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秋被顾少容话里的偏执吓得一时无言,他逃避般的垂下脑袋,不去看顾少容的眼泪。

  顾少容很不满意他的这种反应,他用手掐住陆鸣秋的下巴,强迫男人抬起头,旋即轻声问道:“宝贝,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陆鸣秋抿紧唇,完全不愿说话。

  顾少容无奈叹息一声:“既然你不想搭理我,那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陆鸣秋当然知道他所谓的正题是什么,可他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刻、这种地点,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办事,所以他下意识挣扎起来,且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

  然而此刻的顾少容,已被一种狂热的情绪所支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陆鸣秋融为一体,他想成为对方的骨中骨、肉中肉。因此,顾少容强硬地制止了陆鸣秋的反抗,他用力禁锢住陆鸣秋的双手,无视掉他眼中的恨意,义无反顾地吻上对方的唇。

  陆鸣秋满心绝望,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眼泪亦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淌。

  在濛濛泪光之中,他忽然看见两团刺目的光晕,那光晕起初离得很远,后面便越靠越近

  他猛然意识到——那是某辆车的远光灯!

  陆鸣秋看到了希望,于是体内爆发出一股蛮劲,他趁顾少容不注意时,挣开了对方的钳制,并伸手打开了路虎的后座车门。

  动作发生在瞬息之间,等顾少容反应过来时,车门已经开启了一条缝隙,只是他跨坐在陆鸣秋身上,陆鸣秋根本没法跑,他这番举动又有什么用?

  可是很快,顾少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因为有个高大的人影拉开了车门,然后用一股巨力将顾少容从车里拖了出去。

  顾少容摔倒在草地上,泥土的腥味钻入他的鼻腔,令他反应过来情况有变,他立马反手撑地,借力站身,与来人对峙。

  然后,他看见一双冷漠的凤眼。

  与此同时,春夜的风料峭清寒,吹得陆鸣秋浑身一激灵,他强撑起虚弱的身体,离开了车内。谢辞雪转头望着他,左右环顾,像是在确定他的安危,当看见陆鸣秋凌乱的衣衫和水润红艳的嘴唇时,他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裂。

  谢辞雪转而怒视着顾少容,那双漆黑的眼睛迸射出火星,宛如两朵爆裂的花火。

  “谢大少爷真有能耐,深更半夜强闯我家的度假山庄,信不信我告你?”

  顾少容刚阴阳怪气说完这句话,左脸上便感受到一股剧烈的冲击,颧骨传来的痛感清晰而尖锐,令他瞬间失了神,直到腹部被猛踹一脚,顾少容才堪堪清醒过来,他吐掉嘴里的血沫,体内的心火因谢辞雪的动作而越烧越旺。

  他练过几年自由搏击,反击的动作又凶又猛,而谢辞雪少时沉迷格斗术,曾经也是个喜欢逞凶斗狠的主儿,两人怒气冲天,迅速扭打到了一块儿,他们动作凌厉,招招都带着狠劲,很快就见了伤。

  借由卡宴的车灯照明,陆鸣秋窥见了谢辞雪嘴角的猩红。这抹红令他的心快速跳动,如同擂鼓,跳得他惶惶不知所以。他很想大声尖叫,让他们别打了,但陆鸣秋发不出任何声音,无法操纵身体的事实令他感到害怕,他不停地后退、后退,直到一双柔软的手将他拉住,陆鸣秋转过脑袋,发现是杨皎,悬着的心放回肚里,可紧接着,一股更大的恐惧如汹涌的浪潮般,席卷而来。

  ——陆鸣秋能看见杨皎张合的红唇,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女人焦急的说话声、顾少容和谢辞雪打架的声音,以及春夜里呼啸的风声……这些他通通听不见。

  失声和失聪发生在同一个瞬间,这件事足以击溃陆鸣秋本就脆弱不堪的思绪。

  他茫然四顾,雪白雪白的车灯映照出一片幽静的山地,山地不远处屹立着一栋二层高的漆黑建筑,陆鸣秋想起来,这是顾家建在山上的某处度假山庄,两年前顾少容带他来过。

  明明身处宽阔的天地间,可他的心没来由地生出恐慌感,陆鸣秋的脑袋产生一种剧痛,像是刀劈斧砍,连灵魂都被锐器所撕裂。他好似处在世界的夹角,精神被挤压着,不断地重复一个坍塌、建构的过程。

  他看见杨皎关切的表情,也看见谢辞雪怒气冲冲地掐着顾少容的脖颈。

  陆鸣秋想,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他为什么活着?

  又为什么存在?

  他当初因为想救妹妹,而获取不义之财,如今就是他迟来的业报吗?

  或许也不是,他的业报从四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刻就已经开始了。

  陆鸣秋的心破碎似灰,他本人亦如衰败枯萎的草木,迅速蔫儿了下去。

  浑浑噩噩之际,陆鸣秋想起这座度假庄园有片宁静而深邃的湖泊,他像是得到了神明的恩典和启示,反身拔腿就跑。

  杨皎从见到陆鸣秋起就很担心,她向对方问话,可青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只是不停地在哭,在流泪,她不知道自己的师弟到底怎么了,可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于是杨皎想,干脆先把陆鸣秋带回谢辞雪的车上。

  她刚要动作,手便被陆鸣秋甩开了,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青年往旁边的山里跑去。

  “陆鸣秋!”

