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哦, 那你要注意一点不要露馅了,他知道我喜欢你,但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收到这条信息时, 鱼清舟正坐在驾驶室当司机,准备前往阮建君定好的餐厅。

  看着手机屏幕, 鱼清舟嘴角扬起一个极轻微难以察觉的弧度, 眉眼舒展开来。

  他的小朋友勇敢又聪明, 告诉了阮建君, 居然没让他生气。

  哦,对了,可能阮建君没舍得对宝贝儿子生气,气都往自己身上撒了。鱼清舟不动声色地想着,难怪今天阮建君的上门有种兴师问罪的意味。

  通过这么多天的了解,鱼清舟认识到, 阮建君或许不是那种顽固不化不讲道理的大家长。

  鱼清舟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偏头, 对副驾驶的阮建君提醒道:“系好安全带, 伯父。”

  汽车启动, 两人驱车前往餐厅吃饭。

  *

  高级餐厅里, 阮建君和鱼清舟相对而坐。

  餐厅的不菲的装潢,精致的摆盘, 昂贵的餐品,极其幽静的就餐环境, 不用任何费心就有成列的侍应生上来介绍菜品、精准化定制需求。阮建君以招待贵宾的规格招待鱼清舟, 以表示足够道谢的诚意。

  两人用餐的动作都很安静, 空气中只有刀叉碰撞的轻微的声音。

  鱼清舟遵循着吃饭时少言的礼节, 同时也有意将话题主动权交到阮建君手上。

  阮建君则是一边吃着餐品, 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鱼清舟。

  虽然对鱼清舟抱有强烈的个人偏见,阮建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掌权者的能力。

  如果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儿,她喜欢鱼清舟,自己不会感到惊讶和反对。

  鱼清舟确实是个可以考虑的佳婿,毕竟这么年轻就坐到这个地位,还是白手起家,在一众年轻人中算是凤毛麟角,相貌也算上等,综合种种都配得上自己的孩子。

  可阮季是男的,他一个男孩子喜欢鱼清舟,阮建君就怎么看鱼清舟心里怎么别扭和古怪。

  鱼清舟也是冤,好好一个英俊沉稳、气质不凡的年轻有为的企业家,被自己主观臆断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对鱼清舟来说不公平,太冤了啊。

  还好鱼清舟不喜欢男的,这让自己算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想到这里,阮建君警惕防备的心不由得放松,像是拨云见雾,内心彻底清明了。

  顿了一下,阮建君用刀叉划肉的动作轻快了许多。

  是啊,何必杞人忧天呢。就算阮季喜欢鱼清舟喜欢的要死要活,自己每天劝这劝那,担心这担心那儿,也没有用。阮季这个死孩子,只要认定了的事情,性子一点都不像平时一样软乎。

  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鱼清舟不喜欢阮季。

  哈。阮建君心里暗爽。老父亲终于可以安心了。

  给自己的心理建设做成功了,阮建君再也不用纠结和担心哪天阮季突然领回来一个男媳妇这件事的可能性。

  现场气氛都肉眼可见地轻松愉快和释然了起来。

  “来来,吃,不够再点,今天我要把你招待好。”阮建君脸上有笑意,招呼着鱼清舟。

  鱼清舟安静地用着餐,看阮建君的脸色一点点由阴转晴,也莞尔。

  同时,既然阮建君知道儿子喜欢自己,鱼清舟也想通过一些表态拉进自己和阮建君的距离,让阮建君对自己的印象好一点。

  “伯父,之前您可能对我有所误会,我不是那种汲汲营营薄情寡义的人。相反,我严于律己,责任感强,独立自主,经济条件不错,家世也优良,是一个挺好相处的人。”

  鱼清舟此时夸起自己来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怕说的不够完美,没把最优质一面呈现给阮建君。

  阮建君附和:“是是,我不该那么小心眼揪着绑架那件事不放,你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鱼清舟:“听阮季说您平时喜欢品茶?我这儿有上好的茶叶,您有闲工夫时可以过来随意挑选一些带回去。”

  “您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

  阮建君大手一挥,笑道:“叫什么伯父,你只不过比我小十几岁,叫哥就行。”

  空气静止。

  鱼清舟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消失,他神情恢复,笑着敬让,似是而非道:

  “不行。这么叫就错辈了。我和阮季是一辈,我应该跟着他叫。”

  阮建君摆摆手,像和兄弟一样的说话语气:“无所谓无所谓,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说的也是,你提醒我了,看着阮季也这么大了,该收收玩心了,要是像你一样稳重就好了。让他相亲也不愿意去,还顾着玩儿呢。”

  鱼清舟舒展的神情有一丝不稳,语调沉了下来,狭长双眸里有暗云浮动,“伯父,他还小,才二十,不用现在就相亲。”

  阮建君思考着怎么把阮季骗去见优秀的女孩子,没有注意到鱼清舟不对的表情。

  他丝毫没把鱼清舟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权衡着:“不行。现在的孩子都开窍的早,很多好孩子大学就成双成对定终身了。阮季本来就跟个小傻子一样开窍的晚,自己根本不上心这回事。我得帮他早早抢人,别几年好闺女都被定完了。

  阮建君越想越觉得情势急迫,“这么一想,对!还是得让早早让他把未婚妻定下来。”

  鱼清舟听到“未婚妻”这几个字的时候瞳孔一缩,内心漆黑的地方有什么阴暗东西在发酵。生生把它压制下去,鱼清舟笑了,笑意却不及眼底,对面前的阮建君说:

  “您是不是该考虑考虑阮季自己的意见呢?”

