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清舟一边咀嚼着牛肉一边勾起嘴角, 没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勺子,又用勺子舀了一大勺菌菇牛肉粥, 送入口中。

  他吃完这一口后,对阮季笑了, 那笑如沐春风又饱含宠溺, 好看的快要把阮季的魂勾走。

  “我觉得很不错。”鱼清舟评价道。

  阮季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脸上也红了起来, 洋溢着激动喜悦的神情。

  他一边翘着嘴角,拿起自己手边的勺子,也舀了一大口粥送入口中。

  在他合拢嘴巴咀嚼第一下的时候,脸上的笑忽然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停滞住。

  接着就紧紧皱起了眉。

  下一秒,还来不及咀嚼第二下,阮季就迅速跑向垃圾桶, 抱着垃圾桶:“呸呸——”了起来。吐完后,又去卫生间漱口。

  回来饭桌上, 阮季的眼角有一些生理性的红, 他狠狠瞪了鱼清舟一眼, 就垂着头一声不吭地收拾桌面。

  包括鱼清舟手里的那碗粥。

  阮季伸手去拿, 却没拿动。

  鱼清舟握住碗面,没让他抽动:“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吃的, 不要浪费。”

  阮季抬眼,看了鱼清舟一眼, 沉默, 那眼角上的红逐渐扩展到整个眼圈。见鱼清舟坚持拿着他那碗宝贝粥不撒手, 阮季把手重重地收回来。

  “你爱吃就吃吧!”

  阮季转身的动作很大很重, 随即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进去,关上门。

  “砰”的一声,门紧闭了。

  阮季也自闭了。

  鱼清舟的视线一直跟着阮季转,看着阮季的这一系列举动,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

  可爱。

  像惹急了的小兔子。

  鱼清舟站起身来,大步迈出,走到阮季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阮季。”

  等了三秒,房间里的人没有回应。

  于是鱼清舟索性直接拉开门。

  “刺啦”一声,门打开。

  鱼清舟看到了陷入柔软绒被中的青年,身体嵌入蓬松的米白被子里,指节处泛着粉,发丝柔顺凌乱。

  阮季将整个人侧躺在床上,陷在被窝里,手用被子胡乱罩住头,只露出一只耳朵,耳朵上蔓延着羞愧难当的粉红色。

  听见了来人的动静,阮季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的语调闷闷的,是脸埋在被子里的缘故。

  “牛肉煮太久变的很老,青菜我没选好,调料也放的很古怪,咸不咸甜不甜的。”

  “这么久了,每次做饭我都做失败。连这么简单的菜都做不好,我只不过是想给你做点好吃的……”

  “还有,你总是说很不错很不错,哪里不错了?!根本就是难以下咽!你总是骗我!”

  阮季一把气恼地撒开蒙住头的被子,对鱼清舟怒目而瞪。

  那眼里有惊怒、无辜、委屈,覆着一层雾气,耳朵更红了,粉红转为了深红。

  一方落地灯的暖光笼罩下,整个卧室显得安静、温馨、柔软。

  连映照在人身上的光线都变的温柔了起来。

  漂亮青年躺在床上,白皙面庞仰视着鱼清舟,在暖光灯的笼罩下,有一种朦胧梦幻感。

  青年透过这层轻纱般的梦,眼眶通红,不满又委屈地看着鱼清舟。

  鱼清舟目光专注的看着他,忽然,上前,屈膝从床侧上了床,坐在了床中央部分,低头看着阮季的脸,离阮季极其近。

  这个视角让阮季心里慌了一下,“呃……”迅速爬起来,翻身,坐到了床头,与鱼清舟拉开了一点距离,和他面对面对视着。

  从垂着眸到视线上移,鱼清舟的眼睫动了动。

  他的深邃双眸里渐渐生出一种沉醉感,伸出手,捏了捏阮季的发红耳朵,指腹很轻地揉搓了几下:“你是兔子吗?”

