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感觉好久都没睡过这么安心的觉了, 庄迟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在她被关着的那几天里，她基本都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就会醒过来，每晚都只能强迫自己入睡, 确实给精神上造成了一些负担。
好在现在已经无需再担心了。庄迟想着翻身坐起，又在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顾溪眠家里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起得有点晚了, 她这个客人还真是做的挺惬意的。
顾溪眠昨晚来找她似乎就是想对她道个歉, 并且意外很乖地接受了庄迟的那番话, 没有多做坚持, 让庄迟放下心来。她想着这样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未来一片光明, 挺开心地洗漱完, 换好衣服下了楼。
而顾溪眠正在楼下餐桌旁坐着，一派悠闲地吃着饭, 也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餐。见她从楼梯上走下来便向她露出笑容：“你醒了，睡得还好吗？先来吃点东西吧。”
说着就安排管家给庄迟上了一份和她相同的餐食, 顾溪眠看看仍没坐下来的庄迟，半挑起眉：“要我帮你拉开椅子吗？”
……那就更不好意思了。庄迟默默自己把椅子拉开, 乖乖吃起饭来。
“不用着急, 反正就算你今天上午有课, 现在也已经赶不上了, 就跟我一起翘课吧。”将翘课的事说的气定神闲, 顾溪眠继续说明现状, “而且、我们今天去学校之后一定会有很多事要做吧，比如跟各种人见面之类的……也不能保证警察局那边不会再找我们，我昨天还差点就要被拘留了——你要糖吗？”
说到一半示意地看向庄迟的咖啡, 庄迟现在哪有心思管咖啡加不加糖的事，急忙顺着顾溪眠未尽的话问：“拘留？你？为什么？”
“……因为那位公主殿下主张我对她造成了故意人身伤害吧。”顾溪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也不算她冤枉我，我本来就是抱着那个目的去的。”
尚还没听说过昨晚顾溪眠做了什么的庄迟大为震惊，一时间饭也顾不上吃了，先将昨天的事从头到尾地向顾溪眠问了一遍，听完之后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和她比起来，当事人顾溪眠看起来倒轻松许多，还反过来安慰庄迟，“没事的，如果那个小公主咬死要把我拖下水的话，就让她去做好了，就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庄迟心头沉沉，到此时才开始后怕：“你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也不算是很危险吧，毕竟我那时候知道很快就会有警察来了。”顾溪眠看看仍微蹙着眉的庄迟，话锋一转，“……小鹰去你那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腺体的事呢？”
不知道这件事和刚才的话题有什么联系，庄迟本想老实地回答说“觉得那时候说了也没什么用”的，但看着顾溪眠莫名认真的表情又觉得说不出口，最终只说道：“那时候房间里有监控，担心说的话多了会被发现。”
“监控……”顾溪眠眸光一暗，轻声道，“她一直在看着你吗？”
“……有空的时候会看吧。”庄迟回道，看看顾溪眠越发冷下去的面色，斟酌着补充道，“不过除了用信息素那次之外、也没实际做过什么更奇怪的事……但是也不知道你的校服外套是什么时候被她拿走的，难道是在我睡觉的时候进过我的屋子吗……”
是的，在离开别墅的时候没能把顾溪眠的校服外套一起带走，庄迟打开柜子的时候看到里面是空的，把她吓了一跳，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当时也不是能让她去其他地方仔细翻找的场合，她只好先带着疑问离开了那里。
“等警察的说法吧，反正都有监控了，现成的证据。”顾溪眠将筷子放下，和碗沿碰出清脆一声响，“……她要是真的做过这种事……”
喃喃的声音很轻，却沁着股危险的寒意。庄迟抬起头听出一些言外之意，抬头对顾溪眠安抚地笑笑：“有警察处理呢，没事的。”
