其实不难。但她们这次只是来偷盗……不是，搜寻战利品的，没有必要强行破坏法阵，引起头上迷迭花家族的注意。
米夏扫了一眼地面上的灰尘，判断道：“这里很久没人来了。”
意味着她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被人发现。
月影则是打量了一下周围上下左右的八道岔路口，对米夏说道：“你选一个吧。”
米夏：“为什么是我选？你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月影：“我比较相信你。”
米夏得到了夸奖，便指着左边中间的洞口说道：“那就这个吧。”
在认路这一方面，精灵确实是自古以来都不如德鲁伊的。虽然那是因为德鲁伊能够与沿路的植物沟通，确定方向……
洞穴里没有植物，连棵蘑菇也没有长。
但米夏依然凭借经验，选出了一条看起来最顺眼的，走了进去，边向月影邀功道。
“这里地面的土壤比其他洞口的都要矮一厘米，说明走这条路的人最多。”
走进去的一瞬间似乎又被规则笼罩。
月影点了点头：“这是德鲁伊的基本功。”
米夏回头看了月影一眼，刚好看见她点了点头。基本功吗？她在心里嘀咕，那好像确实不太值得邀功。她刚刚还觉得自己的观察很厉害呢！
洞口的尽头有一扇门，门上有一道小小的验证法阵。法阵发出声音：“你是否来自迷迭花家族？”
米夏很自然地说道：“是。”
“请血液验证。”
哇！现在还存在这么古老的验证方法啊，米夏想到。先进的验证法阵都是输入魔力了，每一个人的魔力波动都是不同的……哦对，这里禁魔了。
还好米夏早有准备。
热爱收集的米夏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试管，里面装着黑魔法师茜茜·路德威尔的血液。
她忍不住很谦虚地回头对月影炫耀道：“没有啦，我也没有那么未卜先知那么厉害啦。”
月影：“……”
月影的表情好像有些奇怪。
血液验证通过后，门打开了，露出一左一右两条岔路。
法阵说道：“选择左边，你将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选择右边，你将获得凌驾众生的实力。亲爱的客人，你选择……”
法阵还没说完，米夏眼前一亮，拽着月影就往左边坚定不移地跑。
当然是财富啦！她们就是来迷迭花家族打劫的！不过说是富可敌国也太夸张了吧。
作为在条件艰苦的金矿镇长大、又受到黄金商道惠及的米夏，小小年纪就明白了金钱的重要性。战争开始后，墨坎向全国征收沉重的税收，米夏要辛勤种地才能应付过去，她也明白战争的消耗是多么巨大。
进入财富之路后，米夏还在和月影嘀咕。
“什么叫凌驾众生的实力？十阶算凌驾众生的实力吗？”她摆摆手，“那我们也算是凌驾众生了。”
话说完米夏自己先眨了眨眼。
她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洞窟中仍旧回荡着法阵的声音。它说道：“通往财富的道路上充满艰辛。冒险者积累财富，要经过枪林弹雨……”
前方就真的出现了经典的枪林弹雨。
墙壁上满是箭洞，只等人走上前去触发机关。
米夏张大嘴巴：“好古老！我在冒险小说里读到过。”
其实不是冒险小说啦，是讲两个冒险者一边冒险一边谈恋爱的爱情小说。
和现在的情形有点像的。
灵巧的精灵凭借优越的身体素质轻盈地越过箭雨，站在另一侧回望米夏。
米夏犯了难。
她试着提起魔力，被禁锢得死死的。
米夏眨巴眨巴眼睛。
现在叫月影过来，抱着她穿过去，还来得及吗？
好像是来不及了。
米夏试了好几个她印象里“好像用不着魔力”的魔法，都失败了，看来不是用不着，而是消耗如水滴之于大海，十分之细微。试着试着，她突然“砰”地一声，变成了一只绒绒兽！
绒绒兽从衣服里探出头来，十分之茫然。
[变形术]是血脉能力来着，就像吸血鬼可以变成蝙蝠。
绒绒兽恍然大悟，绒绒兽再砰地一变，变成一只大壁虎。
壁虎收拾好衣服和一些零零碎碎，背在背上，安然无恙地从洞穴顶部爬了下来。
壁虎对月影说道：“我要换衣服了。你可以看哦。”
月影挑了挑眉毛：“真的吗？”
壁虎惊恐地摇头：“真的可以哦。”
它用短短的前臂捂住嘴巴，示意这不是自己要说的话。她怎么可能说出那种不知廉耻的话？幸好壁虎不会脸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影笑了笑，没说话，背过身去。
