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圣诞舞会的准备有条不紊地进展着, 礼堂渐渐有了希腊舞会的氛围，让亲身参与布置的庄迟非常感慨。
过程相当顺利，简直像是为了弥补她之前干什么都不顺似的, 完全没遇到任何困难或者不合理的事。硬要说有什么可提的事，也就只有她扮演皮格马利翁王的一身行头——说实话, 不是很合理。
在主席团其他成员的强烈主张下, 庄迟自己没参与装扮方案, 最终拿到手里的衣服花里胡哨先不说, 还能一眼看出价格不菲，让她拿在手里都有些犹豫是不是真的要穿。
“是定制的！”凌璟得意洋洋地一仰头, 拽着庄迟往旁边的空教室走, “快快快，你快换上看看！”
……兴致高昂的, 让庄迟没办法拒绝。她只好去换了衣服，布料繁复到让人难以理解, 她折腾了好半天才笨手笨脚地换好，最后看着那长长一条快要拖到地上的布犯了难, 拎着它打开房门, 疑惑地举起来：“这是什么？”
“是披风啊！”凌璟兴高采烈地扯过布来往她后背一甩, “看！很暖和吧！这样舞会上就不怕冷到啦！”
最终站到镜子面前时, 庄迟沉默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了好半晌, 缓缓开口道：“……这是什么动漫角色的cosplay吧。”
华丽且庄重, 通身都是白与金的主色调，那块儿披风几乎能将她整个人裹住。看起来像是哪本漫画里会有的高贵王族角色，但完全不像希腊神话里的皮格马利翁。但主席团的其他人都反响颇为热烈, 纷纷嚷嚷着“有模有样啊庄迟！”、“没关系啦开场就是要华丽一点才行，很漂亮很漂亮”、“总比真的穿传统希腊服饰来的好吧那会很冷诶”之类的话, 其中楼澈看了几圈，嘟囔道：“可惜王冠还没到……”
竟然还订做了王冠！庄迟觉得自己活像是个换装模特，也没什么脾气，只跟着一起苦笑。而奥莉薇娅在这时插进话来：“不然用我的吧？我明天就能带过来。”
庄迟心头一紧，转头向奥莉薇娅看去，那双蓝眼睛里含着真诚的笑意，安静地回望她。
在那天之后，庄迟和奥莉薇娅的关系没什么转变——至少表面上显出来的是这样。这当然是奥莉薇娅的功劳，庄迟原本已经做好以后都和奥莉薇娅说不上话的准备了，但奥莉薇娅却表现的相当坦然，仍是正常邦交的距离，仿佛真的像她之前说过的那样“不用担心”。
尽管庄迟心知大概不会那样简单，但她还是顺着奥莉薇娅的意思，规矩站在朋友的位置，对她报以温和的笑容。
“咳、还是别了吧，”楼澈在她们两个之间看过几眼，干干咳了一声，正色道，“你那是真家伙，万一弄坏了可就糟糕了，会变成外交问题的……所以还是用假的吧，赶得上——”
“——的吧？”他说着话头就拐了个弯，有点怯怯似的看向对面，明明是正常的确认，但声音都放的轻，仿佛怕惊动到什么，“……顾溪眠？”
庄迟愣了一下，也跟着向顾溪眠看去，见那人也正在看她，目光清清冷冷的，双臂低低环在胸前。
“赶得上的。”顾溪眠这样回应道，眼神却仍落在庄迟身上，没有移开，“最晚后天就好了，别担心。”
……搞什么，王冠是顾溪眠负责订做的吗。庄迟总觉得会参与这样的事不太像是顾溪眠的风格，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想着顾溪眠认认真真帮她订完全和希腊国王不沾边的王冠的样子，又觉得可爱，忍不住笑起来：“原来连你也有份啊。”
“不可以吗？”
顾溪眠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来，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披风，叹道：“凌璟帮你系的吗？皱皱巴巴的。”
庄迟配合地抬起头，方便顾溪眠整理，想着顾溪眠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最近真是很平稳。
尽管治疗那天的事最后还是没能聊的很清楚——这也有庄迟自己不太敢去细聊的因素在，顾溪眠的表现处处都指向一个未说出的答案，她想的越多越忐忑，现在又是还没向顾溪眠坦白秘密的时候，加上笔记本那边还不知道有没有在盯着看，让庄迟不管听了什么都没办法完全地开心起来，如同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准备着斩下。
也不知该不该说幸运，顾溪眠似乎也不想就那天的事多聊，就这样一如往常地和她相处，没有再提起让庄迟觉得难以招架的事。
“怎么样，喜欢吗？”
