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竺长久地沉默,她抿唇,眼神定定地盯着不远处挺拔的翠柏,百般斟酌后,她说:“我要搬离白桥头镇。”
“有想去的地方吗?”白秀梅问。
“去南昌,或者其他城市。”白秀竺说,“我会问问妈妈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如果她不愿意,我就带着囡囡走。”
“五万块够吗?”白秀兰问,“囡囡小学快毕业了吧。”
“六月份毕业。”白秀竺说,她看着瘦小的女儿,面露愧疚,“囡囡懂事,是我对不起她。”
“囡囡的父亲每个月给赡养费吗?”白韶问。
白秀竺摇头,她抹了抹眼泪:“她爸早就没消息了。”
“既然不给钱,那正好把姓改掉。”白秀兰说,“我没有经济负担,咱俩一起养囡囡。”
白秀竺顿时泣不成声,她握紧白韶和白秀兰的手,光天化日之下嚎啕大哭,哭尽这些年的委屈辛酸,仿若晴空骤雨,晚来风急。
白秀梅一巴掌拍在白秀竺后背,恨其软弱,怜其善良,拿到钱不独自跑路,反倒想着带宋巧逃离吃人的魔窟,她说:“你不要独自回去问,免得好不容易要来的钱被抢走。”
何贤诚站在囡囡身旁,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琴囡。”十二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回答。
“这是你表哥,何简祥。”何贤诚拽一下自家白胖小子,“他小时候闹着说要妹妹,妹妹这不就来了。”
“你、你好。”何简祥磕磕巴巴地说,“我今年高一,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他挠挠后脑勺,抬手露出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加个微信?”
“我,”张琴囡局促地将手背在身后,“我没有手表。”
“哦哦没事。”何贤诚小心地呵护小姑娘的自尊心,他说,“等会儿我带你去商场买一个,就当毕业礼物。”
小姑娘没有立即答应,她看向白秀竺,满眼希冀,轻声问:“妈妈,姨夫要给我买电话手表,可以吗?”
白秀竺手忙脚乱地擦干净泪水,说:“不用不用,不用姨夫买,我去给你买。”
“多大点事,不用你操心。”白秀梅一锤定音,“老何和简祥带囡囡逛街,我们回去你那研究研究搬去哪儿,走之前赶紧把事情解决了。”
“是啊,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赶紧把该办的事情办了。”白秀兰说。
白韶点点头,对公孙旌和张吉说:“老师师娘,要不你们去赣州逛一逛,有事我给你们打电话。”
“行。”公孙旌说,“我们去通天寨看看。”
“我也走了。”路观泰说,“昆明有个会。”
路初阳朝便宜大哥招招手:“我会把你的表演一字不落地转述给爸妈听。”
“你少埋汰我。”路观泰佯装踢一脚倒霉弟弟,转身离开。
发泄完情绪的白秀竺恢复了些许气力,她起身站立,眼睛久违的明亮,说:“我们走。”
再次回到院落门口,矮墙旁看热闹的人少了许多,人们好奇地望着白家姐弟,指望他们闹出新的乐子。
白韶视线冷淡,扫过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踏进大门,迎面望见白德聪提着一把镰刀站在门口,目光炯炯,如一匹穷凶极恶的豺狼。
路初阳第一时间挡在白韶面前,警惕地盯着白德聪的一举一动,他说:“把刀放下,你想干什么!”
白秀兰拿起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她抬高声音:“你第一次砍我弟,他没报警,你居然还想砍他?”
白韶心脏紧缩,他拽着路初阳快步退到大门后方,没等他关上门,警笛声和惊呼声汇聚成浑浊的巨浪,拍向他的耳膜。举起镰刀的父亲,挡在面前的爱人,身后的姐姐,白韶已然没有第一次被伤害时的惊恐无措,他伸出右手将路初阳拉到身侧,左手猛地关上木门。
只听“嘭”的一声,镰刀撞在木门上,砍出一条缝隙,却也卡在门上抽不出来。反应过来的路初阳一脚踹在白德聪腹部,这一脚下了大力气,直接将白德聪踹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老畜生。”路初阳气得不轻,他不敢想象那一刀劈在白韶身上将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左脚踩住白德聪的肩膀,用力把人固定在地面,“看来这次不得不联系潘检了。”
“正好让他进局子老实两天。”白韶说。
“可不止两天。”路初阳说,“估计得冷静个三五年。”
白秀竺吓得浑身发抖,她紧紧攥住白韶的手腕,慌张地问:“的的,你没事吧,没伤到你吧?”
“没有没有。”白韶瞧着白秀竺惊恐的模样,思索两年前的纷争必然给她带来了不小的精神伤害,这一闹重新引发了白秀竺内心的阴影。白韶看一眼路初阳,保证爱人的安全,顺手将白秀竺扯远一些,“你不要害怕,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白秀竺很想抽出卡在木门上的那把镰刀,一刀砍死地上挣扎的白德聪,但她不能,她还有未成年的女儿,不能这么早就去蹲监狱。
警笛声由远及近,停在大门口,推开车门的警察入眼便见砍在门板上颤颤巍巍的镰刀,面色严肃,没等他开口询问,矮墙旁看热闹的村民递过完整的视频。两个年轻警察迈过门槛,掏出手铐扣住白德聪的双手,礼貌地朝白韶和路初阳点头示意,说:“你们跟我们去派出所一趟,做笔录。”
白韶视线偏移,看向两层小楼,庭院里闹这么凶,不见宋巧和曹灵妹露面,想来她们对白德聪已然失望。
去一趟派出所,白家姐弟和路初阳将各自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拼凑出完整的前因后果,警察们看着铁栅栏中仍不知悔改的白德聪,说:“你们提到的事情我们会仔细核实,后续进展请你们等通知。”
“嗯,麻烦您了。”路初阳说,“我爱人的手两年前被白德聪砍过,当时没有报警,您看这事怎么办?”
“追诉期最短五年,两年前的事情是可以追诉的。”警察说,“你们有验伤报告吗?”
“我去问问他。”路初阳说,“谢谢。”
“应该的,您客气了。”警察低头看一眼笔录,颇为头疼地皱眉,这人的身份证表明他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鬼知道有怎样通天的背景。
路初阳态度极好,笑呵呵地向警察道谢,转身去找白韶。
白韶亦刚走出办公室,他长叹一口气:“这下总算清静了。”
“你的手,当时有验伤报告吗?”路初阳问。
“有x光片,医嘱,用药和缝针记录。”白韶说,“怎么了?”
“合并这次事件一起起诉吧。”路初阳说,“争取让他多判几年。”
白韶沉吟片刻,点头:“好。”
“既然解决了你爸,你三姐搬家的事就不着急了。”路初阳说,“我看你奶奶和你妈妈全程没出面。”
“人总要懂事的。”白韶说,“八十岁懂事也不算晚。”
路初阳牵起白韶的手,踏进夕阳中:“走,咱们去吃晚饭。”
“我带你去吃我从小吃到大的店。”白韶说,“我记得不远,就在桥那边的小路尽头。”
“好啊。”路初阳望向白韶,眉眼弯弯,笑容纯粹而真诚。
白韶突然不想聊米线,他停顿几秒,说:“以后遇到危险,你不要挡在我面前,我真的很害怕你出事。”
“那谁能挡在你面前呢?”路初阳问。
白韶哑然失语。
路初阳站在桥边,扶着石柱,低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小声说:“的的,你不能再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