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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海对秦时齐的厌恶，截止于高二的那个夏天。
县城狭长街道，冗长的蝉歌里，黄昏透亮，天边脆蓝泛起的火烧云，呼吸带着烟火人间的余味。他坐在被浣净云霞底下，端着西瓜，回忆起跟秦时齐辗转折磨这些年，情不自禁地发笑。
他的堂哥秦时齐是个纨绔流氓。
脾气暴躁易怒总是出言不逊，脏话连篇。吊儿郎当考了县城最差的高中——职高。在秦海眼里，他哥就是一个废物、败类、人渣。
又理所当然，秦时齐对秦海的评价比他了当简洁得多，要有人问他你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会脱口而出——傻逼。
从小到大，秦时齐最恶心的事就是过年去他家串门。他不计较大人那套常规俗套的阿谀奉承，赞扬夸耀他文曲星下凡、各方面全能聪慧过人的堂弟。
他就打心底厌恶秦海生来的冷艳倨傲，高高在上谁都瞧不起的嘴脸。
按秦时齐的原话就是这人真他妈欠打。
可惜这是他弟。他下不去手，也不能下手，更多的是不敢下手。
秦海说话毒辣，不顾情面，每每两人独处都能把秦时齐气个半死，掐自己大腿不对他动手的这种事秦时齐做过多次。
更重要的是他俩亲爷爷，只宠爱秦海。
这也算半个不和的导火索。如果秦时齐对于不公允还能唯唯诺诺熟视无睹，他也就算不上跋扈张扬了。
就这样，对人人都赞许追捧的秦海，他是愈发强烈反感，导致两人见面空气都是冰冷刺骨，愈长大关系愈发恶劣。
秦时齐说不过打不得，他难道躲不起？
于是从小到大，两人见面甚少，互相心领神会相斥躲避，这倒是显得格外默契。
除非逼不得已，比如现在。
今日是秦老六十三寿辰，所有沾亲的那肯定都要到场，所以这俩兄弟是逃不过躲不过，各自坐在不同黄花梨沙发上，干瞪眼。
“怎么不跟你齐哥哥打招呼？”
秦海放下平板，撑起眼眸皮笑肉不笑喊道：“齐哥哥。”
秦时齐恨这清高的眼神能恨八辈子，分明是满满敌意加看不起人，遮都不遮、掩都不掩。对方就喜欢用这种看屎一般的表情看他，毫不掩饰厌恶。秦时齐吸口气抓扒脑袋，克制情绪冷漠嗯了声。
等旁人一走，秦海暴露本性将身边茶水“啪嗒”一放，自顾自走去房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骂：“拽给谁看，没礼貌。”
秦时齐再度深吸口气，恨不得起身将人揪回来摁地上猛踩一顿！不行，还要打烂他嘴！不行！还要揍得他不能再站直走路！不行不行！还要拿长刀子捅他腰子！
实际上他只能“窝囊”叉开腿瘫坐木椅上气呼呼咬牙，若是这种日子闹什么大事，他今后可能要改姓，逐出族谱。姓什么都好，反正不能再姓秦了。
他们在饭桌上都发现了异样，这顿饭居然只有简简单单两家人，加上正中央坐稳的秦老，普普通通家庭聚会而已。
这秦老往年过寿，不说十里八乡，这整个周县能做“官”的，就说是芝麻小官的，那都得和秦老有联系、有交情。
送礼送品来吃饭的人少说也要下馆子五大桌，爷爷辈的远方亲戚更是从未缺席。怎么今天就和平日家庭聚餐似的？
秦海正弯腰给爷爷倒白酒，突然被握住了左手，秦老语气很沉很哑，颔首严肃道：“海仔眼看着要十八了，平安度过绮纨之年，大概是要长大成人要顶天立地了。从小就乖，确实出息。”
秦海嘴角微微上扬，笑容腼腆坐下。
秦时齐揶揄哼了声，心想自己这才叫快十八了，也不见他夸自己两句，偏心眼儿要偏出周县了，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孙子？
而这次寿辰吃饭，秦老还真是揭秘亲不亲生这个事情，接下来一番话让他俩目瞪口呆——秦家潜心培养的傲人天才少年，各方面拔尖的别人家小孩，传言他文曲星下凡的堂弟，居然不是秦家的种！他秦时齐就这么一个较亲的弟弟，竟然不是爷爷亲生的？！
秦时齐瞪大眼脱口而出“我操”，筷子都掉地板上了。随即被他妈妈狠揪了下大腿，示意他在重要场合收敛习性。
“想着你们这么大了，知道也是应该的。”秦老大儿子言笑晏晏，起身端庄大方敬酒，“爸，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几句旧话重提，我是真的感谢你。妈不在了，我实在放心不下，要不这次还是跟我去上海吧。”
秦海面色苍白，瞧着自己风度翩翩的爸爸，又转眼瞥向同样震惊不已的秦时齐。他一双眼睛把这一桌亲密无间的人看了个遍，最后才敢把视线挪回爷爷身上，三分委屈七分质疑：“我不是你亲孙子？”
“胡说。”秦老嘴里厉声呵斥，抬臂却柔柔抚摸着秦海脑袋，“别提报恩，我老了，就想让海仔呆在这里。”
“我不会去上海的。”秦海耷拉着脑袋闷闷嘀咕：“爷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真孙子秦时齐听得一愣一愣，看着假孙子秦海眼眶都红了，抱着爷爷的手臂不肯撒手，一桌人见状心情都有些沉重。
可怜是真可怜，矫情也是真矫情，秦时齐冷眼旁观暗忖着。
他自然不理解这爷孙俩从小生活在一起的感情多深，毕竟这些年亲爷爷对他态度恶劣不说，甚至可以说是冷漠陌生到极致，话都没搭过几句。
他看着才不像亲生的！
这事是不是给弄反了！
真相消化得要时间。虽然两人关系不好，但身份突然撇得干干净净还真让人难以接受。秦时齐吃饭时就直勾勾地盯着秦海，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小子和爷爷像，常听人打趣说他们堂兄弟长得跟亲兄弟一样。
这怎么就是别人家的种呢？
秦海感受到灼热目光，抬头不悦瞪向他，脸上依旧写满了厌恶与排斥，甚至变本加厉翻了个白眼。
他妈的，幸亏不是老子秦家的种！
秦时齐咬牙切齿埋头扒饭，很快将这事抛在脑后。也是，该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他爸都不介意这么个假哥哥，难道他还小气吧啦在乎这么个破弟弟？
得得得，这是他们爷孙俩的亲情纠葛，跟自己压根没什么关系。反正未来照常，能躲就躲，默契避开见面就行了。
秦海注视着爷爷花白两鬓，内心深处无比恐惧与焦虑，更多的是对真相的惶惶不安。这么些年，要细想其实也能发现蛛丝马迹，毕竟他爸爸不姓秦，可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怀疑过。
秦海从小被爷爷带大，住在市里与周县交界处。这别墅看着极偏，但左临市中心，右靠周县环南路，是风景宜人位置优越的宝地。他秦俊峰多年前就考虑着方便秦海读书才修建的，爷爷那么照顾他，奶奶从小溺爱他，怎么就不是亲生的呢……
秦海掩饰失落，仍然稳重自持笑着说道：“爷爷，生日快乐。”
“吃完记得练字。”
秦海立马点头，放下碗筷给秦老准备餐后茶水。饭桌上他们有说有笑，似乎一切就和从前一样，根本就没人在意刚刚的真相。家人还是家人，秦老阖眼享受天伦之乐，目光从始至终没有投向过秦时齐。