已经过去的事，她有心想让顾溪眠不要多想，更不要再去做些危险的事。她想着要换个话题，眼神游移间突然被放在大厅角落里的懒人沙发吸引住，具体来说，应该是被沙发上的东西吸引了。
“……Kuma？”
懒懒瘫在那里的怎么看都是她曾经在社团招新上穿过的那身抱抱熊玩偶服，从胸口的屏幕就能直接锁定身份。庄迟当初假扮顾溪眠的时候把它留在了顾溪眠那里，但按理来说应该已经被还给心研社了才对啊，她有点困惑地向顾溪眠看去，却见这人也微微一怔，旋即眼神稍显躲闪地垂下去。
“本来是要还给心研社的，”顾溪眠难得显出几分迟疑，“然后……”
她确实是去还了。彼时心研社的成员们正为庄迟失联而着急，从顾溪眠这里得知出了那样的事之后更是大为担忧，一个个都失去了摆摊的心思。顾溪眠那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只沉默着将玩偶服递过去，眼神空空落在那块小屏幕上，脑中满是它曾经亮起来的样子，她三种颜色都见过，现在却只剩一片黑沉沉。
原本正要接过玩偶服的社长大概是注意到了她这副样子，也不知是经过了怎样一番思考，总之顾溪眠听到她犹豫着问道：‘……你想留着它吗？’
就这么鬼使神差的，顾溪眠把Kuma的玩偶服买了下来。尽管社长再三表示“反正它过了招新日之后也用不到了不用给什么钱”，她也依然给出了远超玩偶服真实价值的报酬。在找不到庄迟的那几天里，顾溪眠在晚上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摸着黑到它身边坐下，把空荡荡的玩偶服揽进怀里，闭上眼恍惚间就能回想起曾经那个暖洋洋的拥抱。
但这些话她似乎没办法对庄迟说出口，任顾溪眠怎么组织语言都无济于事。顾溪眠自己也觉得困惑，说一句“看着它就会想起你”这样的话不是很简单吗，她之前向来乐于对庄迟说些这样逗她的话，也喜欢看庄迟为此而不知所措的样子，怎么现在突然说不出口，像是喉咙里有什么在烧似的。
她将这归咎于几天没见的生疏，最终选择了言简意赅的说明方式：“……然后我买下来了，觉得它挺可爱的。”
这也是真话。顾溪眠想。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Kuma可爱。
“这样啊，确实是很可爱，毛也很柔软，感觉在制作的时候一定下了很大的功夫。”庄迟认可地点点头，又忧虑地皱起眉，“……我错过了心研社后面招新的下半场，感觉有点对不起她们……得去道个歉才行。”
“等今天有空的时候一起去吧。”顾溪眠看着她，刚才一直躁动着的心情渐渐平静下去，她安然地说，“等你吃完饭我们就动身吧，应该有很多人在学校等着我们呢。”
*
确实有很多人。
从在学校门口下车开始就一直受到搭话，庄迟被绑架的事似乎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而她昨晚被救出来的事还没来得及传开，如今正主突然出现，一下子将圣布莱斯顿引爆了。
要是没有顾溪眠帮忙，庄迟觉得自己光是从人群中突围出去就是件很艰难的事。顾溪眠像她的经纪人一样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地把她往外带，一路带到校长室去。校长应该是已经提前从凌璟那里得知了她获救的事，倒没显出吃惊的样子，总之对她进行了相当正式的关心和道歉，庄迟对这种场合实在不擅长，在听到提及赔偿的时候更是心惊胆战起来，当场就想提拒绝，但被顾溪眠暗暗按住了，并替她进行了一番交涉，最终达成了共识。
“你要是不收下的话，估计校长还会担心你之后去告她。”事后，顾溪眠这样解释道，“所以收下吧，反正本来就是这学校安保的问题。”
……好像有道理。反正顾溪眠也不会害她。庄迟想着和顾溪眠一起往外走去，结果这次刚出楼就看到了凌璟和安臣，看起来像是得到了风声在外面蹲守她们，一见面就急急围上来。之前见过面的凌璟倒还好，安臣凑到近处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庄迟看过一遍，最终目光落到她被包扎好的腺体位置上，像是感同身受一样皱起眉来：“……上次看到你的时候还好好的……”
“……是啊。”凌璟在旁边深以为然地跟着叹气，“虽然那时候也是戴着阻隔环，现在只是换成了绷带……但看起来就是让人感觉很差。”
“嗯。没想到那位公主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两个人看起来都分外沉重。庄迟眼看着顾溪眠刚刚好转一点的面色也在这样的氛围下跟着变沉了一些，她登时觉得这样不行，正考虑着要如何扭转一下这惨淡的气氛，就听到一个在此时显得格格不入的清朗声音响起：“你终于回来了啊，社团招新都结束好几天了。”
