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从顾溪眠说完那两句话后, 病房内就陷入了沉默。圣布莱斯顿的医务室隔音还格外的好，此刻根本就是鸦雀无声，显出些严肃而凝重的气氛来。
庄迟正处于完全混乱中。
……嗯？顾溪眠刚才说……嗯？脑中的思绪都乱成了一锅粥, 庄迟好一会儿才勉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现在再想起也仍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顾溪眠刚才是说、她知道这个世界是本小说？
千头万绪缠在一起, 而语出惊人的顾溪眠正坐在旁边, 也不知她是已经说完了还是在等庄迟先来问她, 总之她非常安静, 就这样瞬也不瞬地看着庄迟，目光如有实质般, 灼的庄迟心慌意乱。
“……”将自己的混乱强行按下去, 庄迟磕磕绊绊道，“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你是我的官配吗？”
她开了口, 顾溪眠就从善如流地接了话，开诚布公道：“因为我能闻到你的信息素。刚才已经确认过了, 我依然能像在仓库里时那样清楚地闻到。那基本上就能确定这并不偶然，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特殊的Alpha。”
“而作为一本小说……”顾溪眠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情绪, 浅浅笑起来, “对Omega来说特殊的Alpha, 也就只能是恋人了吧。”
……她的猜测论据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很遗憾结论完全错了……！庄迟一肚子话都没法说出口, 但在这桩事之前还有更加基本的问题在, 她于是艰难地摇了摇头：“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是小说……？”
“……”
顾溪眠眸光一动，笔直地向她投去目光，轻声道：“……你这个问法……”
“一般来说, 在听到这种荒唐的话之后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会觉得我是在胡说甚至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吧，”这样说着, 顾溪眠歪过头，面上带着种不可思议的新奇感，“而你问的是‘为什么你会知道’……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你也知道这件事一样。”
庄迟一下子汗都要出来了，险些以为自己的马甲保不住了，幸好顾溪眠很快自问自答地继续说道：“……不过……是你的话，应该只是因为你愿意相信我吧。”
“但是抱歉了，关于这件事……”顾溪眠停顿了一下，话风一转道，“你就当做是……因为我是这本小说的女主角、所以得到的额外信息吧。”
……从谁那里得到的？庄迟一头雾水，这当然不是她，她确定她当年写小说的时候没有给顾溪眠加过这种“知道自己身处于小说里”的设定……那还能是谁？总不能她这小说里除了她之外还来过其他看过她这本书的穿越者吧、那也未免太复杂了吧？
但顾溪眠明显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已经顺着往其他方向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困虑，但我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来给你看的决定性证据。不过我们自从开学以来遇到了不少发展相当强行的事吧？那些基本上能确定都是书里原有的剧情，正常生活中怎么可能会碰到那种事……”
“……”
庄迟默默抬起右手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受到了无形的伤害。
作、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说，应该没有什么事能比被自己创作出来的主角在面前说“你写的什么垃圾玩意儿”（在庄迟听来大概是这个意思）要更为让人受到打击了吧……！
……当然，这种事一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也不知道该说她运气好还是差，总之这种奇特事件现在就发生在了庄迟身上。让她感觉自己本就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更虚弱了，世界好虚无，活着好辛苦，呜呼。
大概是被她这副愁苦样子引起了注意，顾溪眠话头一顿，撑过身子来看她，语气略微紧张起来：“……怎么了？你有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怎么感觉有点不安的样子。庄迟眨了眨眼，虽然心情依然很惆怅，但还是好好地回应道：“听到了，你说正常生活里不可能碰到那种剧情……”
她说的没什么精神，顾溪眠却立刻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然后在庄迟困惑的视线下笑起来，面上带着些了然。
“看来你果然是书里很重要的角色啊，庄迟。”
……身份莫名其妙的变高了。庄迟惊恐地小小吸了口气，还没说话就听到顾溪眠唐突说道：“在你之前……我也试过去告诉其他人这个世界是小说。”
庄迟心里一颤，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听到顾溪眠淡淡续道：“但没有成功。没有人能记住这些话。通常是我说了下句她们就忘了上句，然后用很茫然的表情看着我，问我刚才有说话吗。”
“但你没有这样，”顾溪眠看她，语气浸着隐隐的温柔，“有点开心。”
庄迟也看着她，并默默将她原本想要辩解一下她才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大概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慌起来了，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种刁钻的防御机制的吗？庄迟愁苦地想。这谁知道啊！而且这机制在她身上完全不奏效诶、所以这里的法则是管不到穿越者的吗……还不如管一管！
这不是直接导致了顾溪眠把她当成很特殊的人了吗！而且这一下子简直铁证如山，她根本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总不能她事到如今突然装失忆吧。顾溪眠现在看起来很开心诶。
庄迟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转向另一个重大问题那头去做争取：“……那就先不管这个，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是小说、那我也……也不可能是你的官配吧……”
“为什么？”顾溪眠不为所动，反问道，“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只能闻到你的信息素。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官配、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虽然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她能确定绝不是因为官配这种设定！庄迟一肚子的话打着转说不出口，一时间梗的一口气都差点儿上不来，堪堪做了个深呼吸。
