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有很多事没有搞清楚,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庄迟和凌璟开始展开工作，两个人都是学校里的有名人，和宣传部的负责人对接时总感觉有好奇而探询的视线, 除此之外倒是很顺利——庄迟总觉得有一部分原因是凌璟凶名在外，在外又总板着张脸, 让对接的人战战兢兢的, 根本不敢怠慢。
说到凌璟, 值得一提的是小鹰因为这次立了功而终于彻底免于被送往动物园的命运了, 凌璟也不用再做庄迟的“仆人”，是顾溪眠出面解决的。凌璟（庄迟觉得她其实基本上已经把“仆人”这桩事忘得差不多了）颇为感动, 抱着小鹰长吁短叹：‘出息了, 太有出息了啊小鹰，挽救了自己的命运！’
尽管摆脱了这种奇怪的关系, 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还是那样子，已经差不多都习惯下来。在工作告一段落的回程上, 庄迟正尝试向凌璟灌输“不是要你一直笑但表情稍微柔和一点总是有好处的”这种观念，余光突然扫到一抹金色, 转过头去定睛一看果然是奥莉薇娅, 凌璟也跟着往那边看看, 疑惑道：“……奥莉薇娅最近是不是总是自己一个人啊？”
……似乎是。光是庄迟就已经是撞见的第二次。之前那次也是看到她一个人在学校里溜达, 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让庄迟有点在意, 上前搭话后发觉她果然像是有什么心事, 思来想去觉得也只能是关于莉莉的事，但奥莉薇娅不说，庄迟也只能含蓄地安慰她：‘不要想太多, 也不要强迫自己去做会让自己难过的事……有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和我们一起商量的。’
而奥莉薇娅欲言又止地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轻声道了谢。
不过今天看起来她的面色好像稍好一些，或许是把她那席话听进去了吧。庄迟想着，听到凌璟嘟囔道：“说起来、我之前也撞见过顾溪眠自己去标地图，她们两个怎么没一起去啊……”
“……”
……听起来这两个人的关系果然还是不太行。庄迟心头隐隐担忧，但又担心贸然插手她们两个之间的事不太好，就这样担心过了午休时间，她在卢漫的催促声中拿上课本，准备奔赴下午的课程。她们出门，下楼，然后——
——然后不出意料的，在楼下见到顾溪眠。
她正坐在楼下沙发上，手上也拿着本教科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只是这样就像是副古典画一样秀丽，在来来往往的人中非常显眼。
“你来了。”见到庄迟出现，顾溪眠露出柔和的笑容，合上书站起身来，“那我们走吧。”
庄迟将一瞬的恍神压下去，应着迈开步子，先搭话道：“你今天下午是什么课？”
“英语，是必修课。”
答得很流利，感觉不像是在说谎。庄迟想。虽然大一生本来要上的课就比较多，课程时间会有重叠也很正常啦……但是怎么说呢，这几天顾溪眠和她的课表时间重叠的部分会不会太多了？
也不知道顾溪眠是从哪得知她的课程安排的，总之在之前主席团的团建结束之后，她就会隔三差五收到顾溪眠一起去上课的邀请。诚然，她们除了那节选修课之外都并不是同一节课，顶多是能一起走完宿舍楼通往教学楼的一小段路程而已，但既然顾溪眠愿意这样，那庄迟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有点像是凌璟最初那会儿的样子。庄迟想。差别只在于顾溪眠会提前打招呼而已，但从结果上来看都是在她楼下等着她，总觉得……
哎，先不想这些，她今天是有事想问顾溪眠来着，当然就是顾溪眠和奥莉薇娅那桩事，庄迟到底还是觉得放心不下，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问一下：“……你们那边的工作进展怎么样？”
顾溪眠眸光细碎地动了动，淡淡道：“挺好的。”
……表现的好坦然。让庄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说。而顾溪眠转头看看表情复杂的庄迟，主动问道：“关心我的工作进展的话，那下次要和我一起去吗？反正工作内容也就是逛学校。”
