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门, 议事厅
四下里响起混乱的交战声。半个时辰前玩家抵达长平门,靠着悍不畏死的精神与“弃暗投明”、“卧薪尝胆”的燕于飞的指引,很快便劝降了不少不明真相的长平门弟子。
有秦怀安这位老牌宗师坐镇, 程以燃等人可谓是一路直推。最终只剩下长平、碎器两门门主,并十几个知晓内情的心腹退守议事厅, 在此负隅顽抗,固执地等待所谓拜神教的救援。
然而这一盘散沙很快便被众人逐个击破。伴着扑哧一声闷响, 风啸枪径直刺入长平门掌门庄茂学的右手臂。
他凄厉地发出惨叫, 程以燃却不为所动,只漠然地将手中枪兵送得更深更狠。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庄茂学依靠在顶着屋脊的中柱旁,忍着苦痛大声道:“拜神南使只是叫我修建一个血池而已, 我也是被逼无奈。大家都是老熟人,何必逼我到这个地步。”
“拜神南北二使,现在究竟身处何方?”程以燃没有听她的辩解,面无表情地用力压下风啸枪,加倍地扩大庄茂学右臂那本就狰狞的伤口。
庄茂学疼得哀嚎一声,声音太过惨淡,以至于一旁的秦怀安心头不忍, 刚要上前劝说, 又想起拜神教这些年的无恶不作。
亲眼目睹老友的堕落, 秦怀安心情复杂,最终只能长叹一声,任凭程以燃随意施为。
“我不知道, ”庄茂学忍不住了, “一直都是拜神教的人来主动找我, 我压根就没法联系上他们。你们今晚来的这么突然,我哪有机会和南北二使说这些事情。”
“哦?”程以燃情不自禁地向前几步, 反应过来后才掩下眼底急意,快快问道,“难道之前和你有往来的,不止是南使么?”
庄茂学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被套了话。他咬咬牙,最终决定只将晋王的事情保留不说出去,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是,方才我说了谎。这处血池是南使叫我修建的,但后续的各项事宜,其实都是北使派危月燕来吩咐我的。”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试图隐瞒真相。”
从燕于飞那边早已获悉情报的程以燃冷笑一声,她抽出风啸枪,将其轻轻地抵在庄茂学的喉咙上,语带威胁:
“我最后问你一遍,除了碎器门的管鸿卓,还有谁参与了这桩差事。”
庄茂学料定秦怀安等人势必要挖掘事情真相,万万不会轻易搞死他这个幕后知情人,因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加上那风啸枪早已不在继续给他平添伤痕,因此重复道:
“要我再说多少次,参与这件事情的,只有拜神南北二使罢了。”
他又瞥了一眼一旁的秦怀安,见他虽然满脸失望,但应该不打算将他立即就地正法。
再看看眼前的程以燃,区区小辈年岁尚不够双十之数,居然已和他一身功力相仿。想起燕京城里那些个宁氏大小姐同她的传闻,庄茂学眼里滑过一丝不屑。
人索性更加放肆,无论程以燃再问他什么,庄茂学都只是一边拿衣衫缠绕右臂伤口,一边顾左右而言其他。
最终,他还是在程以燃的步步紧逼之下失了耐心,不耐烦道: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程以燃你何必死咬不放?我的罪过如何自有六扇门评判,你一个靠给宁家当牛做马活下来的野孩子,究竟有什么资格来拷问我!”
程以燃凝在原地。
一旁的秦怀安暗道一声不好,正要出言先指责一番庄茂学,力求不要让事情闹大,却见程以燃先笑了两声,语气嘲讽:
“好好好。”
“今日我才知晓,原来全燕京城的人都是这么看我的。”
“小燃你不要听他乱说,秦叔给你做担保......”
秦怀安和缓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下一秒,程以燃闪电般向前送出风啸枪,锐利的枪尖直直地扎入庄茂学的咽喉。
“长平门掌门庄茂学,负隅顽抗、不思悔改。”程以燃垂眸讥笑,右手转着风啸枪,一点点地搅动庄掌门的血肉。
“呃嗬嗬......”