  做完这个动作,让阮季迟疑了一下,鱼清舟自己也迟疑了一下。

  鱼清舟反应过来,便下意识绅士地把作乱的手收回去了。

  这不收手还好,一收手,就有了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味,强调了这个意味不明的动作。尴尬、暧昧、粘稠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

  两人离的很近,又都僵着没敢动。鱼清舟的呼吸覆在耳侧,阮季悄悄地把头低了下去,眼神有飘忽。

  就当刚刚那个举动没发生过,阮季小心翼翼地嘟囔:“你总是骗我,总是骗我……”

  鱼清舟却好像在这几秒内,想通了什么,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他没必要觉得冒犯,不需要绅士,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于是,鱼清舟按照自己的心意,倾身向前,将穿着柔软淡蓝睡衣的阮季整个人揽入怀中,轻轻圈着。

  “我真的觉得不难吃,可以入口。”

  “不需要你学会做饭,以后我来学就好了。”

  “你永远不用为我学会什么,只需要保持你的样子。”

  阮季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脑袋搭在鱼清舟宽阔的肩膀上,眨了眨眼。

  这段时间,因为鱼洛和护工在场,他们还没有这么亲密过。这是自从山洞里的一吻之后,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

  粉色顺着脖颈和耳朵,爬升到了阮季白玉一般的面庞。

  砰。

  砰。

  砰。

  渐渐地,心跳的频率已经到了让阮季感到喘不过气的程度,他感觉到鱼清舟身上的侵略感,直觉袭来一种被网入其中的危险。

  不行,他受不了了!

  阮季试图抽身离开,刚往后仰了一点,就被鱼清舟搂的更紧,彻底不能动了。

  “别动。”鱼清舟道,声音有些沙哑。

  阮季被鱼清舟突然的举动影响,心里漏跳一拍。

  他觉得脖颈旁鱼清舟的气息烫的他厉害,敏感的脖颈立刻酥酥麻麻了起来。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难为情,想推开鱼清舟逃离又忍不住彻底沦陷在他的怀抱里。

  一抬眼,就能看见男人的喉结和脖颈的线条,有着清晰的筋骨转折,喉结处似乎还滚动了一下。

  阮季错开了眼。像无形的火种,那滚动的喉结烫了他一下。

  阮季慢慢的,将通红的脸,尝试抵在了鱼清舟的肩膀上,他小口地呼吸,小口地喘气。

  *

  软软小猫咪的伤口在宠物医院也好的差不多了,阮季把它接了过来病房里,和它亲热亲热,过一过一家三口的生活。

  天气很好,午后时分,和煦的夕阳照在落地窗上,投射进客厅的地面、沙发、桌上。窗边一行绿植被修剪的生长旺盛,影子落在沙发上。

  软软蹲在沙发一角,困的恨不得站着都能睡着了。

  双手半揣不揣按在柔软的沙发上,睡眼迷离,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往下点,身体上的猫毛随着呼吸起伏着,粉白鼻子特别乖,耳朵微微动一下。“咕噜咕噜咕噜……”它体内发动着低沉又浑厚的帝王引擎。

  它不知道,有一道温柔的视线正覆盖在它的身上,眼里全是它的憨态。

  “看小猫犯困的样子我能看一天。”阮季轻声说道。

  阮季穿着随意舒适的家居服,坐在沙发另一角,手中未读完的书反扣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在这悠闲的午后时光里歪着头,看着软软一点一点地入睡。

  “一样。”鱼清舟说。

  阮季的身后,鱼清舟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休息时刻,他斜倚着门框,手上端了杯水,站在沙发后。

  鱼清舟正要低头喝一口水,看着这幅场景,某一刻,他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停止了动作。

  眼中有浮光掠过,他说不上忽如其来的这股感觉。

  双眸静静地注视着在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夕阳西下,阮季和猫一起窝在沙发上,柔软的光覆在他们身上这副场景。

  有那么一个瞬间,鱼清舟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宿命感。

  眼前这个场景,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像是梦见过、自己曾经假想过,又像是埋在心里隐秘的角落,不自觉地期待了许久,终于一朝实现。

  这是一个应该好好感受的、珍贵的、不可复得场景。

  鱼清舟心里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思索了很久之后,他才慢慢品味出其中的滋味。

  这么多年,他总是习惯于作为旁观者的姿态观察世界,不论是事业上的起落沉浮还是生活中的聚散离合,博弈、输赢、聚散……内心总是保持这一股漠然,似乎什么也打动不了自己。

  自己对人既友善又疏离,温和的外表下是坚冷的心。任何人对于内心世界的贸然参与和闯入,都会使自己感到不适和反感。

  曾经有合作商为了讨好自己,让人脱-光了躺在自己下榻的酒店客房里等着自己。看到那一幕的时候,鱼清舟的内心波动寥寥,甚至涌现一股难以抑制的反感和刺眼。

  本应是爱人之间情不自禁而为之的行为,却普遍地沦为交易的筹码。鱼清舟始终看不上这帮企业家的这一点爱好,礼貌婉拒的背后,是鱼清舟永远挥之不去的排斥、打扰、冒犯和厌恶。

