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说好的死对头呢【完结】>第62章 你什么时候回来?

  蒲荣查了路线图,跟谢阳洲要去的地方不顺路。于是吃完早饭,两人就一起步行到了最近的车站,先后上了不同的班车。

  蒋谢凡留下的地址并不好找,是个连导航都未必能找得到的地方,蒲荣几经波折,沿路边走边问,才到了蒋谢凡所说的地址。

  那房子坐落在一片居民区的深处,要走进一条窄窄的小巷,才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从窄巷子出来以后,蒲荣才发现这里竟是别有洞天。他隐隐担心的蒋谢凡过得很不好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起码单从表象上看——他家的房子从外面看并不很差。

  院门大敞着,尽管如此,蒲荣还是使劲敲了敲敞开的门,大声喊了一句“蒋老师”。狗吠声响起,不过都是左邻右舍家里养的狗,蒋谢凡家里始终静静的。

  等了有一会儿,才有开房门的声音和脚步声响起。

  于是蒲荣便见到,一个穿着十分随意的中年男Alpha出现在面前。蒋谢凡里面穿得十分单薄,看上去身上能御寒的衣服就只有外面套的棉服,明明是冬天,脚上却穿着一双凉拖鞋,让人只看着都觉得冷。

  他的头发好像已经许久没有修剪,胡子也修整得十分随意,又或者根本是几天没管了。

  眼角因为岁月的流逝也留下几道深深的皱纹,眼神里也透露出一股子无法形容的疲态,总之很难再让蒲荣联想到他七八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蒋谢凡走出来,打量了一眼蒲荣,眼里透出几分惊讶,似乎没有想到和他通电话的学生会是这样一番形象。他显然不想在门口多待,探头左右看了看巷子里没人,便对蒲荣说:“进来吧。”紧接着把院门关了起来。

  蒲荣跟在后面。

  越是往里面走,他越是发现蒋谢凡家的条件似乎是真的不差,他估摸着,起码已经超过了小县城里一半以上的人家。

  蒋谢凡把他带到屋子里,似乎没有要招待他的打算。他还是很谨慎地带上了门,请蒲荣坐下来以后便直截了当问:“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他点起一支香烟,夹在手指间吞云吐雾。

  蒲荣也不介意蒋谢凡的态度,毕竟有求于人。他将过年时在爸妈车里拍下的那张照片,直接用终端投射出来,反问蒋谢凡。“蒋老师,您还认得这个么?”

  蒋谢凡猛然僵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手上的烟,他问蒲荣,“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绝对不是我的学生吧?”

  蒲荣摇了摇头,十分耐心地辩驳。“蒋老师,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介意直接把话说开。我的确是您的学生,但是只在您曾经任教的学校待了一个学期。”

  话说到这里,蒋谢凡似乎有几分记忆重现于心头,他略微睁大了眼睛,没拿香烟的一只手微微指向蒲荣。“你是那个……”

  “我的父母是蒲氏集团的创始人,也就是当年招募你进行机甲试验的研究室负责人。”

  听到蒲荣这么说,蒋谢凡反倒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似的,瘫在沙发上说:“早说嘛,既然他们是你爸妈,那我也无所谓说什么了。所以你到底想打听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你爸妈?”

  蒲荣摇头,“这事问不了我爸妈。我怀疑……他们从七八年前就开始做一项危险性很高的非法研究,实验人员是从蒋老师你那一批开始的。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入手证实这件事,走投无路了才来找老师您。”

  蒲荣说完,屋子里的氛围又诡异地安静下来,蒋谢凡只拿着他的烟,继续吞云吐雾。

  良久,蒋谢凡从鼻腔深处爆出一声轻笑。起初只是轻笑,紧接着便是张狂的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真是……”

  他对着蒲荣指指点点。“小说看多了吧?好的不盼,怎么还盼着你爸妈干坏事呢?”

  蒲荣万万没想到蒋谢凡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稍微怔愣了一下,但是联想到蒋谢凡之前神神秘秘小心翼翼的态度,觉得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蒋谢凡是受人胁迫因而不愿说出真相。

  他有理有据地与蒋谢凡理论:“我不知道我爸妈用什么方式瞒过了智械管理局的眼睛,但是新机甲的副作用切切实实地存在,不是吗蒋老师?七八年前,正值大好前途的您忽然从学校离职,难道不正是因为这个实验吗?”

  蒋谢凡笑的声音更大,只是声音里听不出真正的笑意,反倒有几分讽刺似的。“你呀你,我该怎么说你好。”

  他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措辞,才对蒲荣道:“我当年离职,的确是因为那个机甲试验出了实验事故,这点没错。”

  蒲荣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究其根本,却是因为我自己的精神力太差,体质上就不能适应新机甲,做到最后身体受不住才被迫中止。而不是因为……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非法机甲试验。身体受伤也好、因此辞职也罢,这些都是在接受实验之前就应该考虑好的后果,我怨不得别人。”

  蒲荣大为震惊,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并不全然相信这番话,试图再从蒋谢凡嘴里问出些什么。“蒋老师,真相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有人威胁或者……”

  蒋谢凡打断他道:“我并没有有意隐瞒,你也不要认定了我之前对这件事三缄其口是因为被人威胁了或者是怎么样的。”

  “我小心保密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年和你爸妈的研究室签订了协议,在新型机甲真正面世之前,我不能和任何人提及有关这场实验的一切,无论是细节上的事还是非细节的事——包括我离职的真正原因。”

  “当年出了这件事以后,你爸妈给了我一大笔赔偿金,那大概是我兢兢业业几辈子也赚不到的数目。我欣然接受,并签订了保密协议,而后自愿离职。”