庄迟心头一动，脱口而出：“意思是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吗？”
“……”顾溪眠看着她，沉默了两秒才慢慢道，“你想要和她一起吗？”
庄迟一梗，莫名突然紧张起来，讷讷说着“因为是你们两个负责的工作，我以为你说的是这个意思”之类的话，顾溪眠安静听着，最终态度暧昧地作结道：“到时候再说吧。”
庄迟没敢再多说，不知道对顾溪眠话里似乎有“想和你两个人去”这样的言外之意的意识是不是她想太多。
……而最近这样奇怪的意识确实经常出现。从她回到学校，再到加入主席团后游戏厅那桩事，最后是现在，感觉顾溪眠在阶段式的发生一些变化，硬要概括一下的话、庄迟其实觉得这样想会显得自我意识太过剩，但又找不出其他说法——顾溪眠好像在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对她的在意。
而不止是顾溪眠的态度在变化，庄迟很难去形容这种微妙的感觉，像是距离，又像是高度，总之就是某种原本在她们二人之要差的更多一些的无形事物在顾溪眠的主导下悄然融解，让她们靠的更近了些。
无法确认的变化总会让人不安。说到底，庄迟不想要顾溪眠因为她误打误撞救下她的一次行动而对她产生带着歉意的青眼相待，又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游戏厅那次小小的不愉快造就的结果，她胡乱想着不然直接问顾溪眠好了，开口前却被对方抢了先，顾溪眠问道：“你的腺体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受到关心，庄迟也只能按下自己的话先去回答她，“不去碰它的话就没什么感觉——”
话说到一半就受惊地顿住，因为顾溪眠突然伸过手来，轻轻摸了摸她颈上绷带的边缘，像一阵风拂过去。
顾溪眠的目光很专注，但很快收回手，轻声道：“边缘都卷起来了，感觉该换了，还好下午就要去医生那里再检查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吧？”
“……嗯，记得的。”庄迟有点不知所措地自己抬手按了按那块儿微松的地方，“可能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注意蹭到了，没事的——咦，卢漫，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别开视线时一眼瞥到了她从出宿舍楼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安静的舍友，眼下正走在她身侧大概两人远的位置，感觉仿佛是在屏气凝神地尝试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庄迟心中生出些没有关照到朋友的歉意，主动靠过去：“抱歉，我刚刚才注意到……怎么了？来一起聊天吧？”
“……嗯……”面对庄迟全然纯良的目光，卢漫不无犹豫地眨了眨眼，往她身后极快地看去一眼，低声暗示道，“我、我就是在想，会不会打扰到你们了之类的……”
“怎么会，”庄迟毫不犹豫地否认了，友好地伸手过来搭在她的手臂上，热情地把她往这边拉，“聊天有什么打不打扰的。你又不是不认识顾溪眠。”
啊、这个人绝对是那种毫无自觉地变得超受欢迎的迟钝Alpha！卢漫僵硬地被她拉过去，很有几分惊恐地看看庄迟搭在她腕上的手，又颤巍巍向顾溪眠看去，并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在心底无声地深吸了口气。
……果然在看啊。而且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偷偷看的样子。卢漫看看毫无所觉的庄迟，努力保持住表情镇定，认真地思考着，如果顾溪眠什么时候突然找她说想和她交换宿舍，那她该怎么回应比较好。
虽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校规上也不可能允许Omega和Alpha住在同一个宿舍，但是总觉得很像是顾溪眠有可能会做得出来的事。说到底为什么庄迟会没发现呢？就顾溪眠现在的举动来说、难道不就是在追求她吗？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这毕竟是那两个人之间的事，卢漫也拿不准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特殊信息夹杂在里面，于是最终决定不去多嘴说些什么。只是这样看过几天，感觉难免变得微妙起来。