  脱离现实世界的理想主义者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无趣地终老。

  可当他认识阮季之后,他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中缺少了什么。

  他终于感受到了孤独、寂寞和不满的滋味。阮季满怀热忱的一腔理想主义,吸引着他一点点地靠近。

  阮季也是这样的人,是最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希望将素质教育融入到现代的普遍教学模式中。也是最理想的现实主义者,会在大厦将倾的时候坚持陪伴科丰到最后。

  他的长相气质、性情品质、理想信念,无一不深深地吸引着自己,像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心意一点点打造出来的礼物一样,长在了心坎上。

  鱼清舟眼中有风云涌现,暗了一暗。

  夕阳投射在房间内的阴影缓缓移动,渐渐淹没鱼清舟高大的身形。

  他要留住阮季和猫,留住这一切,守护他们,同时把他们牢牢圈在自己的身边,一点儿都不能逃离。

  鱼清舟现在承认,眼前的场景确实是无比符合心意的一幕。

  习惯性想要绝对把握的冷酷掌控欲,让鱼清舟感觉到了一种失控的危险。

  *

  住院的这段时间,鱼清舟把办公用品搬到病房里,重要的会议都用线上视频的方式开,需要批复的文件都送到病房,接待联络客户则让郑兆代劳。

  又过了十天后,鱼清舟终于康复出院了。

  郑兆开车来接阮季和鱼清舟,阮季拎着猫包和行李和鱼清舟一起下楼,办齐手续后出了医院。

  在停车场里,找到郑兆的车,阮季和鱼清舟上了车。阮季坐副驾驶,把猫包放在后座和鱼清舟一起坐。

  鱼清舟一入座,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的郑兆就打开了话匣子,一遍启动汽车一遍在车上怨声载道:

  “鱼清舟你可算出院了!我天天脚不着地快累死了!你知道公司完成收购事宜有多忙吗现在,我不但要代你维持客户关系,还要参加各种会务活动、管理公司里大大小小的杂务……”

  鱼清舟看他一眼,奚落道:“你现在知道总经理不好当了。”

  郑兆哭丧着脸:“岂止是不好当啊,简直不是人当的。”

  “我忙的天天胡子拉碴的没时间刮,唐深都嫌我胡子硌他的脸!”

  听到最后一句后,坐在副驾驶的阮季:“……”

  郑兆好像自爆了和唐深的关系。阮季不自在地动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听见。

  鱼清舟在后排,他极其敏感地观察到了阮季的反应。鱼清舟伸出手臂,上前,搭在阮季的肩膀上,语气放轻,跟阮季说:“没事,你现在可以知道所有事情。”

  郑兆也感到了阮季的异样,偏头看阮季一眼,无所谓地:“害,这有什么的,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你们不介意我说就行。”

  阮季瞟郑兆一眼,泄了气。

  “哦。”就这么随意地说出来他们在一起吗。

  阮季脸一点一点儿红了,鱼清舟则是面色如常心情不错的样子。

  “先回公司还是去哪儿?”鱼清舟问驾驶座上的郑兆。

  郑兆扬起的嘴角慢慢放平,神色收敛起来,说起正事时他的语调里显得有一些严肃:

  “今天枪决,去给徐世恒送行。”

  阮季眼睛动了一下,眼里马上涌现厌恶。鱼清舟逗猫的手指也停住在空中,双眸里凝聚起暗涌的风云。

  *

  阮季被绑架这一件重特大案件,在短短一个月内,完成了它的全部诉讼程序。

  警方破案迅速,鱼清舟之前层层递进的布局以及阮建君的权势和人脉起到了关键作用,让警方搜寻证据畅通无阻,势如破竹,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了博朗内部的一系列犯罪事实,犯罪分子全部落网,无一遗漏。

  原博朗总经理徐世恒因经济犯罪、刑事犯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其余李德飞、王建军二人因经济犯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另外一些协助他们进行经济犯罪的从犯小人物相应地被判处十年至三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最后一纸执行文书的签字完毕,宣告案件的终结,也标志着博朗公司里属于徐世恒的庞大腐烂根系,盘踞二十年后,被连根拔起,彻底清除。

  事实证明,K12教育培训的龙头公司博朗,彻底成为了一个失败品。

  下属向阮建君汇报案件的最新进展,阮建君鼓掌称好,脸上大悦:“好!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终于得到了惩罚。”

  阮建君站起身来,周身涌现浓厚的威压,命令下属:

  “记住,阻碍警方执行刑罚的、存在报复反噬势头的任何势力、任何人,都要一一给我汇报,我要为警方腾出一条干净敞亮的大路,为我儿狠狠出一口气!”

