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迟心头一惊。
“皮格马利翁啊, 虽然不算很有名的故事，但感觉很新鲜诶。”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其他人都兴致勃勃的, 尤其是楼澈，“我觉得比那些非常出名的希腊众神要好, 考验圣布莱斯顿学生们创造力的时候到啦！”
凌璟翻看着那本书, 抬头问道：“用‘皮格马利翁’做圣诞舞会主题的话, 对变装来说不会很难吗？这个神话里一共就只有两个主要角色而已, 即使算上女神阿芙洛狄忒也只有三个……”
“思路可以打开一点嘛。”楼澈笑道，“皮格马利翁是位非常擅长雕塑的国王, 这个神话的关键在于他和他的造物——那么反过来说, 来参加舞会的所有人都可以说自己是扮演成他的某个雕塑。这一下子范围就很广啦，简直是只要能自圆其说那扮成什么都可以, 真是好久不见这样宽泛的舞会主题——啊，照这样来说, 负责开场的庄迟当然就是要扮演皮格马利翁的角色了。”
楼澈说着，兴致高昂地看向庄迟, 笑嘻嘻道：“作为在场所有人的创造者, 开场大概就是献上祈祷使造物活转过来的过程, 然后顺势开始一场盛大的舞会——这感觉很有趣吧？”
“……”
庄迟勉强勾了勾唇角, 又很快心事重重地抿住唇。
……单从构想上来看, 或许确实是个能够实现的主题吧。但先不论这些、她关心的主要是……
太像了。庄迟想。和真实的状况太像了。简直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隐喻。
正如楼澈所说, 皮格马利翁是一位非常擅长雕刻的国王，创造了很多优秀的作品。而他在某天偶然雕刻出了一尊绝美的少女雕像，然后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爱神阿芙洛狄忒感召于他的深爱, 降下神力使那尊名为伽拉缇的雕像活转过来，皮格马利翁得以和他的造物结为连理。
抛去这个神话的内核不谈, 单看表象，庄迟眼下所面临的不也正是出自自己之手的造物成真活转的状况吗。还有楼澈说的那个开场的主意——说真的，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庄迟的造物好像还真的没什么问题，与其说她是变装，好像更像是在本色出演。
没抽到“吸血鬼”的主题固然不错，但现在抽到的这个……总觉得巧合太过，反而让庄迟更加在意。
“怎么感觉你表情有点怪。”
顾溪眠的声音从旁传来，庄迟转头看去，对上她带着关切的眼睛：“是不喜欢这个主题吗？”
“啊……没有。”庄迟努力使表情明朗起来，仓促地找来个借口，“只是在想皮格马利翁要怎么扮演才好……毕竟是希腊神话里的王，感觉不太了解古希腊的装扮……”
“是因为这个啊，那就不用担心太多了。”顾溪眠说着，示意地向旁边歪了歪头，“我看他们也没打算老实按着古希腊应有的样子给你设计装扮。”
庄迟跟着看去，果然看到那几个人正在热烈讨论着这个话题。一时是凌璟嘟囔着“古希腊的王不会是就扯块布裹着吧？那庄迟怎么演”，一时又是安臣的激烈反驳“太无知了！快向古希腊的所有国王道歉！然后去报古希腊历史的选修课！”。楼澈则事不关己地说着“没必要那么拘泥吧？要我说就怎么华丽怎么来好了，毕竟是舞会开场……嗯，总之先给庄迟定做个披风吧”，奥莉薇娅跃跃欲试地在旁谏言“王冠！我有一顶王冠！我可以拿过来给庄迟戴！一定很适合她！”
……奥莉薇娅的王冠……那不会是真家伙吧？庄迟听的胆战心惊，感觉放由这些家伙这样暴走的话最后不知道会搞出怎样惊人的一套装扮来，而顾溪眠轻笑一声，说道：“他们倒真是很喜欢你。是不是听着这些蠢话就感觉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虽然在另一种方面上担心起来了……但确实，原本的担忧在这些你一言我一语里被渐渐压了下去，庄迟听的只剩苦笑，再回想起之前的心事也觉得能更冷静地去思考。
还是别自己想太多了。庄迟想。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主题真的是应这个世界的“神”之类的幕后力量选出来的，那现在也看不出它的目的来，说到底她也只能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再怎么干想也没有用——和之前“莉莉的举动不合常理”那桩事一样，都没有能让她进一步推理的信息。
“不管怎么说，总之现在你要负责舞会开场、这应该是已经定下来了的事吧。”
听到顾溪眠这样说，庄迟尽管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不想没有缘由地拂了楼澈的好意，没有出言拒绝。顾溪眠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半晌，又说道：“那你觉得我该做什么变装？”
庄迟一愣，看到顾溪眠倏地向她看来，夜空般的眼睛深邃而柔和，她慢慢地说：“如果你是皮格马利翁的话，那我应该是什么？”
“……”
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庄迟下意识低下头去避开了顾溪眠的眼神，齿关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将喉头呼之欲出的话语重新吞下去。
