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泸定简单吃过午餐后, 陆鸣秋和岑时继续出发,开车前往康定,下午三点多的时候, 他们抵达了康定的市区, 然后直奔木格措景区而去。

  今天是大晴天,康定的天空万里无云,蓝汪汪一片, 宛如倒挂在天幕上的海。陆鸣秋坐在景区大巴的最后一排, 托腮凝望周遭的风景,忽然,岑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鸣秋转头,发现对方正在拨弄手里的海拔表,上面显示的数字已经接近三千米。

  “诶, 你觉得你会高反吗?”岑时问。

  “不知道, ”陆鸣秋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科普, 轻声说,“高原反应是因人而异吧,有些人体质特别差, 但就是不会高反,这东西说不准的。”

  “我觉得我不会,”岑时嘴里含着葡萄味的硬糖, 说话时一股子甜腻腻的感觉,“我妹妹当初毕业旅行就是到拉萨走了一遭, 她全程都没什么事儿, 我和她是龙凤双胞胎, 体质应该差不多吧。”

  陆鸣秋呃了一声, 他觉得对方的话听上去全是Flag,于是认真回复道:“你和你妹妹虽然是双胞胎,但归根结底是两个不同的人啊,这很难讲的。”

  岑时还想说什么,可这时大巴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两人先后下车,关于高原反应的讨论就此戛然而止。

  木格措的湖清澈幽蓝,微风拂过,水波荡漾,连绵的青色苍山耸立于湖岸两侧,远处洁白的雪峰错落有致,连成一道冷寂孤傲的线条,像雪兽的脊背。陆鸣秋站在湖畔的观景台上,双手撑着木制的栅栏,放眼眺望面前的美景,他今天戴着遮阳帽,宽阔的帽檐挡住阳光,在他脸上扫出一片暗色的阴影,色泽浅淡的鹿眼拢在其间,显得静谧深邃。

  岑时拿起手中相机,拍完山川湖泊之后,再来拍人,陆鸣秋的美没什么攻击性,与周围的自然景色相得益彰,故而拍出来的照片少有崩图,他低头浏览单反里的图,感觉修都不用修,直接发给他哥就行了。

  他们在木格措景区逛了将近两个小时,以至于到达新都桥时天色已近黄昏,入住旅店后岑时找了家正宗藏餐,点的是双人份的牦牛汤锅,还有酥油茶、糌粑酸奶,以及牛肉饼,陆鸣秋的饭量还是不大,因此桌上大半的菜都是岑时解决的,出门的时候他觉得撑得慌,忍不住道:“我终于明白今天早上,我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哥说了什么?”陆鸣秋额前的头发有些乱,有几根发丝甚至差点掉进他的眼睛里,问完这句话以后,他取下皮筋,准备把长发重新扎一遍。

  岑时撇嘴道:“他说,吃饭的时候菜别点太多,你胃不好,饭量比正常男人小,他还说,尽量多点清淡的菜,别让你吃生冷的东西……”

  陆鸣秋扎头发的手一顿,他能从岑时的这段话里,体会到谢辞雪的体贴与关切,他不是无心无情之人,自然有所触动。

  “他还说了什么?”陆鸣秋下意识追问道。

  “说你不爱吃葱姜蒜,讨厌肥肉和香菜……”岑时说了一些陆鸣秋的忌口,最后总结了一句,“反正就是让我照顾好你。”

  听完这些话,细微的暖流冲刷着陆鸣秋破败的心,好似要将一切的苦痛洗净。这种感受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他躺到旅馆的床上,闭眼进入梦乡后,才陡然消逝。

  翌日,吃过早餐后,岑时和陆鸣秋出发去看贡嘎雪山,两人先是来到达帮木吉德村,然后又骑马骑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此行的目的地,位于贡嘎雪山西南坡的冷嘎措,到地方以后,陆鸣秋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意,他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席地而坐,然后仰头去看不远处的高山湖泊。

  晶莹剔透的海子倒影着连亘的神山,背后碧蓝的天空都成了它们的陪衬,周遭前来观景的旅客很多,可陆鸣秋只能看见眼前的山,苍茫的云海缭绕着起伏不定的洁白山脊,给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岑时在旁边夹好三脚架,给单反设定好延时摄影,转而用祈祷的语气说:“今天天气不错,希望能等到云开。”

  “慢慢等呗。”陆鸣秋倒是没有一定要看神山真容的执念,在他看来,身处云雾间的山峰亦有其独特的魅力。

  岑时从背包里拿出两块榛子巧克力,随手将其中一块递给陆鸣秋,“听我哥说,你也喜欢吃甜食啊?”