  *

  与此同时。

  这是偏远郊区的一座刑场,砌了三四米高围墙,围墙上有电网防止同伙劫走犯人。

  清晨的时候,徐世恒被法警押上车,驱车前往这座刑场。

  刑场有个大门,所有车辆进去了就关上门了。

  一辆黑色公务车如暗影般驶入,鱼清舟、郑兆、阮季三人在车上,正好看见法警的车刚到。

  放下车窗玻璃,三人看见,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住的形容枯槁的徐世恒,被法警押解着下车,准备走向沙坑处的枪决区域。

  “中间那个被架着的人就是徐世恒,是不是都惨淡的认不出来了?”郑兆说,语气不无痛快。

  远处,一个穿着罪犯服,手脚迟钝的犯人,呆滞的看向前方没有尽头的路,只有在法警的提醒下才有动作的反应。

  鱼清舟看着远处的这个死-刑犯,狭长双眸涌现出一股冷意,接着又马上平复下来,回过头,慢条斯理地碰了碰猫包里软软好奇地探出来的猫爪,语气随意:

  “死亡到来时,没有人不会感到恐惧。他徐世恒也不例外。”

  阮季的目光也注视着远处的徐世恒。

  “这就是绑架我的背后主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以为他是个处变不惊心机深沉的阴狠角色,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见到,却是这么一副丧家之犬麻木不仁的犯人模样。

  “没错。”阮季释然地说,“罪有应得的人,就算恐惧死亡,也必须以死谢罪。”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一丝动摇和同情。

  远处。

  下车后,几人走向沙坑,徐世恒拖着疲惫、僵硬的身躯,在迈步向前之前,问法警要了一根烟。

  “给我一只烟吧。”嗓子干涩的像是被断裂的绳子。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这时候的犯人允许有不过分的要求,法警在规定允许内,点燃了,给了他一根烟。

  徐世恒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内心颤抖不安,拿到烟后,他像个瘾君子一样,大口大口的抽着烟,“呋——噗……”,似乎多吸一口,他就能多留住一秒的生命。

  车边很安静,只有他的抽烟声,终于,徐世恒快吸完了,他下意识想丢在地上,伸出的两根手指突然定住。

  眼神四顾时,徐世恒无意发现了坐在不远处车里的鱼清舟,夹在手指的烟头顿时静止不动了,就那么燃烧着。

  直到烟头慢慢变短,火星燃尽,烫到夹着的手指上的血肉,徐世恒才如梦初醒般皱了一下眉扔了烟头。

  霎时间,徐世恒双眼猩红,双手甩开法警,挣扎着想朝鱼清舟的车的方向走去,他嗓音嘶哑:“鱼清舟……鱼清舟!”

  法警脸色一变,立马上前架着他不让他动。四周的枪手也夹着□□,警惕地上前。

  坐在车里的鱼清舟看到这一幕,没有情绪波动,透过车窗,对远处的工作人员招了一下手。

  工作人员跑了过来,躬身,在车边听鱼清舟的吩咐。吩咐完后,工作人员点点头,跑回了法警和徐世恒旁边。

  简单跟法警说明了程序上的要求后,示意他们可以放徐世恒过去。

  法警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掏出录音笔,摁下开关键,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徐世恒:“徐世恒,你还有什么遗愿,符合规定的我们可以帮你完成。”

  徐世恒面如死灰,只有眼里的不甘的火星未灭,他对着法警,指着鱼清舟的方向,喃喃道:“让我再见鱼清舟一面……我要再见他一面!”