“……楼澈刚才也说了，这个主题的话、大家扮演的都是皮格马利翁的雕塑。”她最终这样说，滴水不漏的，“你也……想要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可以吧。既然皮格马利翁是技艺很精湛的雕刻家，那总是能说得过去的。”
顾溪眠显然对她这样笼统的回答不太满意，仍说着“所以我是想要你给我更具体的意见啊，你想看什么样的装扮之类的”，而庄迟眼睛狂眨，胡乱地说着“你穿什么都会很好看啦，穿校服也可以”来尝试蒙混过关，瞒住自己的动摇。
*
主题敲定下来，众人决定转天在论坛上向全校公布，而在这之前，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会议。
“……首先，”安臣终于拿出些学生会长的样子来，将房间里闲置着没用的白板推出来，煞有其事地举起马克笔，在上面写上“圣诞舞会”的标题，向看着他的众人提问道，“提到皮格马利翁——不，范围稍微扩大一点好了，提到希腊，你们会想到什么？”
他第一个将视线投向庄迟，庄迟努力想了想，弱弱道：“……奥林匹斯？”
“嗯……虽然确实有这个印象，但感觉比较难融入到舞会里……”安臣姑且将这四个字写到了白板上，又看向奥莉薇娅，“还有吗？”
奥莉薇娅很认真地答道：“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维纳斯……有用吗？”
“噢、这个或许可以，定个假雕塑放在礼堂里做装饰也不错。”安臣赞许地点点头，又在白板上写上去，随即不太情愿地看向从刚才开始就笔直举着手的凌璟，“……你有什么想说的？”
“是的！”凌璟高高举着手，挺高兴地答道，“圣斗士星矢！是借用的希腊神话里的原型吧？”
安臣陷入沉默，而楼澈恍然道：“噢噢，为我的变装提供了思路，扮成圣斗士星矢也可以吧，皮格马利翁王一定能造的出来的——”
“……哎，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我觉得cosplay在这种舞会上的人气可能不会太高。”
安臣说着，晃了晃马克笔：“而且我们现在说的是能在舞会现场使用的元素啊，离圣诞节剩下一个多月，既然已经定下主题了，那我们得尽早开始准备才行。从舞会流程到礼堂的装饰……方方面面要考虑的事可多着呢。”
庄迟回想起开学典礼时曾去过的那个富丽堂皇到让人惊叹的礼堂，忍不住问道：“还需要装饰的吗？我觉得礼堂已经足够华丽了啊……”
“华丽是一方面，但还需要尽可能地契合舞会的主题，多少得搞些装饰。”安臣解释道，“所以我们要讨论怎样靠装饰去烘托出氛围来……啊，吃的东西也要注意，既然是皮格马利翁这种希腊神话主题，那我们总不能从食堂端来一堆中餐给大伙儿吃。”
感觉蛮复杂的。庄迟点头表示了解，又听安臣叹着气道：“……但是看这个情况，我们对希腊的了解程度都不高，那或许还是在我们调查学习之后再讨论会比较好……嗯，我之后再看看该怎么办吧。”
他说着放下了马克笔，换了个话题：“那先来说说其他的，今年主席团一半的人都是新生嘛，还没参加过圣诞舞会，你们有没有什么想了解的事？我们三个人可以先帮你们解答。”
看来是转成了答疑时间，顾溪眠和奥莉薇娅都相继问了几个关于时间和参与人数之类的基础问题，而庄迟想了想，举手问道：“既然说是舞会……那就是说大家都要跳舞的意思吗？”
“也不是，楼澈去年就没跳。”安臣说道，“还是看个人意愿，当然还要能找得到舞伴才行。圣诞舞会可不像上次那场宴会似的还包分配舞伴，需要自己去邀请。所以虽然说是舞会、但其实没有那么局限，主要是给学生们提供社交玩乐的机会，每次舞会之后都会多出不少情侣呢。”
“但是……你是负责开场的皮格马利翁王诶，你不打算跳舞吗？”
楼澈插进话来，说着指向安臣：“我看去年负责开场的人在舞会现场超受欢迎的，不管什么时候身边都围着人，受到的舞伴邀请肯定也少不了——对吧？安臣？”
“……没他说的那么夸张，但确实会比较受关注。”安臣面上一红，努力维持住表情平稳，向庄迟说道，“如果想要全部拒绝下来的话确实可能会比较困难……不过今年应该会比去年好得多，毕竟你扮演的是‘皮格马利翁’啊。”
“以这位王的事迹来看，能够成为他舞伴的也就只有一个人，”安臣竖起一根手指，“你如果不想跳舞，大可以就这样拒绝来邀请你的人，也就是对她们说——”
“‘你不是我的伽拉缇。’”
煞有其事地说完，安臣放松下来，耸了耸肩：“虽然听起来有点中二，但比我去年可好得多了——白兔先生可没办法挑选爱丽丝。”
他没有察觉到庄迟的动摇，她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就下意识屏住呼吸，低下头去，不敢往自己的左手边看。
伽拉缇。
在皮格马利翁一生的作品中，唯一一件最受他深爱的雕塑。
也是她在之前听到顾溪眠的问题时，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的名字。
……身为创造出这个世界的人，如果庄迟也有这样一个受到她特殊对待的“伽拉缇”，那么她很清楚——
那毫无疑问会是顾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