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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叶惟对周斐斐这个名字并没有印象,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试图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寻相关讯息,却没有半点收获。
他对柏方鸣本人以外的东西实在知之甚少,叶惟再一次认识到这个事实。
“我朋友,你见过的,可能忘了。”可柏方鸣并不打算解释更多,转而问道,“你去找宋雁凝了吗?”
“哪个?”叶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那个很傲慢的女人。”
叶惟似乎还想再往下说些什么,但又想起来,现在他和柏方鸣还应该在“互不认识”的状态,于是闭了嘴。
很气不过,越想越气不过。
既然柏方鸣自己都不告诉他这件事,那么他凭什么就要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柏方鸣?
再者,其实他本能地有点害怕柏方鸣责怪他多管闲事。
柏方鸣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平和地循循善诱:“你们谈了点什么?”
“什么谈了点什么?”叶惟明显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身,“反正结果是好的,你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何必又要追这么远过来问我这么一句?你知道和不知道,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柏方鸣抬头,视线紧紧追着叶惟,“那你又为什么要把地址给我?”
“我给你了吗?我明明是给关溪的!”
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叶惟自己也明白,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他打出地址的时候很犹豫,一方面觉得柏方鸣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来找自己,一方面又忍不住期盼柏方鸣来找他,能够说点别的什么。
想了又想,后来觉得,地址是给关溪的,并不算违背自己当时说过的话。
就给了。
柏方鸣的视线又垂下来,微微向旁边偏了偏头,终于说出来意,“你卡号给我,我把钱打给你。”
房间一时陷入了寂静。
叶惟微微喘着气,没说话。
“我本来,还不太确定宋雁凝想要什么,是我的设计稿,我的职位,或者是展览的某次合作,有的可以谈,有的不太能谈,我还在等。但是既然你已经先我一步解决了这件事,那就说明,她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在你那里也可以得到,”柏方鸣冷静地分析给叶惟听,“那就只有钱了。”
“柏方鸣!”叶惟咬着牙,大声喊他。
柏方鸣若无其事地继续问:“本来不太想提这个的,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你之前那张卡还在用吗?”
叶惟很凶地弯下腰,凑近,扯住柏方鸣的衣领,质问他,“你觉得我帮你是为了钱?就像你当时帮我那样?”
柏方鸣一怔。
叶惟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再次见到柏方鸣之后,柏方鸣的冷谈让他越来越频繁地回想起以前的事。
思念愈甚,对初遇的起因竟然渐渐不平起来。
柏方鸣轻轻拨开叶惟的手,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还是那句话,“你记得把卡号发给关溪,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但会尽量还的。”
叶惟憋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忍住,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向柏方鸣砸过去,“你觉得我真的在乎你给不给我那点钱吗!”
柏方鸣妥帖地接住了柔软的抱枕,也接住了叶惟的话。
“我挺在乎的。”
叶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挺好的一件事,他帮柏方鸣解决了风波,柏方鸣也特地过来找他了,可是对话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件事谁提起来都会对两人之间的关系造成伤害。
叶惟说了不在意,那就不能在意。
这根刺埋得太深,不仅埋在叶惟心里,也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柏方鸣。
叶惟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做错了是不是?”叶惟丧气地坐回小沙发,眼角略略带了点湿意,“我就不应该自作聪明地插手这件事,你让我离你远点我就应该离你远点,我应该跟以前一样,什么都听你的,对吗?”
小孩低着头,忍着没哭出声。
柏方鸣头疼地闭上眼,现下这个状况,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总还是不忍心丢下情绪崩溃的小孩。
“别哭了,”柏方鸣走过去,把抱枕塞进小孩怀里,揉揉叶惟本来就不怎么齐整的头发,带了几分安慰的意思,“你做得很好,是我的问题。”
叶惟抱紧了抱枕,却甩开柏方鸣的手,“你没有问题,你怎么会有问题?咱俩不是压根就不认识吗,你碰我干嘛!”
“周斐斐,当时借了我两万块钱。”柏方鸣收回手,蹲下来,艰难地开口,“没有那两万,我妈妈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也许那时就挺不过来了。我后来……也不会遇到你了。”
叶惟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眼底还残留着没有完全褪去的红色。
“我大学的时候,帮宋雁凝改过设计稿。那时她还是斐斐的女朋友。后来他俩结了婚,我那时还在国外,没能去婚礼现场。斐斐传了视频过来,喜庆,热闹,一对璧人,很般配。”
叶惟的注意力被这个故事引开,沙哑着嗓子追问,“既然你们是朋友,你为什么不告诉周斐斐?”