  “我对于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觉得自己过得有什么不好,甚至觉得那场实验事故给我带来的利远大于弊。”

  蒲荣听完这一通话,几乎要僵在原地。蒋谢凡没有必要骗他,也就是说,他一直以来猜测的一切都是错的,根本不存在什么违法试验,什么可怜的被试者,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本该感到释然和解脱——毕竟自己的父母并没有做违法的事情,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好事。他心说蒋谢凡真是骂对了,他这人怎么好的不盼,净盼着自己爸妈干坏事呢。

  倒也不是盼,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被说服。他努力尝试过了,但还是无法相信最终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大概像是勇者千辛万苦找到的宝箱,打开以后里面只有一根苍蝇腿,但他还在琢磨着这苍蝇腿到底有什么玄机……

  他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

  蒲荣是目光投向桌子上的药瓶,刚开封的、崭新的一瓶药,应该是在长期服用,桌子下面还有一大盒同类药物。

  他认得这药,红蓝配色的包装,带一个绿色的箭头标志,是补充精神力的药品,的确能与蒋谢凡的说法对应起来。

  他又缓慢地转动脖子,看到了墙角那里成堆的酒瓶——他似乎明白了昨晚的电话为何无人接听。

  蒲荣几乎是有些麻木地看了一眼这个正在抽烟的中年人,觉得他身上的烟酒味忽然刺鼻起来。

  他想起初中时体育课上那个受学生欢迎的体育老师,会大笑着跟学生一起闲聊,会很骄傲地跟他们讲述自己在机甲竞技上的建树,会很认真地对他的学生们说,他一辈子想干好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个是机甲,一个是教学。

  他的目光落回到眼前这张被烟酒浸染的、尽管用着药但仍有些沧桑的面容上,不禁在心里发问:他真的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吗?真的就对当年那场试验没有半分怀疑吗?

  蒲荣思绪飘远,冯荆被智全局拘留时疲惫又绝望的眼神、茫然又焦躁的辩白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连带着纪元明抱着箱子离开时那一句“我没有搭档了”也重现在他耳边。

  他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告别离开了蒋谢凡的家,临行前得到了他“好好读书少胡思乱想”的忠告。

  无论如何,他这次来宁省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事情办完,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泄了气,有点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等蒲荣坐上了公交车,他猛然回神,自己已经下意识坐上了回谢阳洲家的那班车。

  事实上现在还不到谢父谢母下班的时间,谢阳洲那边的兼职也大概率没有结束,他即便是回去,也只能在街上干等。

  蒲荣有些泄气,但此刻心绪纷乱的他又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人,找到一个能够与之交流的人,好倾吐他心里的千头万绪。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何等的反常,在挫败与周折面前,自己心里竟然满满当当填的都是那一个名字。

  谢阳洲那边的家教工作还没有结束,几个小时下来,弄得他身心俱疲,一个头两个大。本身就睡眠不足,现在更是感觉自己额角的筋在一抽一抽地跳动,隐隐发着疼。

  他教的这个小孩子乖巧,懂事,肯上心,但就是不开窍,总能一本正经地顶着他那纯真的眼神,把谢阳洲噎得无言以对。

  谢阳洲讲得口干舌燥,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向小朋友确认“我讲明白了吗”,小朋友回答“明白了”,但接着又会真诚地问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家长也频频推门进来送水果送喝的,很抱歉地笑着,说麻烦小谢老师了,我家孩子确实有点慢。

  谢阳洲看着小孩子真诚的眼神和家长抱歉的笑——遇到这种通情达理的家长和学生,真的说不出半句抱怨。

  临近家教结束,他也没有再教小孩子什么东西,只是很随意地和他聊了聊天。

  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看清终端上的名字以后,谢阳洲不禁感到有些诧异,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心底隐隐的雀跃。

  他便匆匆和小孩家长道了别,在电梯里就就匆匆接起了电话。或许连谢阳洲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听到蒲荣的声音从终端那头传出的那一刻,几个小时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了。

  他微眯着眼睛接起电话,却听到蒲荣那边是久久的沉默。

  蒲荣打出这通电话,纯属头脑一热。打通了以后,却又干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只静静地执着终端,下了公交车,在站牌那里坐下,静静地听。

  尽管蒲荣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但谢阳洲并没有感觉莫名其妙,反而从这不同寻常的沉默里品出了蒲荣心情的低落。

  他什么都没问,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似的,絮絮叨叨地对蒲荣讲述着自己今天的经历,讲今天的车站是如何的拥挤,讲路上有早发的树已经抽了嫩叶,讲今天家教的那户人家是如何友善……

  那些本来与蒲荣毫不相干的事情,便通过谢阳洲的讲述,一桩桩一件件地来到了蒲荣身边,好似他亲眼见证过似的。

  蓦地,蒲荣鼻头一酸。然而却感觉心头通畅了许多,那股子沉甸甸的挫败、不甘,似乎从此都没什么所谓了。

  谢阳洲嘴上依旧不停,直到他下了楼,出了小区,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还在不知疲似的,跟蒲荣谈天说地。

  蒲荣终于开口,“谢阳洲,我……”

  公交到站,广播声响起,把蒲荣的声音淹没在其中。

  “你说什么?”公交停稳,谢阳洲一边下车一边问。等他的目光转向前面,却见蒲荣就坐在公交站牌下,独自一人处在尚有些料峭的春风里,显出几分莫名的萧瑟来。

  风起,他的围巾埋没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低垂,轻侧着认真听着终端。

  于是毫无征兆地,蒲荣的声音从终端里和身前同时响起,“没听到就算了吧。也没说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尽管得到的只是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回应,但是谢阳洲却觉得自己被猛然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