壁虎变回米夏，飞快地穿好衣服，领口歪歪地掖进去，露出一大片清秀的锁骨。
米夏完全没注意，她正忙着摸自己的脸，好像不烫，想开口跟月影解释，又不敢再开口。
月影朝她伸手。
米夏下意识后退半步。
月影揶揄地笑一下：“怕什么？我难道会吃了你？”
米夏只好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慢条斯理地伸过来，慢动作似的，扬起指尖，把她翻折的衣服扯出来，抚平，细细地抹平褶皱，全程并未触碰到一寸她的肌肤。
米夏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谢。”
怎么回事？！
米夏的脑袋要晕掉了！她连忙去摸自己的脸。
月影还真的笑眯眯地对她说道：“谢谢。”
好在这时候声音又响起来，拯救了脚趾快要抠出一座新地库的米夏。
声音说道：“积累了一定财富的冒险者，开始向往正式的学院生涯。一名法师是由金币堆成的，知识是最大的财富。如果不能成为魔法师，便无法获得更多更大的财宝。枯燥的学习会击退那些没有耐心的人，让他们的成就止步于此……”
箭雨过后，是同样经典的浮空石块环节，石块下面是翻涌滚烫的地底岩浆。
米夏觉得这不太符合真实地理，她蹲在石块边缘，问月影：“你觉得这岩浆是真实的吗？”
月影：“可能是效果恒定的火系魔法。”
对哦。米夏恍然。
每一块石块上都有着一道法阵，米夏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没认出来。
月影揭晓了她的疑惑：“那是法师塔入学测试的时候，都会用到的知识测验法阵，里面储存着一些固定的问题。”
哦哦，原来是答题！
米夏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
突然又犹豫地停住了脚步。
月影在一旁贴心地解释道：“这里的规则是说反话。只要把要表达的在心里反过来就好了。”
原来如此！
她钦佩地看向月影：“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是什么都知道……要想把这句话说出来，要先在心里想着，什么都不知道，说出来才会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米夏有点晕了，又问月影：“为什么你可以这么顺畅地表达？”顿一下又问，“为什么我一会儿可以一会儿不可以？”
“问句也不在规则范围内。”月影笑眯眯地，“陈述句嘛，那是因为我比你聪明。”
米夏鼓鼓嘴巴。她想着，月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得想着“我比米夏笨”，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她当先踏上第一块石块，地上的魔法阵亮了一下，抛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是关于自然魔法的，问[藤蔓生长]是否不应该被列为低阶魔法。
说起来这个问题小时候还困扰过她一阵呢，小时候米夏学会了[藤蔓生长]，就想要造出一株通天的巨大藤蔓出来，每天都在练习这个魔法。
后来小米夏发现通天藤蔓是做不到的，因为藤蔓总需要攀附一些东西，不能独立生存。
米夏心里想着“是”，嘴上回答了“否”。
跃过第一块石块，后面接连几个也都是魔法问题，有自然魔法，也有死灵魔法，还有问空间裂缝的。米夏一边作答一边想着，这就是法师塔的招生方式吗？那我之后说不定也可以进一个法师塔玩玩啦。
倒数第三块石块问道：
作为大德鲁伊，你应该拥有一个精灵老婆，是或否。
米夏差点选是。
倒数第二块石块问道：
作为大德鲁伊，你应该拥有一个巫妖老婆，是或否。
米夏抬起头，月影已经在对岸了。月影都回答了些什么问题呢？那么快。她正看着米夏，米夏又低下头去，一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要好好思考一下的样子。
最后一块石块问道：
你认为月影没有那么喜欢你，是或否。
