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按需生长【完结】>第8章 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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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方鸣走出小区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H市的市中心就算临近午夜也自有一派风味,大大小小的店铺整齐地亮着招牌,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随处可见,马路上车流依旧繁忙,偶尔传来几声跑车的引擎轰鸣声。

  太多的人没有回家,清醒的、买醉的、接吻的、分手的、悠闲的、忙碌的。

  柏方鸣行走在他们其中,成为大众中的某一个,此刻的他并不需要变为特定的谁。

  这是少有的、轻松的、完全属于柏方鸣的时刻,转瞬即逝。

  “结账。”

  “您好,一共22元。”

  柏方鸣走出便利店,把瓶装咖啡放进包里,拆开三明治,坐上了出租车。

  他给叶惟的回答模棱两可,含糊地说着“再看看”,就把人哄骗去洗澡睡觉了。

  但他知道叶惟这句话一出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搬过去不过是早晚的事。

  出租车疾驰在路上,带着柏方鸣逐渐远离喧闹的人声和纷乱的灯光,夜晚这才慢慢显现出它原来的样子。

  “小伙子,你来这地方挺偏啊。”司机在导航标注的目的地停下车,探头望出去,用力分辨出“嘉乐综合医院”六个大字,“大晚上的灯也不开,要不是你打这趟车,我都不知道这儿还有个医院。听叔一句劝,咱看病啊,还是去大医院,大医院靠谱。”

  柏方鸣认真地把三明治的包装叠成齐整的小块,攥在手里,认同了司机的话,“嗯,马上转院了。”

  电梯一层层跳动,数字最终显示在7。

  深夜的住院部走廊响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直奔32床。

  柏方鸣走进病房的时候,正好遇上来查看的护工阿姨。一对一的护工太贵,病人又离不开人,只能找一对三的护工,基本水平就是解决一日三餐,帮助点滴换药,晚上定时过来看几次。

  护工认识他,也知道他的情况,觉得小伙子来回奔波受累极了,压低声音和他打招呼:“小柏来看你妈妈呀,阿姨肯定给你照顾得安安稳稳,你就放心吧。”

  “麻烦您了。”柏方鸣有礼貌地道谢。

  等护工离开后,柏方鸣把病床之间的隔帘拉上,轻手轻脚拖了张椅子在床边,把亮度最低的床头灯打开,翻开了在叶惟家没画完的稿纸。

  “织帛杯”全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他们这个年龄段能接触到的最富含金量的比赛,六月初就是初赛筛选,需要提交一份原创个人作品。如果最终能够获得名次,不论放到哪份履历上都是绝对的加分项。

  清晨的日光自东方铺散开来,瓶装咖啡早就见底。脑后有钝钝的眩晕感,柏方鸣把完成的稿子扫描后发给小组老师,极轻极缓地舒出一口气,站起来准备下楼买早饭。

  没走出两步,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用力牵扯住似地一阵刺疼,他毫无准备地俯下身,猛地抓住身旁的门框。

  端着饭盒的护工正好来送早饭,见到他这样,连忙放下饭盒过来扶他,“哎呦,年轻人自己也要当心点的呀,哪里不舒服啊?”

  柏方鸣大口喘着气,没有力气分神回答她,还好几秒之后刺疼就自行消退,他直起身摇摇手,谢过了护工的好意。

  同时叫住她:“阿姨,我之前就准备给我妈妈办转院,昨天那边通知说有空床位了,今天就出院。这些天辛苦您,我把酬劳跟您结下。”

  时钟指向八点。

  柏方鸣排在缴费窗口第一个。

  “您好,办理出院需要把之前的欠费补上,这里显示账户一共欠费97962.3。”

  柏方鸣递过去一张银行卡。

  “发票请您收好。”

  办市一院的住院手续,与主治医师交流初步治疗方案,与护士沟通情况,准备生活必需品,找新的护工。

  柏方鸣在医院一遍又一遍地上楼、下楼、问询、排队,忙得不知东南西北,走出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他在医院附近随便找了家快餐店坐下,点了一份最便宜的套餐,开始规划余下的钱怎么分配。

  柏方鸣向叶振海预支了三个月工资,这也就意味着未来三个月他不会再有大额的收入。两家医院的出院和住院费用已经用去一大半,卡里还剩下五万左右,考虑到这三个月的医疗费和自己的生活费,柏方鸣依然觉得自己很缺钱。