哎，虽然换宿舍是不能答应顾溪眠啦，但是如果顾溪眠将来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帮忙给她和庄迟创造机会的话……卢漫认真地想，那就帮帮她好了。
*
下午，来到了医院。
也不知道是动用了哪方面的力量，总之这间医院里给庄迟开了个专门的就诊科室，奥莉薇娅从A国喊来了医生，和本地的主治医师一起，就只负责给庄迟治腺体。
觉得阵仗超乎想象的大，庄迟解开绷带，让医生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奥莉薇娅和顾溪眠站在边上，各自屏气凝神的，让她也不敢多说什么俏皮话。好在医生看完后微微点了点头：“还不错，外伤在慢慢恢复了。”
庄迟挺高兴，她是只要不疼了就觉得万事大吉，但旁边两个人的面色却仍保持着凝重，顾溪眠先开口问道：“那内伤呢？”
“嗯、我也比较关心这方面，尤其是……”奥莉薇娅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庄迟，到底还是低声问道，“……莉莉之前说的‘信息素成瘾’那方面的事，现在能看出来有没有应验吗？”
医生抱歉地摇了摇头：“现阶段还很难确定。虽然你说的这件事是确实有过先例的，但很难在早期发现，它只有在迎来易感期时会有比较明显的表现……所以现在没办法做出判断来。”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庄迟乖乖点了头，顾溪眠却并不满意，眉头一皱：“什么表现？如果真的成了瘾会怎么样？”
“那个信息素对她的作用力会变强，相对的，会更难接受其他的安抚。易感期可能会受些罪。”医生如实答道，“虽然不是说抑制剂也会起不到作用，但用量会变大，比如平时的易感期需要打两支抑制剂，那在对某种信息素成了瘾的情况下，可能就需要四支抑制剂才压的下去。时间长了很容易伤身体。”
察觉到一点严重性，庄迟不无担忧地碰了碰自己的腺体，只觉得自从它出生开始跟着自己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未来可能还要继续受苦，心中不由充满了歉意，也跟着问道：“那能治吗？”
“……按理来说是可以的。”
感觉回应的有点模糊，庄迟困惑地看着医生，见她叹道：“本质上来说，信息素成瘾治疗的手段跟脱敏疗法差不多，就是让患者一点点适应并摆脱瘾。但最主要的是需要患者成瘾的那种信息素……也就是需要另一方的配合。”
“但从过去的案例来看，会造成这种结果的人都是级别相当高的Omega或者Alpha，相对的、地位也大都不低，愿意配合的人很少。”医生说着停下来，看了看庄迟，小心道，“……所以……万一真的出现那种情况的话，你这边能让那个人配合你吗？”
“……”
乍然回忆起过分甜腻的蜂蜜味道，庄迟下意识皱起眉。而奥莉薇娅在沉默半晌后接上话来：“……如果有这个万一，那我会负责让她配合的。”
“……那我建议莉莉从现在开始祈祷，最好不要有这个万一。”
顾溪眠幽幽开口，声音含着隐约的凉意：“不然，我很难保证这次不对她做些什么……让她更加难受的事。”
刚生出的一丝忐忑被顾溪眠的话先吓了回去，庄迟倏地看向她，心知她是因为自己才会这样，却不想要她再做出冲动的事来，安抚着向顾溪眠摇头道：“别着急，我还不一定就真的有事呢。”
“不然先来做个全身体检吧，”医生说着站起身来，对她笑道，“虽然查不出成瘾的事，但至少能看看其他指标，多少有个参考。”
庄迟也跟着站起来，向眼看着也打算跟上来的顾溪眠和奥莉薇娅笑道：“你们不用跟我一起去啦，我自己可以的。你们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吧？”
顾溪眠其实不太情愿，但还是在庄迟温和的笑容前停下动作，目送着她和医生走出门去，只留下她和奥莉薇娅在房间里，随着门扉合上陷入安静。
“……”
像这样和奥莉薇娅单独相处已经是很久违的事了，即使之前在主席团抽到了同样的分工，但顾溪眠和奥莉薇娅却还没有开展过真正的双人合作，而是不约而同似的选择了单独行动。
顾溪眠大概能猜到奥莉薇娅的想法，以她的立场、应该很难主动向自己提出想一起行动的邀请吧，而顾溪眠自己又闭口不提，奥莉薇娅也只能保持沉默。