漏风的气管再也没办法帮助庄茂学发出声音,他带血的双手无力地抓着枪杆,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仿佛不敢相信程以燃居然真的敢杀他。
“交战中我不慎失手,”程以燃眼底布满秦怀安从未见过的阴翳,一字一顿,“以至于庄掌门——”
她右手手腕向下一抖,被注入海量内力的风啸枪凭空飞转,彻底地穿透庄茂学的咽喉,将其牢牢地钉在其身后的木柱之上。
然后,在燕郊中实力名列前茅的长平门掌门庄茂学,便在这样痛苦的折磨中没了呼吸。
“惨死当场。”
一切结束。
程以燃面无表情地拔出枪杆,枪尖离开庄茂学时发出一声脆响,仿佛在遗憾他死得如此之快。
秦怀安明明也目睹过不知多少人的死去、不知多少种离奇的死法。可看着一个他熟识的、身量未足尚称得上年少的孩子亲手残酷地收割掉一条人命,还是罕见地沉默了。
程以燃却以为秦怀安在担忧线索的中断,抬眸后神情恢复往日的平和,条理清楚地向秦怀安解释道:
“秦叔不必担心无人可问,碎器门掌门管鸿卓已经昏过去,他作为此事中仅次于庄茂学重要的人物,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秦怀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见此以为无事,程以燃冲他略一颔首,提枪大步去帮玩家解决剩下的长平门心腹去了。
盯着程以燃的背影,秦怀安想,不知道宁家的小家主究竟有没有计划,带程以燃去庙里烧香拜佛静静心。
长出一口气,他刚要拔刀向前,却忽然发现佩刀居然险些从手中滑出。
秦怀安移目看去,怔在原地。
他不知方才,右手竟惊出了如此多的冷汗。
*
宁府对旁,高楼台阁
宁家院府占地极广,故而坐落在了整个燕京城的最西边。宁氏商行在全大梁极有盛誉,因此这些年随着京西的人来人往、更迭变易,也有不少世家大族选择迁居到此修宅建院。随着时间流逝,京西便堆满了画阁朱楼、玉砌雕阑。
元承昭身着常服,正坐在这座府邸中的一座高阁之上。
些许是因为这次出宫太突然,她身边只有两个黑衣卫,并坐在她不远处、将身形隐在阴影中的“卫先生”罢了。
这里视野很好,能清晰地将拜神教与陆赠秋等一众人的搏杀尽收眼底。元承昭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颇为热闹的乱斗。
而当陆赠秋突破宗师境,一刀斩下斗木獬的头颅之后,一旁的卫先生讶异地哦了一声。
元承昭转头看去。
卫先生自知失礼,谢罪之后才细细地同元承昭解释道:
“陛下有所不知,先天到宗师堪称习武之人的分界线,而这道沟壑又十分讲究机缘。卫某不知见过多少惊才绝艳之士,都遗憾地折在了这关。
陆赠秋却只是在人群中杀了个来回便能顺利突破,确实是让卫某颇为惊异了。”
元承昭点点头,忽然问道:“那么依照卫先生的判断,这陆赠秋较林尽挽又如何?”
卫先生面色为难,“林阁主十五岁便踏入宗师之境,陆赠秋虽然已二十有余,但传言她接触武学不到半年光景。这二人只怕是难分高下。”
元承昭却没再说话了。
眼看远处战局愈发激烈,陆赠秋与大批玩家共同围剿剩余的星使。危月燕与室火猪明显捉襟见肘,那拜神北使也一改初始的轻松写意,屡次试图冲向宁府,却每次都被越千归精准地拦下。
卫先生猜不准这位梁帝究竟在想什么——他侍奉皇室近三十余年,也算是三朝元老,却一直猜不透这位从前跋扈飞扬的二皇子、如今沉稳温和的梁帝。
他试探着开口询问,“陛下,是否需要帮......”
“不必,”元承昭轻声打断他,目光仍牢牢地固定在远方的战场,“先看看夺琴的后人,究竟有几分本事罢。”
*
危月燕一剑斩来,夜鸣的游戏画面立时变作黑白。她却没有半点颓意,反而激动地嗷了一嗓子,而后开始咔咔截图——
原因无他,这是玩家们第一次看到没有面具阻挡、画质高清的小陆客卿。
几乎是陆赠秋抛掉钢制面罩的刹那,这群玩家的截图键就没有停过。
玩家:人在现场,心满意足。除了啊啊,还会啊啊啊。
陆赠秋压根没考虑这群玩家究竟会作何感想。她刚刚升至宗师境,近乎满值的内力正愁无处可去,直接在战意接近崩溃的拜神教众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室火猪看得心惊胆战,趁着玩家走神的空挡,狠下一条心来运转全部内力,极速冲向手中金刀卡在一名教众骨缝之中、短时间内难以抽身的陆赠秋,但求毙敌于一剑之下!
感受到背后袭来一股杀意,陆赠秋却毫无惧色。
她没再尝试拔刀了,只哂笑一声。
《踏雪无痕》发动,陆赠秋跃至空中,身形舒展如一只矫健的豹,而后足尖轻点在室火猪剑尖之上,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一拳直冲他门面!