……如果不说出来她是这本小说的作者的话、好像就找不出什么能辩解的立场。庄迟想。那如果她现在顺势坦白的话——
“——！”
胸口突然传来强烈的心悸感，像是心脏突然被握住，跳动都变得不安而压抑，让庄迟下意识按住了胸口。
……有点像站在很高的地方向下望的时候会有的感觉，本能一样的……察觉到危险。
是因为她想要坦白……？庄迟茫然地想，也有只是单纯身体不舒服的可能性，但是……
……感觉还是暂时不要冲动比较好。不知名的坦白后果像是隐在暗处的庞然大物一般令人不安，庄迟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隐瞒下来，而关于官配的误会、嗯……
“也……也不一定就是只能闻到我的信息素吧，”强行找到一个暂时无法被佐证的角度，庄迟开始狡辩，“兴许之后你也会碰到其他能闻到的人呢，或者说只是单纯你之前没遇到过我这种类型的信息素味道、其实这类的信息素你都能闻到之类的……”
“……”
她绞尽脑汁说了半天，顾溪眠也不说话，就在旁边听着，等庄迟再也想不出什么能说的之后才淡淡一挑眉，冷不丁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又是在问什么！庄迟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是忙不迭地摇头：“没、没有啊……”
她的反应看起来应该挺真诚的，因为顾溪眠略一眨眼，没有追问，又抛出新的问题来：“那就是……你很讨厌我？”
“没有啊？！”
一下子把庄迟惊得在床上小小弹了一下，原本靠在床头的人噌地坐直了，慌慌张张地否认：“我怎么可能会、我没有讨厌你……”
顾溪眠看了她半晌，随即稍稍移开视线，向后靠到椅背上，侧脸清冷。
“关于我的嗅觉为什么只对Alpha的信息素不灵光，这件事已经找过无数个医生学者研究过了，没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得出了这个世界上所有Alpha的信息素对我来说都是那样子的结论。”
“……然后说回正题。既然你还没有喜欢的人，也并不讨厌我，”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此刻稍蜷起了指节，将裙摆揪出一点褶皱，“那你为什么会这样排斥‘你可能是我的官配’这件事呢。”
……啊，感觉顾溪眠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微妙地恶化了。
好像是她这样急着否定的缘由被误解了，自认是罪魁祸首的庄迟无措地看着顾溪眠，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她提的问题，为什么这么排斥——因、因为她知道这不是真的啊，总不能要她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欣然接受吧，那她简直就是在欺骗人家顾溪眠的感情！毕竟官配的意思不就是说要和顾溪眠谈、谈恋……！
用力一闭眼打断了自己越发不像样的思绪，庄迟实在不敢再继续往下想，总之先将自己脑海里能说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搬出来劝顾溪眠：“我只是觉得这种事不应该这么简单的做决定……我们、我们也才认识没多久……”
她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该怎么说，就见那边原本不看她的顾溪眠闻声抬起头，那双清润眼眸中透出股意外情绪：“……是因为这个？”
怎么回事、这个语气。庄迟心头咯噔一下，看着顾溪眠突然变得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总觉得自己似乎又做了什么蠢事。
“我……”顾溪眠犹豫了一下，不太自在地垂下眼，“……我虽然确实觉得你就是我的官配，但我其实……不是想要就这样和你在一起的意思。”
“……”
庄迟沉默半晌，点头应道：“……这样啊。”
确实。仔细想想就应该能想到的。庄迟想。顾溪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嘛，应该只是告诉她有这么回事而已吧，怎么她自己听到个“官配”就联想出这么多，真是的。
想通了个中关窍，庄迟向仍显得有些无措而频频向她看来的顾溪眠露出安抚的笑容。
——然后默默拉高医务室床上的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蒙了进去。
……就一辈子呆在这里好了。永远都不从被子里出去，就不会再和顾溪眠碰面了。啊，好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
汹涌而上的羞耻心已经将庄迟击沉了，她用力揪紧被子，在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哀嚎。而顾溪眠那边似乎也慌了阵脚，虽然庄迟蒙着被子看不到她的样子，但从动静上判断她好像是有点慌乱地站起了身，此时正手足无措地面对着裹住庄迟的被团。
“我……我不是说你不好，”隔着被子听到的声音闷闷的，但仍能听出顾溪眠难得不那么平静的语气，很容易能想象出她想碰又犹豫着不知道能不能碰的样子，“只是……就像你说的，我们也才认识不久……而且、就算是按剧情进展来说也应该还没到确定关系的时候……”
“好了我知道了、是我太急了自顾自误会了不好意思……”越听越难以抑制羞耻的心情，庄迟把自己缩的更小了，虚弱地应道，“顾溪眠……我们能不能……就把这件事掀过去……”
顾溪眠就真的很听话地不再继续，停了半晌后才踌躇着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最开始太冲动了、突然就那么说……”
“因为一下子激动过头了，觉得找到了很特殊的人、兴许可以和我共享这个秘密……”她停下，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在感觉你有点排斥的时候就也……没能控制住心情。”
“也没有想要逼迫你接受这些事的意思，我只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在沉默半晌后重新开口，声音放的更加柔和：“……我就先不说这么多了，你也需要一些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吧。”
……咦？是要离开了的意思吗。抱着腿缩成一团的庄迟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还在想着似乎该她说些什么了，就又听到顾溪眠的声音响起。
“不管怎样、我在体育仓库里发觉我能闻到你的信息素味道，然后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我的信息素阻隔带又断掉了，在你伸手过来说让我绑住你的那个时候，”
“……让我觉得，如果我的伴侣真的注定就是你的话，那也挺好的。”
这是最后的一句话，顾溪眠说完后就立刻离开了，庄迟能听到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就这样一路从床边快步出了门，然后是门被小心带上的轻响。
“……”
明明屋子里只剩下庄迟一个人了，她却还是就这样保持着蒙在被子里的姿态没有动弹。
而在被子底下，庄迟将不知是因为密闭空间的温度太高、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而烫的惊人的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