  “嗯,”陆鸣秋点点头,“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岑时轻笑道:“难怪他叫我多带糖和巧克力。”

  陆鸣秋拆开包装纸,浓郁的醇香扑面而来,他用手掰下一小块巧克力含进嘴里,入口的感觉丝滑细腻,带着微微的苦味,并不甜腻。

  吃完这一块,陆鸣秋就不再吃了,他仰头喝口水,然后继续去欣赏眼前的美景,可惜整整一下午,云雾都没有散开,贡嘎始终保持着它的神秘。大约七点钟左右,冷嘎措迎来日落,天空变成了粉紫色,蓝色琥珀般的湖水也染上了同样瑰丽的色彩。

  见到此景,陆鸣秋无意识瞪大了双眼,他掏出手机,记录下眼前的美丽,而在按下快门的一霎那,遮蔽住贡嘎雪山的云雾忽然全部散开了,巨大的山脊显露出来,逐渐西沉的太阳的余晖吻过洁白的山巅,为千年不化的雪披上一层金色的柔纱,将贡嘎雪山衬托得既圣洁,又高贵。

  陆鸣秋看着眼前的景色,不自觉落下眼泪。

  这一刻,他胸腔中惨遭禁锢的心好似飘浮起来,然后它朝着云端、朝着神山、朝着祖国四万万江河飞奔而去。

  他想,自己终于自由了。

  陆鸣秋偏过头,下意识去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可当岑时卷曲的长发飘入他的眼帘时,他才想起自己正和谢辞雪分隔两地。

  没由来的失落占据了陆鸣秋的整颗心,使得他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蹙起。成功拍到雪山真容的岑时兴奋转身,见到的却是一张愁容,他打了个响指,问:“陆鸣秋,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哥哥。”许是贡嘎雪山确实有神奇之处,陆鸣秋这一次竟然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岑时长眉一挑,结合陆鸣秋方才的表情,做出猜测:“你是在遗憾他没有看见眼前的美景,还是在遗憾眼前的美景不是和他一起见证?”

  “……”

  陆鸣秋沉默许久,始终没有回答,岑时以为他不想说,于是动身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前往附近的民宿,可在临行之前,他听见了陆鸣秋低哑的声音:“我是在遗憾,当我想清楚一些事时,他却不在我的身边。“

  岑时立刻反问道:“你想清楚了什么事?”

  “你猜?”其实方才陆鸣秋置身于山川湖海间的时候,有种摆脱了往日阴影的感觉,他不再桎梏于过去,顾少容带给他的影响也在逐渐消散,但是他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岑时,因为他想先告诉谢辞雪。

  可惜冷嘎措实在偏远,附近根本没有信号,陆鸣秋想联系谢辞雪,也联系不上。不过两人到民宿吃饭的时候,岑时拿出卫星电话,拨通了他哥哥的号码,汇报了他们今日的行程。陆鸣秋原本正安静地吃着晚餐,岑时突然把卫星电话递过来,说:“喏,我哥找你。”

  陆鸣秋伸手接过,将卫星电话放到耳畔,“喂?”

  谢辞雪的声音跨越几百公里的距离、跨越数千米的高山,传入孤僻的冷嘎措。

  他问:“雪山好看吗?”

  陆鸣秋点点头,随后想起对方看不见,他又开口说:“今天亲眼看见了日照金山,很漂亮,很震撼……”

  “我刚刚听小时说,你想清楚了一些事?可以告诉我吗?”谢辞雪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紧张。

  陆鸣秋抬头看了眼岑时,起身走到民宿无人的阳台上,然后轻声说:“我就是觉得,我已经开始淡忘过去的遭遇了。”

  他口中的过去,谢辞雪自然明白是指顾少容,他发出一声欣慰的笑:“你能这么想,我真的非常高兴。”

  陆鸣秋抬起眸子,凝望远处暗淡的天空,世界的色彩介于青蓝之间,透着一种冷峻的美,他叹了口气,好似如释重负,“在冷嘎措欣赏贡嘎山,真的很美,你有机会一定要来看看。”

  对面沉默了数秒,才传来谢辞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

  陆鸣秋知道,谢辞雪提出的这个问题,其本质还是在试探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他认真思考片刻后,回道:“谢辞雪,我还没有想好。”

  “没关系,你慢慢想,”谢辞雪说完,忽然话锋一转,“今天叔叔阿姨请我去家里吃饭,你妈妈告诉我,你以前特别喜欢吃陈皮红豆沙,我还专门向她请教了红豆沙的做法……”

  “然后呢?”

  “你从西藏回来的时候,我肯定已经学会了,到时候亲自做给你吃。”

  如春风般的声音骤然响起,驱散了冷嘎措夜里的寒凉,陆鸣秋不自觉露出笑意,他注视着天边悬挂的皎月,温声道:“好,你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