  两个法警录音完毕,收起录音笔,将它交到了工作人员手中作为留痕手续。

  接着,架着这个死囚犯,向鱼清舟的车一步一步地前进。开枪手持□□同步跟进,在不同方位围绕着徐世恒。

  到了车窗边,鱼清舟仍旧没有动作。

  他甚至没有下车,只是坐在专车后座上,眼镜后方的长睫如同锐利的刀片折射出薄光,久居高位、充满了威压和气场的眼神审视着徐世恒,那目光仿佛能刺破一切。

  “你还有什么话要想说?”语气极度平静的语气下,是毫不掩饰的深深的威压。

  徐世恒能感受到鱼清舟静谧眼神中酝酿的恐怖,他瑟缩了一下,又重新撑起气势。

  他偏头,看了看副驾驶的阮季,接着把目光转回到鱼清舟脸上。

  徐世恒“哈”了一声,“这小孩不是没死吗?鱼清舟,你有本事……我承认你有本事。”

  他的眼中涌现出活的希望,想要疯狂抓住这一点儿流星。

  “既然他没死,那我就没犯罪!”徐世恒支起双手,镣铐随着被拉起,在空中无比激动地挥舞着。再过几分钟他就要被枪毙,他还能活,他还要活,他不想死!

  “我没犯罪……我没犯罪!”

  “我要请律师重新上诉!我不该死,我没有犯罪!”徐世恒流着鼻涕和眼泪,脸上有扭曲的狂喜,看向身边的法警,对他们宣告。

  阮季看着徐世恒,眼里的排斥和厌恶越来越深。这人的这幅骨子里的恶种模样让他从心里实在感到恶心,自己的仇也报了,阮季索性升起车窗挡住,免得污秽入眼。

  徐世恒兴奋地嚷嚷许久,但周围所有人都没把他当回事。感觉到这种氛围,徐世恒慢慢平复下来,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如同灯尽油枯。

  突然,徐世恒凑到鱼清舟的车窗前,神情严肃。

  “博朗是K12教育培训的龙头公司,我们做的事业是大势所趋,怎么可能被你一个素质教育赛道的公司收购!”

  徐世恒突然像是疯魔一般,一反常态,死不认罪,伸出带着镣铐的手,伸进车窗想弄死鱼清舟。

  “我不会错,我不会错!你只是运气好……

  “你只是运气好!鱼清舟,你只是运气好才能现在成功把人质救出来,只是运气好才能反过来收购博朗!”

  徐世恒龇牙咧嘴,此刻像是被嫉妒、仇恨、不甘支配的邪神附了体,看着鱼清舟的眼睛几乎要狠的流出血泪。

  鱼清舟用一种无机质的眼神看着他,像是雄狮竖起竖瞳。

  “你怎么还能这么看我……这么得意,我弄死你!”徐世恒发起狂,伸手进车窗。

  他的手即将伸进车窗碰到鱼清舟的脸的那一刻,阮季的心也提了起来,着急呼叫:“别!!!”

  “嘭——”一声巨大的枪响,汽车旁边,红色炸弹一样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爆开,血肉迸发出来,混合着白色液体。

  狙击手们对准了徐世恒的脑袋,随着死-刑监督的一声令下,徐世恒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已经倒地。

  徐世恒死了,就在这几秒钟。

  阮季震惊地睁着眼睛,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在眼前发生,隔着墨色的车窗玻璃,上演一部黑白的沉默血腥。

  而阮季车座的后方,后排的鱼清舟审视徐世恒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神情冷静的可怕,甚至都没有眨眼。

  看着人倒地后,视线下移,眼镜下沿有星点血迹。

  这是爆头徐世恒的鲜血溅到了鱼清舟的眼镜上。

  这时,鱼清舟才有了轻微的反应,狭长双眸里划过一丝厌恶,眨了一下眼,单手将眼镜取下,用洁白的手帕覆盖上血迹的玻璃,擦了擦。

  接着,修长手腕伸出窗外,对窗外的法警抬了抬手。

  法警马上走过来,弯腰致歉:“惊扰了。”

  鱼清舟两根手指往后仰了仰,法警接着就抬起尸体,后退了。

  他们往沙坑那边走去,和那边负责殡葬的工作人员对接,完成了所有工作。

  阮季仍然处在心神俱震中。

  *

  回去的路上,阮季一直惊魂未定,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前挡风玻璃前的车流,像个提线木偶。

  后座的鱼清舟的视线一直在阮季身上,通过前车玻璃的倒影注视着阮季。阮季旁边的郑兆则神经大条地专心开车,没发现任何异常。

  车开了十几分钟后。

  终于,鱼清舟忍不住了,出声让郑兆停车:“先靠边停一下。”