  杨皎着急地大喊,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瞬间撕开了那两个还在扭打的男人。

  谢辞雪擦擦嘴角的血,连忙迈着大步去追陆鸣秋,他的心中升腾起剧烈的悔意——自己不该失去理智,把陆鸣秋一个人撇在旁边。

  杨皎也脱掉碍事的高跟鞋,光着脚踩在草地上,追了过去,顾少容不知道陆鸣秋是什么情况,但他知道不能让陆鸣秋被谢辞雪带走,所以即使他被揍得浑身青紫,也还是爬起来,跟在杨皎的身后,去寻找陆鸣秋的身影。

  今夜月光皎洁,山间的路亮得如同铺了一地的白银,湖离方才的位置不远,陆鸣秋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这里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迹象,没有围栏、没有观景台,只有大片的青草和野花,保留了最原始的美。

  夜里的湖比白日更幽静,湖面宛若光洁的镜子,倒映出天上的一轮月。

  陆鸣秋站在湖边,任由夜风吹拂他的长发,他从岸边快速走向湖里,任由冰冷的湖水浸湿自己的裤脚。

  赶过来的谢辞雪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目眦欲裂,“陆鸣秋!”

  陆鸣秋耳中嗡鸣,失聪让他听不见声音,可他的心却像是听见了一般,叫嚣着,让他回头。

  于是他站定,转身去看岸边的人,月光下的所有事物都被镀了一层薄薄的银光,宛如虚幻的影子,宛如夜里的鬼魅,谢辞雪洁白的衣襟沾着血,陆鸣秋怔愣地看着那团红,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谢辞雪见他停了,不由得松口气,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结果就见陆鸣秋往水里退了两步,搞得他不敢乱动。

  “陆鸣秋,我之前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像今天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了。”发生一次已经让谢辞雪追悔莫及,他怎么敢,怎么能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他知道顾少容贼心不死,可他没料到顾少容居然疯到在餐厅劫人,如果不是谢家势大,他甚至闯不进这座山庄……一想到这儿,谢辞雪恨不得活剐了顾少容。

  他放缓表情,放柔声音,扯了几个能让陆鸣秋感兴趣的话题,试图唤醒对方的求生欲,可陆鸣秋像是没听见一样,全程都毫无反应。

  谢辞雪想直接把人拉回来,但他一动,陆鸣秋也立刻跟着移动。

  眼见对方越陷越深,大半个身子都埋进了湖水里,谢辞雪急得恨不能以身代之。

  没过几分钟,杨皎和顾少容匆匆赶来,杨皎皱着眉,眼中泫然欲泣,她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些许的恳求:“弟弟,你过来,别做傻事啊!”

  顾少容脸色铁青,他想起春分那日满地的血,刹那间,悔恨害怕等等情绪交织,令他浑身气力一松,差点跪倒在地。

  陆鸣秋一看见顾少容的身影,就想起方才在车厢里的经历,他盯着男人的脸,嘴唇无声地嗡动。

  顾少容会读唇语,他轻而易举地认出了陆鸣秋说的话——

  “我恨你。”

  这一刻,顾少容忍不住放声大笑,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陆鸣秋想死,那自己干脆陪他一起死吧。

  在他笑声响起的同时,陆鸣秋向湖中奔去。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顾少容的反应却很快,他脚步坚定地向前跑去,他跑进湖里,去追逐自己心中的阿芙洛狄忒。

  可有人比他更快,谢辞雪踩着柔软的淤泥,像风一样掠向这片湖,他感受到湖水彻骨的凉意,忍不住想,陆鸣秋身体这么弱,怎么受得了?

  他奋力前进,想要抓住陆鸣秋的身影,然而他与对方的初始距离太远,这么短的时间内也难以赶上。

  于是谢辞雪、顾少容,以及杨皎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幕发生。

  陆鸣秋整个人向前一倒,如流星般,坠入湖中。

  谢辞雪的心痛到达顶峰,他主动没入四月的湖水中,拼尽全力向陆鸣秋的方位游去。湖水很深也很冷,但谢辞雪游得又急又快,他潜入水中,从后部接近陆鸣秋,而后用一只胳膊拖住陆鸣秋的脑袋。

  从陆鸣秋跳湖,到谢辞雪救人,中间耗时六七分钟,站在岸边的杨皎打了急救电话,但心依旧急得不行,好在最后陆鸣秋还是给救上岸了。

  谢辞雪将陆鸣秋平放到草地上,见其溺水失去了意识,立刻为他开放气道,做人工呼吸,他考过急救证,对这一套流程相当熟悉。

  顾少容刚才也下水了,但他没有谢辞雪果断,因此错过了这次救人的机会,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旁边,亲眼看着陆鸣秋的呼吸在谢辞雪的救助下从无到有,他的心亦如过山车,从谷底飞上天堂。

  呼吸恢复后,陆鸣秋的意识相当模糊,谢辞雪抱着他离开湖边,临走前,他对顾少容说:“今天这笔账,我迟早会找你们顾家算。”

  语气平静,却好似风雨欲来的前兆,听得人脊背发凉。

  作者有话说:

  虐的地方基本都过去啦,以后等待秋宝的都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