  阮建君:“他能有什么意见,他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对什么好看的东西或人都热情的很,像小狗一样追逐。新鲜劲儿一过,就弃之若敝了。我看着他长大,我还不了解他吗。”

  “对了,你觉得他适合什么样的女孩儿,会不会更喜欢英气一点儿的,其实我觉得温柔的——”

  鱼清舟第一次打断阮建君的话,平静的语调里蕴含冰山下的熔岩滚滚:“弃之若敝?”

  阮建君看了鱼清舟一眼,几秒后,眼神飘忽地把视线移开。

  “对。他还小不懂事,没有定性,不知道什么是适合他的,什么人会让他一生幸福。即使有了心仪的对象,也是小孩子过家家吧。”

  “和他共度一生的必须是一个我认定的好姑娘。诶对了,我最近给他物色了一个,清舟你帮我看看……”阮建君拿出手机,重新兴致勃□□来,点亮屏幕就要给鱼清舟看上面的照片、

  鱼清舟的神情在听到“小孩子过家家”这几个字时一瞬间皲裂,摇摇欲坠的这根冷静的弦终于崩断。

  他横着手肘,骨节分明青筋突出的手肘,将阮建君拿着手机的手平推回去,站起身来。

  高大的身躯投下了很大的一片阴影,鱼清舟语调像刀锋一样尖利,对阮建君说:

  “伯父,您是看不上我吗?”

  阮建君疑惑且惊讶地看着鱼清舟。

  鱼清舟:“您在我面前,说要给阮季定未婚妻,您觉得您尊重我吗?”

  阮建君嘴角拉了下来,眉头狠狠皱起,语调也有一些火星子冒出来,但他还是好言道:

  “尊重什么?阮季告诉你他喜欢你了?……没事,你不用有心里负担,你又不喜欢他。我给他找未婚妻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他的感受。”

  看鱼清舟无动于衷,阮建君叹了一声,劝返迷途的羔羊一样,“他只是一时新鲜、误入歧途……”

  鱼清舟眼里有凉意透出来,看阮建君的眼神像看到多年前的另外两个人。

  “一时新鲜、误入歧途……我以为您不一样。我以为,您在这件事上,是开明的。”鱼清舟一字一顿。

  这么多年了,这样的词语和语句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鱼清舟有一瞬间想笑。

  但他不会让阮季受到他那些受过的痛苦,绝不会。

  于是,鱼清舟双手分开撑在餐桌两侧,俯下身子,眼睛看着阮建君的眼睛,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

  “伯父,我前面说的那些话,是希望您能认可我,因为我也喜欢阮季,我希望和他成为以后永远的伴侣,也把您当家人。”

  “可是,您貌似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开明,对这件事,我看出来了,您不同意。”

  “我知道您接下来的话,要是想让我放弃。”

  “我也可以提前告诉您,绝无可能。”

  鱼清舟的语调在一瞬间变的像刀尖一样锋利无比:“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绝无可能。”

  阮建君脸色铁青,伸出手指着鱼清舟说不出来:“你你……”

  说完这些,鱼清舟反而身体放松下来,重新坐下了。

  鱼清舟轻轻偏头,看向窗外的夜景。多年过去了,街道景观天翻地覆,时间洪流让一切不复存在不可追回。

  而自己口中的“绝无可能”这四个字,却再一次出现。

  鱼清舟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却极致淡漠地看着窗外如流星般的车流,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轮回。

  抬眼,重新看向阮建君,霎那间,鱼清舟双眸凝聚起一股绝对掌控欲的气场和不容置喙的决策欲,内容温和有礼,语气却有十足的威压和不容反制:

  “伯父,这些年其实我不是没有迷茫。”

  “我自小离家,乖张不驯,特立独行,跟一股势力倔强对抗,放着家业不继承、做着被所有人看作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目标、为了什么人,我只隐约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现在我有了答案。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这一刻,在您在质疑我能不能给阮季幸福的时候,站出来,昂首笃定地说,我可以,我配得上,没有人比我更配得上。”

  “阮季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可以给他任何他想要的生活,没有人比我爱他。我受的所有苦,都是我为他铺的路,而且我不会让他再受这些苦。”

  “这是我给您的承诺。我这人不说一字千金,也是言出必行,有诺必践。您随时可以检验。”

  “什么人会让他一生幸福,这个人就在您面前,您看不到吗?您还一直说别人的好?”鱼清舟偏头,凑近了阮建君。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居然放松到有一种调笑的感觉。

  阮建君脸上的表情却没那么轻松。

  阮建君想过一万种可能怎么把阮季掰回到正确轨道,唯独没想到鱼清舟也喜欢阮季。这一点足以让他的所有努力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