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青帝召集众人议事, 共商解决赤蛇之乱。
先前南一为救人受伤,如今又与君渊缠斗,伤势愈重, 困倦又疲惫,只得先回房间休息。他灵力耗损过多,原想先睡一觉恢复体力, 刚躺下便觉背部传来一阵火燎疼痛。
南一撑起身, 忍着痛拿出一瓶伤药,轻拨银丝,褪去半边衣衫。
浓稠灯影之下, 温润细腻的后颈弧度宛如荧玉,蜿蜒着漂亮又清瘦的蝴蝶骨, 然而薄白雪肤却布满伤痕, 无端透露出一种脆弱、暴力破坏欲的美感。
那是南一与君渊缠斗时受的伤。
他先前精神紧绷,满心戒备, 也不觉得疼, 此刻稍稍放松,方才感觉全身就像散架一般难受。
南一启封药瓶, 正欲上药, 门扉忽而吱呀一声推开。原本以为是暮山或陶如进来了, 余光却瞥见一抹青衫。
南一下意识坐起身,拢了拢薄衫, 抬眸间正对上那双温润的碧色眼瞳。
“南南。”
泽青缓步走近, 举手投足间似乎透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需要帮忙擦药吗?”
南一怔然片刻, 道:“不必。”
怎敢劳烦堂堂青帝为他上药, 何况, 泽青此刻应该在与众人议事……为何会来这儿?
泽青仿佛不闻拒绝,那双修长匀亭的手按住了南一肩膀,抑住了他欲起身的动作,轻柔又不容抗拒。
南一动作微僵。
靠近瞬间,他闻到了与梦里如出一辙的竹香,清雅好似雨后山林。
白色膏脂沿着骨线滑开,丝丝凉凉的冰感压下燥意,很快缓了疼。泽青摩挲着指尖,问:“身上还有何处难受吗?”
“没有。”
泽青笑了声:“总感觉南南有些怕我呢?抱歉,是不是第一次见面说那些话吓到你了。”
“你为什么来这儿?”南一不答反问:“赤蛇之乱尚未解决,而且……这里是我的房间。”
泽青眸色微深,缓缓道:“因为南南受伤了。”
南一想不通,这位传说中难以接近、喜怒无常的青帝分明才见了他两面,为何频频对他示好。
离开冥界之后,南一对所有事物都抱有极高的警惕心,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面前这位温润儒雅的青帝。
更何况。
那怪异的梦魇还无从解释。
南一刻意保持距离,礼貌道:“谢谢关心。池掌门先前也受伤不轻,作为师尊,你最应该去看看他。”
逐客之意明显,这已经是南一今晚第二次拒绝泽青的好意,但他并未生气,反而笑道:“南南是冥界的人?”
南一的神色颇为戒备,轻声说:“我只是一个凡人,不属于任何地界。”
“凡人?”
泽青轻轻念了一遍:“三界能突破金丹期的凡人可不多,尤其像你这样的先天仙灵。”
“……”
瓷瓶在桌案磕出一声脆响,泽青缓声说:“净莲为了你违背仙冥两界契约,一路追随至此,是不是觉得很困扰?”
南一蹙起眉,有些不理解这话的意思,君渊离开冥界,分明是为了遗落的佛藏。
“南南,我知道你渴望什么。”泽青俯身靠近,碧瞳眸底泛着一阵细碎微光,“你想离开冥界,摆脱净莲的控制,但你逃亡许久,最终还是暴露了行踪。你应该明白,他不会轻易放过你。”
确实如此。
虽然南一也不能理解君渊为何这么执着,一边紧追不放,一边派人暗杀,仅仅因为一个用习惯、感觉还不错的炉鼎,真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泽青微挑眉梢,一双桃眼邪俊又诱惑,“南南。你如果愿意随我回蓬莱岛,我向你保证,三界四海之内,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
“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并且不会被打扰。”
南一看向泽青,目光平静,仿佛丝毫没有为此心动,“你想要什么呢?”