真是世事无常，明明在奥莉薇娅最初入学的那段时间里，两个人还总是形影不离的呢。顾溪眠垂下眼去，只觉得回忆显得比实际跨越的时间更加遥远，以庄迟被掳走作为分界线，在那之后的与奥莉薇娅相关的记忆……连脑海里的色调都显得比之前更冷一些。
顾溪眠不像庄迟那样宽容。说到底，她时至今日仍对奥莉薇娅有所芥蒂，因为当初的无作为，还因为……
脑海中此刻回忆起的是站在庄迟面前的奥莉薇娅。顾溪眠在那时清楚地看到了奥莉薇娅的神情，蓝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紧张又专注，微微颤抖着对庄迟说：‘我不可以选择你吗？’
“……顾溪眠？”
回忆被身旁小心的轻唤声打断，顾溪眠应声看去，对上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蓝眼睛，内里蕴含着的情绪却千差万别，奥莉薇娅像是有点忐忑，轻声道：“看你的脸色有点差……是在担心庄迟那边吗？”
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紧紧蹙起了眉，顾溪眠闭了闭眼，舒展开眉眼，简短道：“……算是吧。”
闻言，奥莉薇娅安静了半晌，轻吸了口气，开口道：“……莉莉那边、她前两天回国了，内部会议已经开完，我……我在会议上放了那段录音，虽然还没有完全得出结论，但大概已经算是致命一击了。”
“因为很明显是莉莉亲口说出来的，内容又是那样供认不讳的认罪……”奥莉薇娅唇色微微发白，低下头去，“……还牵扯到之前曾经和我‘相亲’过的那些皇室贵族，在大家面前直接那样放出来，得罪的人太多了，都不会让莉莉好过的。”
“……”顾溪眠垂下眼帘，“……辛苦了。”
几天前，在主席团的例会结束后，顾溪眠确实将一段录音传给了奥莉薇娅。
内容如奥莉薇娅所说，是她当初闯进莉莉的别墅里的时候录下来的，被S级的信息素压制住的人受不住疼，问什么都肯说，从头到尾都被她录了下来。
顾溪眠也没想到能问出那么多东西来，像是进行了一场不见血的逼供，而她将录音发给奥莉薇娅时没有附上任何话，也没有告诉她要用在哪里，也就是说会将它在内部会议上放出来是奥莉薇娅自己做的决定——虽然顾溪眠原本也是这个目的。
对莉莉来说，确实是“致命一击”吧。喜欢的人亲手将自己推入深渊，连最后一面都不肯施舍给她，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顾溪眠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对她来说，这样做是很正常的事，再怎么也比不上莉莉对庄迟犯下的罪过。但她之前觉得、奥莉薇娅和她是不一样的，天真烂漫如小太阳一般的异国公主，她之前将录音发过去时其实做好了会石沉大海要另辟蹊径的心理准备，现在得知奥莉薇娅能对自己的妹妹做到这一步，让她多少感到些惊讶。
“也没什么辛苦的，我只是觉得……好孩子受到奖赏，坏孩子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奥莉薇娅低声道，“……庄迟之前还反过来安慰我，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该遭受到那些痛苦的事。”
是啊。庄迟毫无疑问是个好孩子，温柔又正直。她得到怎样的奖赏都不为过——即使是原本以为剧情里是该倾心于自己的Alpha却转向了身为同性的她这种听起来天方夜谭一样的事，发生在庄迟身上，顾溪眠却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不知道庄迟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奖赏。顾溪眠想着这个人总是难懂，脑中却倏地闪过早前和庄迟的对话。
在提到奥莉薇娅时欲言又止的，庄迟在这方面倒是藏不住心思，那双眼睛柔和澄澈，很容易就能让顾溪眠看出是她是在担心着什么。
顾溪眠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之后有时间的话，我们看看什么时候一起去把学校逛完吧。”
顾溪眠说着，不意外地看到奥莉薇娅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对奥莉薇娅露出淡淡的微笑，如同抛出和好的橄榄枝。
如果能让庄迟觉得开心，那她也可以做个好孩子。顾溪眠想。
当然，她还会做的比任何人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