是熟悉的少年音，语气很平常，仿佛只是单纯隔了几天没见到她罢了。庄迟应声看去，与楼澈四目相对。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在旁边站着，清俊的面上此时带着很认真的神情，定定看了她半晌后又续道：“这两天有空的时候来主席团一趟吧，你还没有来面试。”
“……”
……虽然确实还有这桩事，但真的还有这个必要吗，她根本都没能把她的工作完成到最后诶。但楼澈说完就干脆地转身离开了，根本没给庄迟留下说话的时间。而凌璟已经对着楼澈离开的背影生起气来，撸起袖子怒斥他：“什么啊这个人！庄迟刚回来你就只有这种话可说吗！太不懂礼貌了！”
安臣也一副拿楼澈没办法的样子，在旁叹道：“……本来主席团其他人都是主张就这样结束招新的，但楼澈坚持要等你回来面试过之后才可以……我也没能问出原因来，抱歉。你一定不想理他吧。”
“……”反常的沉默了一段时间，顾溪眠在这时插进话来，声音清冷，“我也没有去参加面试。如果你愿意的话，之后我跟你一起去好了，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嗯，感觉语气冷冷的，似乎能感受到一些攻击性。
庄迟虽然还不知道楼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已经开始提前默默祈祷他卖的是好药，可别再惹顾溪眠不开心了。
她想着这些，下意识往楼澈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结果楼澈是已经走得没影了，她却扫到一抹眼熟的亮金色，远远地站在角落里。
“……是奥莉薇娅啊。”顾溪眠也已经注意到她，平静道，“我还以为她现在应该在警察局探望她妹妹呢。”
庄迟一怔，听到旁边安臣和凌璟两人也给出类似的回应，安臣还稍收敛一些，只喃喃了一句“说得对，大公主来得好快啊”，凌璟则外放许多，整个人都戒备地炸起一层毛似的，踏前一步半挡在庄迟身前，颇为直接地说着“我们要不要离她远一点？”。
……这样啊，奥莉薇娅因为莉莉的缘故被连带着警戒起来了吗。反应过来，庄迟下意识看向顾溪眠，看到她正安静地将视线从奥莉薇娅身上移开了，看起来失去了关心。
之前没想到这方面的事，庄迟有些不知所措，觉得大概奥莉薇娅驻足不前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她想了想，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扬声唤道：“奥莉薇娅？”
奥莉薇娅一凛，迟疑了半晌，突然转身跑掉了。
“……”顾溪眠看着庄迟略显愣怔的样子，轻叹了一声，“……应该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你吧。”
“她对莉莉做的事是不知情的，”庄迟转过头，低声说，“……就算是姐妹，但到底还是两个独立的人啊，她也没做什么坏事……”
“嗯，你说得对。”顾溪眠应得很干脆，但转过话风时同样毫不犹豫，“但我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奥莉薇娅能对莉莉多一份怀疑的话，如果奥莉薇娅在前几天哪怕有一次抱着怀疑去莉莉住的地方找过你的话……明明她一直是离真相最近的人。”
“那你就能更早地获救了。或许就不会……”顾溪眠声音渐弱，最终停下来，慢慢做了个深呼吸，再抬起眼时显出一点自嘲，“……像是种迁怒吧？是不是有点坏？”
庄迟没有犹豫，几乎是立刻摇了头。
“没有，你不坏。”在摇头之后才开始思考该怎么表达，庄迟不想花太多时间显得不真诚，于是不假思索地将心头浮现出的第一句话说出口，“你只是很在乎我吧。谢谢你。”
“……”
顾溪眠呼吸一滞，不太熟悉的慌乱感袭上来，她觉得慌乱这个词可能不恰当，但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更恰当的词，来形容这样让她下意识蜷起指尖的奇特心情。
“……我是不是说错了？”她的沉默让庄迟察觉到了异样，语气里也带上些不安，“抱歉、听起来很怪吧？我不是那种意思……”
“没事。”
下意识开口打断了庄迟的致歉，顾溪眠垂下眼，轻声道：“……你说得对。”
在意和在乎，听起来很相似的词，本质上却有着些不同。
而顾溪眠对庄迟的在意渐渐升级成一种在乎，顾溪眠决定承认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