  之前向亲戚和朋友借的医疗费,也需要列入支出计划,一笔一笔慢慢还起来。

  哦,还要留一部分给叶惟的费用。叶振海给他的工资之外还有一块是给叶惟的生活支出,也一并预支给柏方鸣了。

  套餐很快就被端上桌,柏方鸣暂时停止思考,专心吃饭。

  虽然钱怎么算都不太够用,但比起之前的窘迫困境,柏方鸣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状态要好上太多。

  店里冷气打得很足,下午两三点钟是没什么客人的,点餐台后的服务员在轻声打电话,老板娘在擦拭餐具放进消毒柜,不远处有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最近很火的电视剧。

  柏方鸣想不起来剧名,只觉得眼熟,因为周裴裴在群里刷过好几次屏。

  夹杂在繁忙日常生活中的这片刻宁静,已经足够令他心满意足。

  吃完饭,柏方鸣给周斐斐转了五千过去。

  周斐斐是柏方鸣的室友。当时欠费额度到了上限,医院催得急,再不交费就会强制停药,他迫不得已才向同学开口。

  两个室友东拼西凑,也只能拿出来三四千。周斐斐回宿舍晚,知道以后让他俩把钱都收回去,自己直接给柏方鸣转了两万。

  这两万解了柏方鸣的燃眉之急,却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

  周斐斐不在意,让柏方鸣有钱了再还他,或者意思意思还一部分就行,剩下的就算了。

  非亲非故的,柏方鸣执意不肯收下这份好意。这时候周斐斐就会过来锤一拳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实在过意不去,就帮我把这份设计作业写了呗。

  柏方鸣任劳任怨地帮周斐斐做作业,心里还一直惦记着要尽快把钱还上。

  周裴裴很快回话:我真不着急,你要是不够用就先拿着用。

  应了那句话,人越没有什么,越在意什么。

  在柏方鸣看来,五千块钱可以做很多事情。是住院的全部押金,是妈妈半个月的医药费,是自己四五个月的生活费,还足够叶惟喝很多很多顿排骨汤。

  他不太理解怎么会有人对五千或者两万毫不在意。

  可是也许在周斐斐看来,五千和两万真的没什么差别。

  柏方鸣回复周斐斐:够用,我能处理好,收下吧。

  周斐斐就没什么负担地收了,然后问他:初稿这周就要交给小组老师审核,我把约会都推了,准备临时抱个佛脚。我们仨都在专用教室5,给你占了个座,柏大神准备什么时候来啊?

  没错,柏方鸣在面对叶惟时说了谎,什么宿舍太吵、专用教室位置不好抢,都是骗人的。

  宿舍很安静,舍友也很好,专用教室的位置只要想去,总会有办法。

  直接表达要和叶惟同住的意愿太突兀,也很容易引起小孩的警惕和逆反。他只能迂回地表达自己的困境,顺理成章地让叶惟自己提出这个要求。

  想方设法算计一个人,柏方鸣再一次觉得自己卑鄙又恶劣。

  柏方鸣:我要在医院陪我妈,你们画吧,不用给我留座。

  其实是晚上要去找叶惟,他对周斐斐也说了谎。

  周斐斐:好吧,那你明天能帮我改下稿子吗,初赛我肯定是过不了的,但我怕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很没面子啊!

  柏方鸣在谈话的间隙查看邮件,还没来得及回复周裴裴,另一条信息就在手机屏幕上方蹦出来:今天想吃西瓜。

  他划去叶惟的消息,先回复周斐斐:你画好扫描给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帮你改。

  柏方鸣找到相册里存的课程表,确认现在是叶惟的下课时间,可能是小孩躲在哪个角落里给自己发的信息。然后他才点开跟叶惟的聊天框,惜字如金地给叶惟回了个好。

  已经能想象到小孩雀跃的神情。

  他给叶惟的备注就是中规中矩的全名,在柏方鸣眼里,叶惟几乎可以算是自己某种程度上的甲方。监督他学习,照顾他起居,确保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不脱轨,最好还能按照叶振海设定的轨迹一板一眼地长大,就是柏方鸣的全部工作内容。

  可是为什么叶惟对他制定的要求严格遵守,为什么叶惟的反应那么好算,为什么柏方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知道,叶惟收到自己的回复会很开心,为什么只是帮他解了一次围,叶惟就默认两人关系可以亲密至此?

  如若只是极大限度的依赖与信任,他柏方鸣拿着这一捧真心,换来叶振海打到他账户上的那几位数字,就能若无其事地继续面对叶惟吗?

  而这些种种,又确然只是单纯的信任和依赖,就可以解释通的吗?

  柏方鸣闭上眼睛,沉痛又内疚地反问自己:你真的没有拿叶惟那也许深埋在心底、未挑明的、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感,当做捷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