痛呼一声,捂住眼睛的室火猪摔倒在地,随后在一群蜂拥而至的玩家刀剑下眨眼间丢了性命。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三位星使已去二。
“真以为我只会用刀?”陆赠秋落地嗤笑一声,顺手拔出那柄金刀,而后扭头看向方才一时出神,让室火猪钻了空子的玩家。
她一转方才的冷厉,温声嘱咐她们,“对敌当前,小心不要走神。”
直面对上陆赠秋正脸的玩家:......
谢邀,大脑已宕机。
小陆客卿说的对!小陆客卿说的好!
陆赠秋:?
也不知道她们听进去没有。
不再过多停留,陆赠秋继续提刀冲向危月燕。等解决了这最后一个宗师,她有把握和越千归一起杀掉拜神北使!
向林阁主问好?
呵,我代阁主送你们下地狱。
眼看陆赠秋和那群玩家的配合愈发默契,危月燕独木难支,恐怕下一秒就要殒命当场。和越千归纠缠的拜神北使再也坐不住了。
这些年他带着玄武七星宿在燕赵之地兴风作浪,虽然收集了不少信息,却也伤亡惨重。
毕竟燕京城为帝都,暂不论皇家供奉中那位仅次于林尽挽和宇文教主的卫先生,只是六扇门广邀的客卿,便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尽管这些年和庄茂学合作后花钱消灾颇有成效,但七位星使早已去四,没有合适的宗师替补,拜神北使麾下只有三人可用。
眼看室火猪、斗木獬接连死亡,危月燕也在劫难逃。拜神北使先在心里骂了一句南使的馊主意,然后枪出如龙,挡住越千归一击后迅速向危月燕所在冲去。
“危月燕!”他高声警告危月燕快撤,剑刃向外剑气森然,居然是欲替她挡下这一刀。
陆赠秋见状却丝毫没有退避之意。况且越千归还紧跟在拜神北使身后,她压根不需要担心把自己折进去。对面是高他二十级的宗师,陆赠秋却战意更浓。
右手扣住刀柄回旋,陆赠秋倾力一击:
长刀横九野,势可拂玄穹。
这样的刀,哪怕面前是块铁,也能将其斩开!
刀剑一触即分。与被冲撞出去几丈远的陆赠秋相比,后退四步的拜神北使显然是胜者。然而他却心知自己压根也没讨到什么好果子,握剑的右手虎口几乎要被震碎。
双方重新对峙,与一开始不同的是,拜神教只余下北使并危月燕两人,先前气势汹汹的教众,都死的不能再死了。
拜神北使咬了咬后槽牙,左手悄无声息地摸进黑袍外袋,忆起临行前宇文教主的话来:
“如果陆赠秋无法阻止你们,林尽挽则势必会自己打断拔毒的进程,飞剑救越陆二人一命。你,也就不用再做什么了。”
“而如果她同你们打平、甚至说略胜你们一筹......”
“那么你便只需要尽可能地离林尽挽近些,而后捏碎玉瓶。”
向来对教主尊敬无比的北使忍不住出声反驳,“教主考虑周全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但陆赠秋不过是一个先天,您这样说未免有些轻视手下的兄弟了。”
宇文教主闻言不恼,轻笑一声回道:“你万万不要轻敌。在某种程度上,陆赠秋是杀不死的。”
杀不死。
如今到了这样的地步,拜神北使才似乎明白了教主的意思。
越千归和陆赠秋对视一眼,俩人刚要上前,却见拜神北使似乎下定了决心,突然极速向阁主所在的楼阁冲去。
陆赠秋怎会让他得逞,熟练度将近满值的踏雪无痕再次发动,她前扑的速度甚至还要比拜神北使快上几分。
令人诧异的是,北使的佩剑却依旧插在剑鞘中,陆赠秋不懂他究竟作何打算,自顾自地捏紧手中金刀。
快了。
北使向前伸出左手,下一秒即将越过陆赠秋先前刻在地上的刀痕。陆赠秋的金刀则紧随其后,在空中即将可以重创不设任何防御的北使。
刹那间,就在北使左手悄无声息地捏碎玉瓶时,陆赠秋的金刀也恰好斩下——
越线的左手被斩断,在北使的惨叫声中,声震燕赵的拜神北使,从此之后便独有右手了。
而也是那玉瓶破碎的瞬间,疗伤密室之内情况突变。
封住林尽挽穴位要处的二十四根金针一齐飞出。鹤时知被惊地直起身来,亲眼目睹龟息假死之法破掉的林尽挽睁开眼睛,定定地看向前方许久。
而后她忽然向前倾身,喷出一口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