这都什么破问题！
米夏恨恨地踩了两脚底下的石块。
太硬了，反而反震得脚疼。
还好浮空石块没有一块把她掉落到底下的火红岩浆里去，米夏垂头丧气地上岸，看向月影，可怜巴巴地说道：“这些问题好简……好难啊。”
“是吗？我的倒是真的都很简单哦。”月影说道，“你都问了什么问题？”
米夏摇摇头，闭紧嘴巴。
不说。
声音又响起了：“冒险者成为了优秀的魔法师，建功立业，功勋卓著，全世界都传唱着你的事迹与英雄传说。恭喜你，勇敢的冒险者！你获得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财富呢？”米夏一脸茫然，左右四顾，“富可敌国的财富呢？”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是带着遗憾的语气：“只可惜，虽然你拥有了庞大的财富，却没有可以与之分享的人。这样孤独的成就有何意义？你……”
咳咳，月影轻咳两声，像是终于听不下去了。她伸出手指，在米夏的眉间轻轻一按，一股冰凉的力量窜入米夏的脑袋，米夏一个激灵，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庞大的地库中，虽然深入地底，但并不黑暗，堆成小山的金币、光泽绚烂的宝石和魔法石照亮了整个空间。
“哇！”米夏欢呼一声，“这才是富可敌国的财富！”
月影：“这是迷迭花家族的地库。”
米夏一个飞扑，扑到了那堆金灿灿的金币上。金币硬邦邦的，硌得她有些疼，不过没关系。除了价值连城的财宝，这里还有无数整齐摆放的魔法材料、炼金药剂、魔法装备……
“我们发财了。”
米夏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月影。
月影“嗯”了一声，撕开空间裂缝，把整个地库里的东西尽数搬空。
米夏这才发现魔法又可以用了，规则不知什么时候都失效了。
“这是怎么回事？”米夏大为不解，“聪明的你一定可以为我解答吧。”
月影表情复杂。好像想笑，又要笑不笑的，看着她的眼神还有点无奈和揶揄。
米夏从未在月影脸上看到过如此丰富的表情。
“到底是为什么？”米夏疑惑地看着她，“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月影只好为她解释起来。
“迷迭花家族最擅长制造幻境，譬如外面那棵已不存在的古树。”月影说道，“为了保护他们的家族地库，只要非家族血缘的陌生人进入地库，就会自动生成一个此人潜意识里最危险的幻境。”
米夏困惑地：“可我明明用茜茜·路德威尔的血验证过了呀。”
“在那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什么时候？”
“在你选定八个入口之一的时候。实际上，选哪个最终都能来到这座宝库。”
“所以，所以……”米夏张大嘴巴，“所以验证也是我幻想的？箭洞也是……石块也是……那些问题也是？”
月影终于笑了，她眉眼弯弯，仿佛很是惬意。
“是的。而且还是你潜意识里认为最危险的。”
米夏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红得都快、都彻底。
“我就说！我就说为什么这么熟悉……”米夏细声尖叫，想要把自己埋起来，“那都是我看过的那本冒险小说里写过的！”
所以一切环节才会那么经典而又古老，冒险小说里的两位主角在里面斗智斗勇、危险连连，连带着她也觉得会把人射成筛子的箭洞和会掉到岩浆里的浮空石块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机关了。
米夏仰头看着地库的顶部，一片空荡荡的黑暗里，没有那个法阵中发生的奇怪声音。
那个声音描述的，是小说里主角之一的成长情节……因为这是一本恋爱小说，所以声音在最后说，一个人孤独地得到富可敌国的财富是毫无意义的！
米夏头一歪，眼神涣散，双手变成棕熊的利爪，在墙面上刨了起来。
她刨出一个刚好容得下脑袋的小坑，把头埋了进去。
“别管我了。”米夏在坑里嗡嗡地说，“我要把自己埋起来。”
她灵敏的耳朵还听见月影在身后轻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