泽青一怔,勾唇间,眸底笑意更深:“你啊。方才说过了,我很喜欢你。”
他几乎贴着南一耳语,“本座与净莲不一样,我会给你平等的地位,平等的尊重,那些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强迫你去做。蓬莱岛是一个世外桃源,我保证你会很喜欢的。”
“你的目的。”
南一又问了一次:“或者,我能给你提供什么?”
沉默半响,泽青突然说:“没有目的……但确实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
南一抬眸,目光撞入碧绿深瞳,霎时好似被那漂亮颜色/诱惑,深陷其中,甚至泽青愈发靠近也没察觉。
房门轰然被一阵暴戾魔息破除震荡夜风,惊飞寒鸦!
男人站在月色之下,周身散发着阴鸷又冰凉气势,那双黑沉到发紫的冷眸正紧紧地盯着南一与泽青。
……
君渊。
男人先前心魔发作陷入昏迷……竟这么快便醒了?
氛围无端变得有些诡谲,泽青先道:“净莲魔尊,许久不见。”
百年前仙冥一战,君渊与泽青便是生死对头,仇怨颇深。想致对方于死地,但偏偏战局平手,两败俱伤的各自闭关,如今见面,仙冥两界虽然目前还维持着表面和谐,但也仅仅只是表面。
君渊未语,冷冽视线忽而扫向南一雪白的后颈、凌乱的宽袍,还有泽青那极为暧昧的距离。
“你们在做什么?”
君渊沉下眸,“青帝多年的清修都喂了狗吗?离本尊的人远一点。”
“你的人?”泽青微微眯眼,说:“本座没记错的话,南南应该是玄缈宗弟子,冥界有何贵干?”
“你确实没记错。”君渊一步步走近,衣袍微浮,所过之处魔息肆涌,“无极宗弟子跑到酆都带走了我的人,这笔账,本尊还未和你清算。”
泽青一笑:“是吗。我竟不知还有这等趣事?倒不知你的人是如何去到酆都,三百年过去,净莲魔尊连个人看不住,还是别人压根就不想留在你身边。”
“本尊何需向你说明?”
这话无疑戳到了凶兽内心的痛处君渊倏而抬眸,面色冰凉道:“你滚不滚,或者,本尊请你滚?”
南一夹在中间,心生怪异,眼看着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愈发浓郁,蹙眉道:“我累了,你们若要叙旧,便换个地方吧。”
沉默半刻,泽青淡淡一笑:“确实不该打扰南南休息,这旧,改日再叙也不迟。”
听得这一声亲昵称呼,君渊本就阴鸷的脸色愈发暗沉。待泽青走远,南一起身间猛然被男人大力握住手腕,俯摁墙面!
“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又是这种令人厌恶的质问语气,南一笑了笑:“我好像没有必要向你说明吧?”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
今晚那场梦魇,彻底让君渊的不安达到了巅峰,这么多年,这么多岁月,净莲魔尊一向从容不迫、对任何事物视若等闲,但他却对一个梦心有余悸!
而这一切都源于南一渐行渐远的疏离。
“你和我?没有。”君渊沉着眸,几乎一字字道:“南南,是不是分开太久,自由太多,让你忘记了你到底是谁养大的?!”
他一反常态,失去冷静了迫不及待的来找小狐狸,却见南一与青帝独处,衣衫半褪,姿势暧昧……
南一怎么敢这么对他?!
怒急的凶兽终于露出獠牙,这段时间刻意的隐忍已经濒临极限,再难抑制,“黄泉域的事,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啊?”
“为什么跟青帝在一起?”君渊呼吸窒闷,双眸猩红,在这一刻他看着南一那张熟悉乖巧的脸,却忽而倍感陌生。
“你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告诉我,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君渊第一次这么失控,他向来冷淡又内敛,不善于表达情绪,更别提这么严声质问。男人骄傲又自负,极高地位让万物都匍匐在他的脚下,只需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他曾经偏宠南一,溺爱南一,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对南一最好的人,明明南一也是爱他的,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跑?!