  郑兆:“怎么了?”一边疑惑,一边在路边临时停车完毕。

  汽车停下来后,鱼清舟放下长腿下了车,绕到前车,拉开副驾驶的门,伸手,对阮季说:

  “和我一起坐后座。”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一股安定,手掌宽大带着一股温暖。

  阮季惊诧地抬眼,定了几秒后,眼神里渐渐生出依赖的感情,他伸出手,把手放在了鱼清舟的手上,紧紧握住。

  带着人下了车,从后排座位上车。鱼清舟把猫包移到一旁,让阮季靠着自己坐,手还是紧紧牵着阮季的手。

  “吓到了吗。”鱼清舟轻声说。

  郑兆扭头看到这一幕,才反应过来,“哦,对,阮季没吓坏吧。小孩子不应该看这种血腥场面。”

  “没事儿,那是老天要收他,他罪有应得,别有心里负担。”郑兆说完,回过头重新启动了汽车,朝公司开去,专心在路况上。

  鱼清舟握着阮季的手,低头看着情绪有些低沉的阮季,忍不住伸手圈住他,将他拉入怀里。阮季顿了一下,没有反抗。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后排静默了长久的一段时间。

  鱼清舟没有马上开口说什么,而是维持着圈住阮季的姿势,静静陪着他,等待阮季自己先进行初步消化。

  此时的阮季将在外人面前亲密接触的害羞抛在一边,没有松开鱼清舟握住他的手,他还沉浸在惊惧的心情里。

  他低垂的目光里忽明忽灭。

  心里一直觉得那人该死,罪有应得。在徐世恒没被爆头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甚至认为,徐世恒死的那一刻该有多大快人心、自己该多解气啊!那种骨子里的恶种,这样赎罪一点都不为过。

  可真正看到徐世恒的脑袋被击中当场死亡的那一刻,阮季还是退后了一步,一些柔软的情绪:畏惧、可悲、怜悯、难受的情绪席卷了他。

  这些感情不是为徐世恒死了这件事,而是为一个生命瞬间消逝这种本身就带着悲伤底色的现象。

  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说无动于衷是骗人的,自己心里有一种出于本性的难受。

  更让人难受的是徐世恒最后说的那些话……

  徐世恒本人死了这件事不值得任何惋惜,可他死之前偏偏还要说那些话让人难受……

  “你只是运气好!鱼清舟,你只是运气好才能现在成功把人质救出来,只是运气好才能反过来收购博朗!”

  大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阮季不理解为什么徐世恒死到临头了还要说出这样让人难受的话来。

  运气好才能把自己救出来……阮季一深想就想起自己被绑架的时候命悬一线的惊险,还有鱼清舟的选择……这让他感到无比挠心和难受。

  “你觉得他最后说的那番话对吗?”鱼清舟像是能读心一样,看了阮季许久,轻飘飘问出这么一句话,却直击阮季的心。

  阮季抬眼,转头看鱼清舟。

  阮季沉默的表情透出了无可奈何的承认。

  鱼清舟:“他临死都不认罪,认为我只是运气好。运气好,反收购了K12教育培训一家独大的博朗。运气好,才能把你平安救出。”

  阮季继续看着鱼清舟。

  鱼清舟严肃地看着阮季,很郑重地摇了摇头:

  “完全是一派胡言。”他的语调很重。

  阮季凝滞的思维缓缓转动,他皱了一下眉,“他的犯罪事实是铁证如山,收购的事情我不懂。可你能救出我来,确实也是运气好……”阮季头微微偏了一下看向猫包里的软软。

  塑料软壳里的软软,正在沉醉地舔着猫爪,露着憨态,项圈中间的吊坠晃来晃去。

  就是这个吊坠,和软软对自己的粘人和爱,救了自己。

  阮季有些低落地说:“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有些自寻烦恼,可……如果那天软软没有跟着绑匪一起上车,你就获取不到我的定位,也救不了我了。”

  “再往前推,如果你不给软软买有定位功能的项圈,即使软软因为预知到危险上了绑匪的车,没有定位作用也是无济于事,你还是找不到我们……”

  鱼清舟一只手抚上阮季的肩背,声音有点冷地反驳:“不。”

  “你说的这些,只是基于我受制于人的猜想。”

  鱼清舟的语调极度冷静,还有一种隐隐的掌控欲。

  “如果我跟你说,我早就预料到了徐世恒想要收购科丰的意图呢?我只是把网撒的更大了一些,请君入瓮。”

  “如果我跟你说,即使答应绑匪的要求放了那三个人,我也要把你换出来呢?这对我来说不难做到。”听到这里,前排的郑兆微微翻了个白眼。

  鱼清舟目光沉冷地看着阮季,嗓音低沉:“你没有不平安归来的几率,这个几率在我这里是零。”

  “即使有可能,我也会让它变成不可能。”

  阮季:“!!”