“同行之间这种事常有,只是她刚好是斐斐的伴侣。说实话,他们家境之间差得挺多,宋雁凝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有些过于急于求成了。”柏方鸣把每个因素都娓娓叙来,“至于为什么我不告诉斐斐,宋雁凝委婉地提过,要是周斐斐知道,她也许就没有勇气再继续这段婚姻了。”
“她在威胁你!你听不出来吗?所以你到现在就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这件事?”
“斐斐帮过我。钱还清了,人情还欠着。我不想直接导致他的婚姻破裂。”柏方鸣低沉地叹息,“能走到结婚这一步,斐斐应该很喜欢宋雁凝吧。”
叶惟听完柏方鸣的解释,并不是很在乎周斐斐是不是特别喜欢宋雁凝,只小心翼翼地向他求证,“那我……做错了吗?”
“没有,”柏方鸣摇头否认,“你解决得很好,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叶惟不太相信柏方鸣的说法,“可是你要给我钱,你肯定是骗我的。”
“我只是,”从高铁下来一路赶到这里,又在门口等了叶惟许久,没有吃晚饭。柏方鸣本来就极度依赖睡觉,现在耗费了许多精力,后脑勺又疼起来,这回发作更甚,连带着心脏也隐隐刺痛,“……之后不想被别人说,因为你花钱帮了我,我就又恬不知耻、形影不离地跟着你了。”
叶惟捂住了柏方鸣的嘴。
这回是真的焦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这么在乎合同的事,不知道你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不知道你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对不起。
真的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柏方鸣按住后脑勺,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他估计自己短时间内没办法走更多路了,当机立下做出决定,“我们之后再谈这个。”
“现在,能不能先让我在你这边睡半小时?”
柏方鸣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半。
口干舌燥,他本能地想找水杯喝水。
手摸索着按到灯的开关,又想起来也许叶惟在睡觉,便收回了手,只借着月光踩上了地毯去倒水。
桌上的玻璃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躺在沙发上的叶惟睡得浅,很快就被惊醒。
房间的灯被打开,柏方鸣抬起手微微遮住眼睛,手上还拿着水杯。
叶惟便也抬起左手放在柏方鸣额头处,帮他遮住刺眼的灯光,右手拿起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水。
柏方鸣抬眼,刚好就能看见叶惟手掌处受的伤。
皮肉的愈合速度惊人,已经看不出当初被划了多深的伤口。结好的痂快要完全掉落,再过几天,也许就只能看见一道浅浅的疤痕了。
人的日子也是这么过去的,伤心、委屈、艰苦,无论当下有多难捱,这些情感总会湮没在日复一日繁琐的日常中,偶尔想起来,也只会浅浅地刺痛一会儿。
那就是疤痕。
可叶惟非要追过来,掀开这道疤,再把它搅得血肉模糊。
然后柏方鸣发现,在这道看似完好的伤疤下面,伤口从没有真正愈合过。
他拉下叶惟的左手,细细地凑近了查看伤口,呢喃道,“你过得挺好,非要跟我纠缠不清的,何必呢?”
柏方鸣看伤口,叶惟看柏方鸣。
他一字一句地告诉对方,“柏方鸣,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有定时去医院换药吗?医生怎么说,会不会对之后的日常生活有影响?”柏方鸣对叶惟的剖白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问,“你还要弹吉他,会不方便吗?”
“你为什么不问我疼不疼?”
深夜里静得很,屋外静,屋内也静。
只能听见房间里加湿器运作的轻微嗡嗡声。
柏方鸣往早已结痂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口气。
“一定很疼,我知道。如果可以,我更希望当时疼的那个人是我。看见你摔下来,虽然知道你是故意的,但还是紧张地一点都没办法挪动开脚,医药箱是别人递给我的。没办法先来看你,只能先去看关溪,对不起。”
在叶惟的记忆中,柏方鸣的道歉似乎屈指可数。
在短短两年多的相处时间中,柏方鸣没做过的事情太多了。
他不会生病,不会出错,不会深夜站在叶惟面前坦露如此脆弱的一面。
是一个追根究底的好机会。
叶惟抓住机会问他,“那为什么要先去给关溪消毒上药,为什么后来一定要我给关溪道歉?你到底,到底是不是……”
喜欢关溪。
这四个字被叶惟吞了回去。
因为柏方鸣放下了叶惟的左手,眉目紧蹙面容严肃,看着像是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