在冷不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险些以为是顾溪眠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庄迟在看到顾溪眠示意的眼神时才反应过来：“……啊，是说衣服吗？”
“是啊。”顾溪眠不明就里地歪了歪头，温声道，“有没有想要修改的地方？这两天也还来得及。”
……硬要说的话确实能找出不少，但是……庄迟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想起前些日子里其他成员们高高兴兴共同商讨的样子，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笑道：“不改了。难得做出来的衣服，挺好的。”
顾溪眠也没露出很意外的神色，只是无奈地看她一眼，跟着笑起来，轻声道：“这么好说话，会被钻空子的。”
庄迟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顾溪眠下一句就揭过去：“圣诞舞会，真是让人期待啊。”
这话说的没错。庄迟进入圣布莱斯顿后参与的第一场大型活动，不会再有原书里那种戏剧冲突的圣诞舞会，确实是件很让人期待的事。
“嗯。”庄迟心情愉快地眯起眼，“能一切顺利就好了。”
顾溪眠无声地笑了笑，低声道：“……是啊。顺利就好了。”
*
圣诞舞会当天。
“……哇哦。”
庄迟躲在礼堂舞台旁的小房间，偷偷摸摸地往外看了好半天，最终很谨慎地选出一个词来形容：“大家的……呃、创新性，真强啊。”
“哈哈，”凌璟也挤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一针见血道，“你直接说‘大家都奇装异服的’不就好了。”
……这个词听起来不太礼貌，但怎么说呢，光从字面意义上来看还蛮客观的。
眼下距离舞会开场不剩多长时间，大多数参与舞会的学生已经到了现场，一眼看去琳琅满目，真是扮成什么的都有，有些人看起来几乎已经要晋升到行为艺术的级别。连庄迟原本觉得自己过分华丽的服装放到这里来好像也显得没什么大不了，难怪安臣楼澈他们这种经验者会给她打扮成这样。
庄迟哭笑不得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凌璟，这人倒是穿的挺正常，正儿八经的华贵礼服，跟她当初参加顾溪眠家舞会时的打扮有点像，只是裙摆没有那样大的夸张，没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又像是趾高气扬的贵族大小姐了。庄迟看了看，好奇道：“你扮的是什么？就是皮格马利翁的作品雕塑吗？”
“不。”凌璟摇头否定，对她扬起亲切的笑，“我扮演的是‘皮格马利翁的姐姐’。”
“……”
庄迟喉头梗了又梗，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又是被占了便宜又是莫名其妙：“……皮格马利翁哪来的姐姐？”
“话不能这么说，希腊神话里的国王孩子都可多了，你怎么知道皮格马利翁就没有姐姐。”凌璟振振有词，飒爽地一撩长发，得意洋洋地哼道，“而且我确实比你大一岁，你本来就该喊我姐姐，别不好意思呀庄迟。”
哇。要不是她这么说庄迟还真的会忘记这一点。凌璟竟然比她大呢。
话是这么说，但庄迟无言地盯着凌璟看了半晌，只觉得要她喊凌璟姐姐违和感过强绝无可能，于是断然拒绝道：“……你的角色扮演是你的事，我是不会配合的。”
“小气！”凌璟气哼哼地锤她肩膀，即使被礼裙限制了动作幅度但力气还是一样大，锤的庄迟一声闷哼，“我选择扮这个还不是想着帮你一把！省的你到时候被来找你跳舞的人们堵在那都跑不出去。”
没想到还有听起来这么正经的考量，庄迟半信半疑地睁大了眼，见凌璟故作深沉地叹气道：“看你这样子就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放心吧，交给姐姐！我就跟人说咱们家里爸妈不让你谈恋爱。”
……一下子从希腊神话变得像现代都市电视剧。庄迟被逗笑了，半开玩笑地说着“那就拜托你了”。她看看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心里原本是有些紧张的，但在和凌璟的插科打诨里也舒缓了不少，只是眼下这里仍是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庄迟往外面看了看，问道：“其他几个人呢？”