  眼里装满了震惊,阮季目如点漆的黑色眼睛里有亮光闪烁。

  呆呆地望着鱼清舟,张开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阮季的声音艰涩:“我本以为是自己运气好,软软救了自己,可即使没有软软,你竟然是……这样打算的吗?”

  即使是答应绑匪那么离谱的要求……

  阮季思考了几秒就不敢再想下去,他能预计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他……

  松了肩膀,眼角红了的同时,呼出了一口气,阮季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眼眶也渐渐湿润。

  够了,他感受到了这份心就够了。这份贵重的心意让一切嫌隙和担忧都荡然无存。

  任何嫌隙都没有了,身后鱼清舟的怀抱,像是一个柔软温暖港湾,包裹住阮季任何的波动和不安。心里蓄满了一池温水,都是信赖和安心。

  阮季猛地靠在鱼清舟的肩膀上,把眼泪狠狠蹭在鱼清舟的西装肩膀上,十分不温柔体贴通情达理,而是逞着一股蛮狠:“以后让你也当一回威胁我的人质试试!让你感受感受我的担惊受怕!”

  要是真是这样,我也会不顾一切要救出你的,阮季在心里轻轻地说。

  听到这话,鱼清舟轻笑,思考了一下,随后用半分真半分假的语气说:

  “好,我当人质。但你可以放心,我一定当场自刎不让你担心。”他深邃的双眸里有笑意,笑意中却含着几分认真。

  阮季张大了嘴,看着鱼清舟的眼神,反应三秒,觉得那眼神中的些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随后,又急又气地打鱼清舟:“你敢?!”

  “差不多行了啊,差不多行了啊,这儿还有一个大活人呢!”驾驶室的郑兆实在忍受不了后面两人的你来我往了,浑身不自在。

  *

  科丰大厦里。

  阮季被绑架这件事,鱼清舟要求所有参与解救和知晓的人高度保密,科丰员工里很少有人知道,只是奇怪为什么阮季这么久都没来上班。

  而且,在这个收购博朗大获成功该犒劳三军的时刻,自家老板也不见踪影,只有总监阮季代劳忙前忙后。

  S老师和乔雪早就对阮季的失踪感到疑惑,给阮季发消息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阮季只说自己家里有事,别的没有再多透露。

  公司里仍然保持着一种为成功感到喜悦的积极氛围。

  直到博朗前总经理被枪决的新闻一出,科丰上下员工轩然大-波。

  具体罪名新闻上没有详细写,这么严重的刑罚,又是不打不相识的同行,大家实在好奇,纷纷脑洞大开,展开的想象力可谓是千奇百怪:博朗老总是不是干黑-道的,才能垄断这么大的K12市场体量,一朝和道上关系破裂,兔死狗烹;博朗一贯的疯狂扩张的赌徒风格,是不是因为老总嗜赌,得罪了大集团还不上债,被杀鸡儆猴;有没有涉及到毒-品,是不是明面合法的业务实则是在暗地里洗-钱……

  S老师和乔雪对于徐世恒被枪决这件事,思维则没有那么天马行空,她俩则是更担心阮季。隐隐觉得鱼清舟和阮季这两人同时失踪,没多徐世恒就被枪决,在这件事里阮季的处境可能会比较坏,阮季可能对她们有所隐瞒。

  阮季回到公司后,没等S老师和乔雪详细盘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件巨大的、史无前例的新闻席卷了整个行业。

  像悬挂在头顶上的一把寒光闪闪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朝落下,末日降临。

  当某个利益共同体不合理地获取多少荣誉和地位时,总有一天,要付出同样多的代价。

  这条新规的出台,改变了成百上千万从业者的命运,也改变了阮季的一生。

  更为关键的事,阮季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也在这次事件中出现。

  这个人的出现,让阮季和鱼清舟一生的轨迹,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多年后,阮季每次回想这段记忆时,都对此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