“装不下去了吗?”南一看着君渊,平静道:“当初我在你身边可是装了很久,忍了很久。”
南一感觉颈间重力在愈发收紧,他知道惹怒君渊没有什么好下场,暴君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可以逼迫他低头,摆弄他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但他再也不想和以前一样,虚伪、讨好,在两人之间的关系里成为委曲求全,永远被动的祈爱者。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南一了。
“君渊,这段时间在我面前装好脾气很辛苦,哄我很累吧?你其实不必在我面前做这些,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你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更别委屈自己去提迁就,追了我这么久,跟在我身边又能怎样?”
南一轻声说:“我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君渊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瞬,然后他听见南一笑道:“你放手吧,对你,对我,都好。”
放手?!
他终于感觉到了南一的认真。
终于意识到南一没有在闹脾气,没有玩笑,没有故意气他,故意做这些给他看!但他要怎么放手……百年相伴,小狐狸是他一手养大的,他捧着怕摔,含着怕化,他要怎么放手?
南一分明就是凶兽的玉珠!
硬生生长在了他心口,根深蒂固,哪怕稍微一动,也会疼得难以自持、痛不欲生。
“南南。”盛怒之下,君渊居然找回了几丝理智,他微松了雪颈间的桎梏,声音暗哑:“你不能这么对我。”
“如果你真的生气了,你告诉哥哥,什么事我都可以依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君渊想,这怎么会是南一说出来的话?!就是这种想法,就是这么不可置信。
“……”
南一垂眸,缓了一会儿,道:“君渊,刚刚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了,但你这人总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只愿意相信自己想听到,只愿意听自己喜欢听的。”
“我爱不爱……你感觉不到吗?”
当然。
百年相伴,小狐狸炽热的温暖,那种全身心的信赖,只爱他,只在乎他,眼里只有他的南一。
君渊当然能感觉。
明明在明无魔宫,君渊也有所察觉,但他刻意忽略了那些不喜欢、不愿意深究的情绪。他没想到点滴的细碎里隐藏着尖刀,一点点割碎了爱意。
君渊的声音第一次有些发颤了:“南南,你在我身边长大,你说过你爱我的,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南一眨了眨眼,天真笑容满含讽刺:“你真好骗啊,君渊。”
如同岩浆贯融冰层,烧穿了凶兽仅剩的理智!
以往坚信的信念在此刻轰然倒塌……南一明明是爱他的……难道以前那些爱?那些陪伴?也全都是欺骗?!
“以前是局势所迫,我不得已说些好听的话哄哄你。你不是很聪明吗?应该知道,如果我真的喜欢你,喜欢冥界,就不会费劲心机的逃出来了。”
南一笑着,忽而眼眶也有些热了:“啊,我骗过你很多次的。你一点也没察觉吗?不过那些我讨厌,恨你,厌恶你,都是真的。”
“南一!!”
君渊猛然转身,琉灯炸裂!火光摇曳!黑沉魔息就像阴霾的墨色将周围覆盖,他心魔之症刚刚平复,本不该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但君渊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已经要气疯了。
“你别逼我,南南,你别逼我。”他一连重复了好几次,甚至不敢再伸手去触碰南一,生怕自己一时失控就将人活活掐死。
南一!! 南一!!怎么敢!!
“你这么想离开我,你身边出现了这么多人。”君渊忽而侧目,阴鸷眸光若隐若现,暴戾摧毁欲在黑暗里疯狂又剧烈的滋生。
明明以前。
南一眼里,心里,只有他,只有他才是小狐狸的唯一。
“你喜欢上了谁?”君渊轻声问:“仙门里的陶如?池吟州?还是你身边刚刚出现的泽青。”
“谁能够给你撑腰,让你彻底摆脱我呢?”
哪怕做足了惹怒凶兽的准备,南一仍旧下意识后退,君渊现在、此时此刻,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模样都更为可怖。
“错了。南南,你不应该这样想。”
君渊缓缓向他靠近。
屋内灯光早已被魔息泯灭,男人英俊的面孔暴露在月光之下,竟然是平静的,温和的:“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冤大头追妻:上一秒凶巴巴,下一秒哭唧唧。
谢谢谢!营养液!!最近卡文,所以是写完就发!不太定时了。(日更是我最后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