“噢，楼澈和奥莉薇娅一起在门口迎宾呢，安臣就……啊，在那呢。”凌璟说着往外指了指，轻描淡写道，“好像是在逮人。”
庄迟一头雾水地跟着看过去，结果远远看见安臣把什么人按在地上，动静颇大，他铿锵有力的声音远远传来：“别胡说八道！先不说《大卫》根本不是皮格马利翁雕刻出来的，就算是你要扮演大卫也不能脱光衣服！”
……好像是正在整顿礼堂风纪。
庄迟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问道：“他扮的是什么？看起来也像是贵族打扮。”
“我之前问了，他说扮的是皮格马利翁隔壁国家的国王。”凌璟一本正经地答道，“然后这次来参加舞会的主要目的是想偷走伽拉缇的雕像。”
怎么还有角色设定的。而且这话是可以这样直接跟她这个皮格马利翁说的吗。
庄迟不知该说些什么，无言地移开了视线，她下意识扶了扶头顶的王冠，又往礼堂其他地方看去，视线扫过会场一圈。凌璟看看她，很体贴地跟上一句：“顾溪眠之前不是跟我们说了吗，会稍微晚一点过来。”
“……我知道。”
但还是下意识去在人群里找她的身影了。被道破的庄迟不太好意思，而凌璟浑然不觉，还在感慨：“你别说，顾溪眠给带来的这顶王冠还真挺好看的，早知道我就让她帮我也定个差不多的，然后咱俩就更像是姐妹了……”
别的不说，确实漂亮。银制的王冠精巧，做成了数朵花的枝叶相纠缠组成的王冠样式，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像是一顶花之冠。
庄迟又小心地摸了摸王冠，她自己心里也挺喜欢，但总觉得继续和凌璟聊这个话题会被扯到顾溪眠身上去，于是岔开话题道：“是不是快到我上台的时间了？”
“嗯，快了，等会儿你上去了我们就熄灯，”凌璟拍拍她的肩膀，“就按彩排的时候那么做就好了，别紧张哈，一句话的事儿。”
确实。庄迟的开场任务并不繁重，大幕拉开后就只有一句台词，至多有一些演绎的部分，但也不是需要多么高超的演技的情节。
庄迟站到舞台中间，看着眼前沙盘一样的学校地图，做成了乐高积木一样的形式，等比缩小的整个圣布莱斯顿立体地摆在她眼前，只剩下校门的位置是空的，庄迟低头看过去，不愧是她们干了这么久的工作，制作的相当精细，像这样俯瞰着熟悉的地方会让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她现在真的就在圣布莱斯顿的上空，高高在上地看着这座由她造就的学校。
而舞台的幕布在这时拉开，庄迟向舞台下看去，整个礼堂现在只有她的头顶灯是亮的，下方只能看到零星的光源，大概是属于学生们的手机。还有一些昏暗的地灯，只供看得到通向门口的路，多余的就看不到，黑沉沉的一片，大家也渐渐安静下来，庄迟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
庄迟收回目光，幕布拉开的时候她就成为“皮格马利翁”，她低下头去，在众人的注视下将手里握着的那块写着“圣布莱斯顿”的小小牌子郑重地装到学校地图模型的大门上，小小的咔哒一声，严丝合缝的嵌进去，使它变得完整。
彩排的时候做过一次，第二次却依然会生出奇异的心绪，像是在搭建世界。庄迟定了定神，重新抬眼看向台下，她在脑中回想着自己的那句台词，半抬起手捂在胸前，像是行一个谦恭而虔诚的礼。
“……请您倾听我的祈祷，”她低声开口，声音通过别在领口上的麦放大，响彻整个礼堂，在高高的穹顶上反复回荡，“神啊，请您——”
话说到这里时，礼堂原本虚掩着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而所有人眼下都背对着门，没有人注意到，除了正在舞台上站着的庄迟。
她看到顾溪眠走进来。露肩的长裙，白与金的主色调。衬得她剔透如月，仿佛在夜里发着光。
顾溪眠停在门口，远远向她看来一眼，牵着裙摆的动作高雅动人，美的几乎有几分虚幻。
而即使隔着这么远，庄迟却还是注意到了她头上的饰品，是一顶璀璨夺目的银色王冠，外形上是打造成花枝纠缠在一起组成的花之冠，精巧而轻盈。
庄迟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已经有了它完整的样子，因为她在这一刻明白过来，那和自己现如今正戴着的这顶王冠、是相同的款式。
喉咙有些干涩，庄迟久久凝视着顾溪眠，在台下第一个人发出细碎的疑惑声时才回过神来，慢慢将自己未尽的后半句话说完。
“……请您让我所爱着的造物……活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